【新唐人北京时间2021年11月01日讯】春色满园,芳草翠柳,美丽的景色为何让人心生愁绪?是感慨光阴的飞逝,还是叹息理想的落空,是思念魂牵梦萦的伊人,或是为无法摆脱的莫名心情而伤怀?
南唐的宰相词人冯延巳,似乎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忧郁气质,心中总是郁结着一分愁情。他挣扎着想要抛却,以为自己放下了,然而每年面对明媚的春景时,才发现新愁旧怨,早已纠缠盘结在一起,永远也化不开了。
他独自站在桥头,任凉风吹拂着衣袖。直到新月初上,冯延巳仍然舍不得离去。他究竟为何而惆怅,为谁而伫立?这个或许他自己都无法回答的问题,激发了创作的才思。这股朦胧而浓郁的情绪,在他笔下变成一首韵味悠长的小词《鹊踏枝》:
“谁道闲情抛掷久。 每到春来,惆怅还依旧。 日日花前常病酒,不辞镜里朱颜瘦。
河畔青芜堤上柳。 为问新愁,何事年年有。 独立小桥风满袖,平林新月人归后。”
在当时以“花间派”为主流的词坛,冯延巳的词仍然不出伤春悲秋、相思别离的题材,但是他作为一代朝臣,眼中格局和心中境界,自然超越一般词人,所以他的闲情和愁绪,不仅仅为个人命运而生,更为家国天下而生,因而有着更为厚重的分量。
词境赏析
《鹊踏枝》这首词,描写的是一种长存的轻愁浅怨的心理状态。那种愁绪淡淡的、隐隐的,有时候让人误以为已经抛却。然而它一旦被发觉,才会让人恍然大悟,那种情怀非但没有消减,反而春风吹又生的草木一样,在心中越来越强烈,成了一个解不开的心结。
“谁道闲情抛掷久”,起句极妙。“闲情”究竟是什么,词人没有点明具体所指,只是一种一旦清闲下来,便会涌上心头的一种感情。正如曹丕所迷惘的“忧来无方,人莫之知”,李商隐所埋怨的“锦瑟无端五十弦”。这种不确定性,往往带来丰富的联想,也让词中的闲情超越了作者个体生命的狭小范畴,能够推而广之到世间万物。
闲情或是忧愁,是每个生命都会面对的。任何时代、任何人,读到这首词,都会立刻找到内心的契合点。因而词作也能不断带给后人联想与感动,这大概就是作品恒久的生命力所在。
冯延巳这句话的特别之处还在于,他用了七个字就表达出了一波三折、回环往复的复杂内涵。他发现了内心无法排遣的“闲情”,想要抛掷,并为之付出持久的努力;当他以为自己已经解开了心结,“谁道”二字又把词人拉回原点:难道他真的抛却闲情很久了吗?其实闲情从未离开。
词人又说:“每到春来,惆怅还依旧。”惆怅也就是那份闲情,它继续呼应首句。一年年春天到来,万物生发,词人的内心也一次次被唤醒,总是无奈地发现闲情依旧存在。开篇两句,词人用一种盘结迂回的笔法,传神地描绘出那份不可名状的闲情。
在这种似有似无的闲情困扰下,词人的生活状态是怎样的呢?“日日花前常病酒,不辞镜里朱颜瘦”。为了这份难以化解的闲情,词人每天面对着春花放纵饮酒,以至于镜中的容颜消瘦、憔悴。“镜里”所见,令他惊愕而自省;而冠以“不辞”,意在表明作者无怨无悔的心迹。明知道这种近于病态的生活,会损伤自己的身体,他仍然日复一日地进行下去。
有的词评家,从这两句读出了《离骚》那种“虽九死其犹未悔”的意味。或许人们认为,冯延巳的愁情,很大程度上来源于对国家命运的担忧吧。
词的后片所写,与前片相呼应,继续以问句形式,抒写心中的闲情。“河畔青芜堤上柳”,这句是词中唯一描写景物的句子,运用诗词中常见的比兴手法。在春天里,最能触动词人愁绪的,是绵绵不绝的青草和翠柳。它们温柔而且无穷延展,像极了那种纤细、幽微而脆弱的情感。
“为问新愁,何事年年有”这两句,是词人进一步发问,为什么我的愁绪不但没有消减,反而年年又添新的愁情?“为问”,表达了作者强烈的情感。长久以来,他努力过、挣扎过、反省过,还是解脱不了年年生长的新愁,只能在一句句发问中探寻那闲愁的根源。
