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唐人2014年2月12日讯】【导读】《墓碑》是一本记录中国六十年代饿死三千六百万人的大饥荒真相的著作,作者是前新华社经济记者、《炎黄月刊》副社长杨继绳。他花了十多年时间,查阅资料,访问经历大饥荒的人,收集了上千万字的资料数据,以翔实而丰富的资料记录了大饥荒饿死几千万人的史实,揭穿了中共官方所谓“三年自然灾害”之谎言, 揭示了饿死人的根源是人祸而非天灾。《墓碑》获得二零一三年美国海耶克图书奖(The Hayek Prize)。作者说《墓碑》不仅是为纪念死去的三千六百万人的灵魂,也是希望“埋葬”造成这个悲剧的中共体制。
(接上期)
二 “浮夸风”使人疯狂
“浮夸风”集中表现在粮食产量上大放“卫星”上,这方面的情况在第“粮食问题”一章已经作了详细介绍,这里不再赘述。其实,“浮夸风”还有多方面的表现。
当时河南流行一个口号:“不怕做不到,就怕想不到,只要能想得到,一定能做到。”省委书记吴芝圃在一次会上讲了一个《李广射虎》的故事。一天,李广出游,隐约看到一虎拦路,遂开弓射之,近看,乃一大石也,但箭头竟入石寸余。彼复射,箭头触石落地。由此“可知意念之重要,解放思想之威力!”这种借助于无根据的传说,鼓励唯意志论,又出自当权人物之口,当然会鼓起群众浮躁浮夸的情绪。此时又反回来依据“气可鼓而不可泄”的论述,压制一切不同意见,并上纲到两条道路斗争,从而使“浮夸风”在各条战线上愈演愈烈。
在工业建设上,“浮夸风”不仅表现在大办钢铁方面,在其它行业也很严重。不仅大城市浮夸,在一些边远地区的“浮夸风”简直到了天方夜谭的地步。例如,云南有的地区号称平均每一点零五分钟就办一个工厂,花二元钱也可以办一个工厂。(注十五)一九五八年甘肃静宁县谎报在十五天内建了一万多个工厂,而这个县当年只有二十五点七万人。(注十六)贵州省镇宁县,是一个苗族聚居的县,一九五八年全县建了四百九十四座工厂和一千二百零五座高炉,当时全县仅三十万人,平均每二百五十人就有一座高炉。(注十七)
在科学研究领域,应当是最讲科学性的,但这里也刮起了“浮夸风”。一九六零年秋,我刚上清华大学时,就听上两届的老同学说,一九五八年,全校搞科学大跃进,搞了很多不切实际的课题。例如,我们系(当时是动力系)就批判“热力学第二定律”,说克劳休斯的“热寂说”是唯心主义,是悲观论。其它系也根据自己的专业,选择大批判的课题,向科学权威挑战。
大跃进狂风刮到中国科学院。中国科学院生物学部院士薛攀皋在《院史资料与研究》一九九三年第四期上发表了关于“大跃进”时生物学部的回忆文章。文中有一段说:“会议一开始,一位宣传部门的领导同志讲话。他提出:科研单位要同农民开展种高额丰产田的竞赛,如果竞争不过农民,就要摘掉科研单位的牌子……”。后来有人问薛这位领导同志是谁,他说是于光远。(注十八)当时于光远是中共中央宣传部科学处长。可见于光远当时也头脑发热。
有一次,聂荣臻元帅(负责军事科学)曾带张劲夫(时任中国科学院党组书记)和于光远两人一同去中南海游泳池见毛泽东,要张劲夫汇报科学院的情况,要于光远汇报全国科技的情况。于光远根据山东省委的报告,汇报了山东的农民把苹果苗插在正在长的南瓜上,结果苹果同南瓜一起长。那时的于光远认为,要相信党、相信群众,省委的报告还能有错?后来,于光远越想越不是滋味,认为这是他一件丢脸的事。他坚决反对“人体特异功能”之类的伪科学,就是从这里吸取了教训。(注十九)
全国都大跃进,中国科学院也得大跃进。因此,上级一号召,各研究所就分头动起来了,主要是搞了超声波管道化等一些东西,不少所搞大战多少天,向党献礼。这些献礼项目,都是浮夸的。
当时,在“卑贱者最聪明,高贵者最愚蠢”的口号下,不迷信教授,向权威挑战,中国科学院广泛开展学术批判。除了又重新批判孟德尔、魏斯曼、摩尔根遗传学外,还批判了牛顿力学、微尔和的细胞病理学。在“科学大批判中”,说果树栽培方面农大园艺系教授沈隽“疏花疏果”是资产阶级思想,说保花保果是无产阶级思想。批判在林木采伐中主张“间伐”的(中科院沈阳林土所刘镇谔)是资产阶级思想,说主张“皆伐”的是无产阶级思想。连最抽象的数学领域也搞起了批判,武汉大学数学系的齐民友就是当作白旗给“拔掉”的,等等。心理学的批判是从批北师大心理学教授朱智贤开始的,心理学被当作唯心主义的被否定。(注二十)
教育战线的“浮夸风”也不弱。全国各地都办起了大学。专区办大学,很多县也办起了大学。在河南省逐平县十个公社八月底就创办红专综合大学、水利工矿专科学校,业余农业大学五百七十多所(注二十一),河南省登封县两天之内办起了四十四所红专大学(注二十二)。大学遍地都是,村支书就可以任命大学教授。(注二十三)就在我们中学――浠水一中,也腾出了几间房子办起了“浠水大学”。我们中学一些老师一夜之间就成了大学教授。不知哪里来的一些二三十岁的“大学生”,在我们这些中学生面前昂首阔步、大摇大摆起来。“浠水大学”不到几个月就散了伙。报纸宣传,截止七月底,全国已有六百三十九个县基本扫除文盲,占全国县市总数的百分之二十八点一。(注二十四)
在文化战线,其狂热程度到了十分荒唐的程度。一九五八年八月和十月间,文化部先后在安徽、郑州召开了省文化局长会议和全国文化行政会议,部署文化工作的“大跃进”。会议有的单位提出群众文化活动要做到:人人能读书,人人能写会算,人人看电影,人人会唱歌,人人能绘画,人人能舞蹈,人人能表演,人人能创作。郑州会议还提出文艺创作要“行行放卫星,处处放卫星,层层放卫星。”各级都要成立“艺术卫星指挥部”。一瞬间,各地出现了各种各样的群众文化活动组织,例如江西省组织了五千多个山歌社,四川省组织了二万二千多个农村文艺创作小组,安徽省队队有创作小组。由于提出了放文艺卫星的任务,层层布置,层层加码,使得许多地方提出了很不切实际甚至是荒唐的口号和要求,诸如什么“两年就要超过鲁迅”,“一个夜晚写六十个剧本”,“每个县都要出一个郭沫若”等等。一些“新民歌”大多是吹牛皮的,例如“稻粒赶黄豆,黄豆像地瓜,芝麻赛玉米,玉米有人大,花生像山芋,山芋赶冬瓜,一幅丰收图,跃进农民画。”“ 今年是个丰收年,秋后粮食堆成山,不知粮食打多少,压得地球打转转。”(注二十五)
全国都搞诗歌运动。著名诗人田间下放到河北省怀来县,他在那里搞起了“诗传单”,不但他写,还把所有的村干部、社员都拉进去写诗。写出来的都是顺口溜,什么“千日想,万日盼,今天才把公社建。六个乡,成一家,社会主义开红花。”这些诗编成集拿到石家庄出版了,并在《人民日报》上发表了。后来,这场诗歌运动越搞越大,闹到火车上每个乘客必须交诗一首,闹到制定文学创作规划,各公社开展有比赛。这个说:“我们年产诗一万首”,那个说:“我们年产长篇小说五部,剧本五部”最后张家口地区竟出了一位“万首诗标兵”,他一个人在一个月内就写了一万首诗!(注二十六)
当时,一些著名作家、诗人、文艺工作者,有的不了解真相,有的随波逐流,有的卖身投靠,用自己手中的笔,胡说八道,助纣为虐。在这些人当中,知名度越高的,危害越大。
当时被认为是大文豪、大诗人的郭沫若,写了不少歌颂大跃进的诗,现引他写的《太阳问答》中的几句:
农民:
太阳太阳我问你,
敢不敢来比一比?
我们出工老半天,
你睡懒觉迟迟起。
我们摸黑才回来,
你早收工进山里。
太阳太阳我问你,
敢不敢来比一比?