“独立小桥风满袖,平林新月人归后”,结尾是全词精华所在。首先它创设了一个清旷幽邃的意境,升华了这首小词的境界。一座桥无所依傍地孤悬在河水上,一个惆怅难解的人,孤零零地独立桥上,任凭凉风吹贯衣袖。直到新月初上,人们都归家了,他还是保持着遗世独立的姿态。这是词人在花前病酒之外,又一种固执不悔的情态。
《人间词话》中评价冯延巳的作品:“冯正中词虽不失五代风格,而堂庑特大。”这是说他的作品虽然延续五代时期花间派的主题,但是内容和思想更为博大。虽然直到结尾,词人也没有告诉我们,他究竟为何而愁,但是他那种隐藏文字背后的担当与悲剧感,更有打动读者的力量。
词人背后的故事
唐宋之交,有一段剪不断、理还乱的五代十国分裂时期。乱世之中,有一个享国三十八年的南唐,仅仅经历三代君王,却是个君臣皆能文、举国皆风雅的国度。中主李璟、后主李煜和宰相冯延巳,都是宋代以前成就极高的词家。
李煜的文采自不必说,李璟的“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也能够给人众芳摇落、美人迟暮之哀感;而这位宰相词人,同样文采斐然,更是影响北宋一代词风的关键人物。
冯延巳,字正中,有《阳春集》传世。他是南唐吏部尚书之子,因为多才艺、能辩说得到烈祖的器重,被任命为秘书郎,并且和当时还是太子的李璟交游。李璟即位后,冯延巳则青云直上,一路升迁至宰相。不过由于几次军事上的成败,冯延巳三度出任宰相,又三度罢相,他的仕途也可说是大起大落,历尽坎坷了。
幸好李璟看重他的才华以及少年时的情分,对冯延巳始终不疑。君臣间也经常在文学方面互相调侃,足见两人的文采和亲厚关系。有个小故事很有名,李璟有一天戏问:“‘吹皱一池春水’,干卿何事?”这是冯延巳《谒金门》中的名句,描写的是女子忧闷孤寂的心情。冯延巳也机智地回答:“比不上陛下的‘小楼吹彻玉笙寒’啊。”
冯延巳在政治上的才能有限,但是他在文学上的才能,就连他的政敌都十分佩服。同朝为官的孙晟就说过:“鸿笔藻丽,十生不及君;诙谐歌酒,百生不及君。”遗憾的是,像南唐君臣这样的大才子,没有生活在太平盛世。他们面对的是五代十国的混战,以及最终将被宋朝灭国的命运。他们虽然地位尊崇,但是他们的人生注定充满了悲剧。
这大概就是冯延巳在《鹊踏枝》中,表现出的那种抛不开、放不下,但又甘心为之形容憔悴的闲情与新愁。他身为人臣,却没有足够的力量保护国家,因而内心总是笼罩在强大的阴影之下,但他还是希望在失败的路途中有所努力,有所作为。这反映在他的作品中,就呈现出深沉的生命忧患意识,也就是那种沉郁幽深、“堂庑特大”的境界。
综合评价冯延巳的词,可概括为因循出新。因循,是就花间派传统而言;出新,则是他在作品中渗透的独特的词人气质。而从词史来看,冯延巳有“上翼二主,下启晏欧”之评,对开启北宋词风有很大影响。
北宋初年,宋词已经取得瞩目的成就。欧阳修的“此恨不关风与月”,晏殊的“无可奈何花落去”,都是流传千古的绝妙佳句。两位名家,都有一个共同的老师——冯延巳。有人评价晏殊得其俊,也就是文字清美俊逸;欧阳修得其深,即意蕴深厚无穷。
他们三人,既是文学修养丰厚的名家,也是深受君主器重的名臣,相似的人生经历让他们在心灵上有了更多相通之处,在创作风格与思想内涵也有了一脉相承的关系。
在一年年的愁绪中,冯延巳写下了许多感人的名篇,也奠定了宋初词作的基调。这个满心惆怅的才子,这个生活在努力和挣扎中的宰相,走过了看似锦绣却无限悲情的人生,最终用他的文字,在词坛留下缱绻风流的一页。@*#
点阅【品读宋词】连载文章。
(转自大纪元/责任编辑:李乐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