太阳:
同志同志你问得好,
我举起双手投降了。
我因为要朝西方跑,
故有半天你见不到。
西方的情况真糟糕,
不劳动的人光胡闹。
超英,十五年不要,
同志同志我敢担保。
接下去是几段农民和月亮、农民和星星的对诗,极其夸张之能事,不再援引。最后一段是农民、太阳、月亮、星星的合唱。
合唱:
感谢党呵感谢党,
党是不落的红太阳。
东风永把西风压,
社会主义放光芒。
鼓足干劲争上游,
多快好省建天堂。
红旗插遍全世界,
红旗插在天顶上。(注二十七)
郭沫若还与周扬一起编《红旗歌谣》,这本书极尽浮夸献媚之能事。但是,一九六三年十一月十四日,郭沫若给陈明远的信中写道:“大跃进运动中处处放卫星、发喜报、搞献礼,一哄而起又一哄而散,浮夸虚假的歪风邪气泛滥成灾……上有好之,下必甚焉,不仅可笑,而且可厌,假话、套话、空话是新文艺的大敌,也是新社会的大敌。”(注二十八)据说,郭沫若的秘书对这封信的真实性表示怀疑。如果这封信不是真的,那就是郭沫若在一九五八年不了解真实情况,跟风起哄;如果这封信是真的,那郭沫若就是明知故犯了。不管郭沫若在一九五八年是对实际的无知,跟风起哄,还是内心很明白,却要违背良心,作“新文艺的大敌”、“新社会的大敌”,像他这样有地位的人做出那样浮夸献媚的事,是最可悲的,也是危害最大的。
毛泽东曾说过,“经济事业和作诗是两回事。‘端起巢湖当水瓢’,这是诗。我没端过,大概你们安徽人端过。怎么端得起来?”(注二十九)但是,当时报刊没有宣传毛泽东这些话。因为“不能给群众运动泼冷水”,这样的诗歌在当时浮夸风中推波助澜。
统计部门的“浮夸风”影响最大。本来,统计工作的生命和灵魂在于真实,然而在“大跃进”运动期间,统计工作的基本原则和科学方法遭到了严重的破坏,用编织的数字来证实谎言。国民经济信息的严重失真直接导致了决策的失误。北戴河会议之所以做出大炼钢铁的决议,就在很大程度上与一九五八年夏粮的虚假数字造成了“农业问题已经解决”的假象有关。
一九五八年的工农业大跃进带来了“统计工作的大跃进”,从而产生了“跃进型”统计体制“跃进型”统计体制,是指在大跃进期间形成的以党政领导的意图和指示为圭臬,以证明大跃进路线的正确性为宗旨的统计体制。大跃进只许成功不许失败,这在数字上必须体现。在组织压力下,统计部门不得不服从各级党政机关的意志,炮制一个个高产卫星,形成一套弄虚作假、欺上瞒下的“统计”数据。困难时期所说的“三分天灾、七分人祸”,正与这一体制密不可分。(注三十)
在极权制度下,国家机器上的所有零件都紧紧围绕政治轴心运转,统计工作自然也不能例外。统计工作者从上级那里得到的指令是:“党政领导需要什么统计资料,我们就提供什么统计资料,政治运动、生产运动开展到哪里,统计工作就跟到哪里。”(注三十一)“要根据党的指示和实际工作需要办事,党叫怎样做,就怎么做。”(注三十二)薛暮桥和贾启允是当时中家统计局的领导人。
为了把统计工作完全纳入大跃进的轨道,使它成为服务于大跃进的“驯服”工具,各级政权一方面通过“思想教育”实现软控制,一方面又毫不含糊地动用国家机器实行超强控制,对不听话的统计工作者进行批判、斗争。与此相反,有些不说老实话、作假报告、夸张成绩、隐瞒缺点的人,没有受到应有的批评,反而得到表扬和提拔。统计管理也下放权力,国家统计局要求地方统计部门以百分之九十的时间完成地方任务,上报的统计数字要经党委批准,甚至统计方法也突出“因地、因时制宜的灵活性”,从而便利了地方党政领导对统计工作的干预。根据薛暮桥回忆,一九五八年八月有五六个省的统计局长向他诉苦:“省委要统计局报假账,不报就要受处分。”问薛暮桥怎么办。薛回答说,“大跃进势不可挡,只能听省委的话,将来总有一天中央会问你们真实数字,你们要做好准备,随时可以把真实数字拿出来。”(注三十三)薛暮桥在这里暗示统计工作者搞两套统计数字,把真的留下来,等中央需要时再上报。
随着大跃进的升温,统计部门对“统计大跃进”的认识也呈水涨船高之势。薛暮桥六月份的讲话中提出“方向道路是主要的,业务是次要的。”“我们搞统计工作是为人家服务的,不是为自己服务。要不要,要什么,要问人家。计算方法,计算口径,也是如此,为谁服务,就去问谁。”(注三十四)薛暮桥还是一个比较实事求是的经济学家,当时经济学界讨论速度和比例的关系(针对只顾高速度)、讨论经济核算(针对不讲经济效益)、讨论商品经济(针对消灭商品经济),薛暮桥还是站在比较科学的一方,但是,在“势不可挡”的形势面前,在他主管的统计工作中,也顶不住了。
一九五八年六月份在河北保定召开的全国统计工作现场会议上,打破了原来的跃进标准,认为“统计工作是否跃进,既不在报表数量的多少,也不在时间的迟早”,重新确立了跃进的两条标准:第一,政治领导业务,同群众的生产高潮结合起来,及时掌握生产进度,发动群众评比,党政领导需要什么统计资料,我们就提供什么统计资料,政治运动、生产运动开展到哪里,统计工作就跟到哪里” ;第二,在各级党委的经常领导下,由统计部门统一组织,结合群众生产运动,发动广大群众积极参加统计工作,为社会主义建设服务,贯彻执行统计工作的群众路线。(注三十五)《人民日报》在八月十三日发表社论,号召“全党全民办统计”,意欲借助群众运动的力量自下而上地推动“统计跃进”。
一九五九年春天,中共中央下达了几项向农民让步的政策,如允许家庭养猪,扩大自留地等。统计工作者利用这个稍微宽松的政治环境,准备纠正统计工作中的错误。一九五九年四月召开的国家统计局长座谈会上提出了提高统计资料的准确性,建立准确的人民公社统计工作,做好农作物产量调查工作以及整顿工矿企业统计工作等问题。国家统计局还提交了几篇反映大跃进中实际存在问题的报告,如《关于钢铁工业的几个问题》和《女职工人数的增长情况和存在的问题》。地方统计部门也行动起来,用统计手段分析本地大跃进中存在的问题。如江苏省统计局编印了不定期的内部刊物《统计报告》,专门向指挥生产的党政领导反映情况。这些统计报告比较实事求是地分析了“大跃进”的得失利弊,对抵制“五风”起了一定的积极的作用。但不久就被批评为“向大跃进吹冷风。”
在庐山召开的八届八中全会和以后的反右倾运动,国家统计局不得不送上了检讨报告,承认前些时由于“政治觉悟不高”而向大跃进“吹了几口冷风”。而且,国家统计局不仅带头写了十几篇报告,从国民经济的综合平衡、大炼钢铁、人民公社、基本建设等方面全面论证总路线的正确性和伟大成就,还通知各地统计局:“希望各省市的同志们动员组织全体统计工作人员,在党的领导下积极行动起来,拿起统计武器,为坚决保卫党的总路线、反击右倾机会主义而斗争。”(注三十六)
在极权制度下,统计数字“随风倒”,随最高掌权者的主观意愿而忽高忽低,“热涨冷缩”。即使个人品质较好的经济学家,如薛暮桥,只要他为这个制度服务,也只能随之“热胀冷缩”。这一点,毛泽东是明白的,但在制度面前他也无能为力。一九六一年三月五日,在广东省委三号楼的中共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上,毛泽东说:“我们老是要数字,什么东西种了多少,产了多少,今天积了多少肥,明天又搞了什么,天天统计,天天上报,统计也统计不及。横直就是那样,你瞎指挥,我就胡报,结果就浮夸起来了,一点也不实在。” (注三十七)
三 瞎指挥搞乱经济
瞎指挥也在全国各地形成了一股强风。当时搞各种“大办”:大办钢铁,大办水利,大办农业.大办工业……每种“大办”都是“大兵团作战”、“人海战术”,成千上万的人,呼之即来,招之即去,“白天红旗如潮,晚上是火把如海”。有的县领导人晚上站在山头上看各公社的干劲,看到哪里火把最多,就认为哪里干劲越大,不问劳动效果如何,第二天就在全县广播上表扬。其实,这种大兵团作战不仅造成了窝工和浪费,也使得干部的瞎指挥到了极致。农业上的瞎指挥表现在很多方面,如生产队种什么作物,种多少,什么时候种,用什么方式种,都由上级规定。上级的规定不是来自实际,而是来自更上一级的意图。上面有什么意图,下面就层层放大,最后到荒唐可笑的程度。其中最有代表性的一是密植,二是深翻。这两个方面毛泽东都说过话,下面就当圣旨,强令农民执行。
关于密植,其实毛泽东只说一个字,这就是他提出的“农业八字宪法”:“水、肥、土、种、密、保、工、管”。意思是要搞好农业必须抓好这八个方面。前面四个字好理解,不必解释。密,是合理密植;保,是水土保持;工,是工具改革;管,是田间管理。“密”字仅是“八字宪法”中的一个字。这一个字经各级领导人层层放大,就变成了一股狂风,刮遍全国各地。在很多地方,县里规定禾苗行距和株距,由公社贯彻到每一个生产队,没有按这个指示插的秧,不管多大面积,都得全部拨掉重插。不仅重新返工,还要“拔白旗”,“插红旗”运动。不同意搞密植的被说成是“稀植论”和“密植减产论”,就要当作“白旗”被拔掉;而把学习密植经验积极、一亩地下几百斤种的干部看作“红旗”,加以表彰和重用。四川省大邑青霞公社的玉米地全部实行“聚土、定向、双行、错窝、密植”,距离用尺子量,方向用“定向器”逐窝纠正。蒲江县寿安公社上一年搞密植试验田吃了大亏,五个党委书记研究来研究去,再搞大面积密植后果不堪设想,认为最多栽八寸见方,但又不敢给县上讲,就请求来公社检查工作的地委办公室副主任田春向地委通融。地委领导人答复不行,说:“因为你是中国共产党的一个组织,这是党中央规定的,应该执行。”
由于过度密植,有的一亩地就播下种子几百斤,长出后苗株间密不透风,阳光也进不去,连种子也收不回。尽管如此,但“密植”是来自最高指示,谁也不敢反对。解铃还需系铃人,最后还得毛泽东自己出来说话。一九五九年四月二十九日,毛泽东写了一封“党内通信”,才解决“不可太密”的问题。只有他自己说话没有政治风险。
对深翻,毛泽东也讲过几句深翻对作物生长有利的话。于是,全国各地都深翻土地一米以上。把生土翻上来,把熟土埋在下面。不仅劳民伤财,还破坏了土壤结构,造成大幅度减产。
吉林省公主岭凤响乡泡子沿村,一九五八年十月,将凤响、响水、范家屯三个区并入一个大公社――范家屯人民公社,下设团、营、连的军事体制。然后“大跃进、大兵团大会战”。第一个战役就是深翻地。在会战中“组织军事化,行动战斗化,生活集体化”、“各家烟囱站岗,锁头看门”,上至拄棍的,下至懂事的,全部到田里参加大会战。全管区共抽一千人,其中五百人被调到王学坊管理区“放卫星”,其余五百人在本村搞会战,全面掀起深翻高潮。要求所有土地全部翻身,深翻三尺。公社天天搞检查,随时报进度。十队因进度慢,队长万老九,被公社干部当场拔了“白旗”,撤了职。为了加快深翻进度,劳动力都抽走了,只剩下老人、妇女搞秋收,有百分之十的庄稼扔在地里。(注三十八)
辽宁省铁岭县汎河公社,上级说搞密植,就不管好坏地,一律规定一个株距,下种时用尺量。有一个社员比规定的株距种宽了一点,就拉到会上“辩论”,直到本人承认“破坏生产”才算完事。各种活计安排,都是公社干部发令,大队干部传令,小队干部听令,社员任凭干部摆弄。不管干什么,都要求一个规格,一个期限,一个进度,完不成就大搞夜战,大搞辩论。杨威楼生产队社员编了一个顺口溜:“种地不由民,生产乱调兵,草比苗还高,还喊产万斤”。瞎指挥从一九五八年一直搞到一九六零年。一九六零年社员说:“五八年你们瞎指挥,我们提意见;五九年你们搞瞎指挥,我们还偷着干;今年豁出来了,叫我们种石头我们也种。反正我们挨饿你们也饱不了。”(注三十九)
湖北省沔阳县在贯彻《紧急指示》(十二条)的过程中,由于中共中央开始批评瞎指挥,群众才敢说话,贴了不少批评瞎指挥的大字报。选录如下几张:
天下雪,地下秧,谷芽落地一扫光,
群众反映有困难,右倾帽子实难当。
(沙湖公社中帮管理区群众贴)
稀奇稀奇真稀奇,那有小麦种这密,
每亩下种一千斤,害得群众饿肚皮。
(双江公社黄荆生产队群众贴)
干部强迫命令大,整好熟田不插秧,
一切停止把湖下,误了一年好庄稼。
(沙湖公社杜窑管理区群众贴)
干部主观主义大,扭转乾坤种庄稼,
为了好看连片化,坏田也要种棉花。
(杨林尾公社中心生产队群众贴)(注四十)
四 强迫命令风视民如草芥
干部强迫命令和特殊化,本是极权制度的产物,又是对农民实行专制的具体表现。在大饥荒期间,除了饥饿死亡以外,被拷打、折磨致死的不计其数。在本书各省的章节中都有详细的介绍,这里不再一一赘述,只重点介绍一下在中国最大的城市也是文明程度最高的城市上海发生的“上海奉贤县问题”。
一九五八年六、七月间,上海市奉贤县在“扫除残余反革命”和“反击富裕中农进攻”的口号下,就发生了乱关、乱斗的现象。到一九五八年深耕深翻、兴修水利中,又提出“苦战三十昼夜”,“不完成任务拿头来见”,“要用杀人之心去搞生产”等口号,因而在全县范围内普遍发生了捆绑、吊打、乱罚、乱斗、乱关等现象。据调查,被活活打死的农民有四人,被逼得走投无路而自杀身死的有九十五人,昼夜连续劳动不准休息而累死的一百三十一人,生病不准请医治而导致死亡的二百零五人,不准父母请假、使生病儿童失去护理而致死亡的四百一十一人,其它因严重强迫命令而造成死亡的一百一十四人。共计九百六十人。仅奉贤公社(县委的重点社)一个社,被直接或间接逼死的群众,就达三百六十四人。经初步调查,公社党委副书记、正副社长以上的领导干部,亲自动手捆绑、吊、打、关过农民的就有五十五人,占上述干部总数的百分之五十,被他们亲手捆绑、吊、打、关过的农民有三百二十九人,被他们直接逼死的农民有二十九人。
十月间,县委领导人王文忠、李少峰等又提出“向富裕中农为代表的地、富、反、坏分子作斗争”的口号,普遍发生乱斗中农乱撤干部的现象。经县委排队准备斗争、撤职的干部有一千八百多人(占干部总数近百分之二十),其中七百二十五人已被斗争后撤职。被戴上“富裕中农”帽子(实际上大部分是贫农和下中农)而斗争或劳改的农民,约四千人左右。
十月下旬,在县委的统一部署下,各公社和生产营都普遍设立了所谓“劳改队”,被劳改的农民就有二千四百多人,此外集训了二千多人。有的“劳改队”还定了各种“处罚条例”,动辄加以严刑拷打。县公安局还举办了“儿童集训班”,集训了二百多名儿童。进入集训班的儿童大都十岁左右,最小的仅六岁。“儿童集训班”规定不准哭,不准笑,不准玩,不准讲话,违者就受到吊打、脚踢、罚站、罚跪,用针剌手心、用手铐铐(小手小,双手铐在一个圈里),用手枪对准脑袋等种种摧残手段进行折磨。
十一月间,该县在消灭红铃虫的工作中,认为放过棉花的房子都有红铃虫,就将放过棉花的二千一百三十一间房子烧掉。此外,在“拆屋并村”时,又拆掉房屋二千一百四十六间。被拆房屋的群众流离失所,无家可归,有的淋雨受冻、气愤发疯,有的叫苦连天,碰头打滚。在深耕秋播中,强迫群众将已经成熟、即将收获的棉花七万八千八百九十一亩统统翻掉。在兴修水利时,为了铺设运土方的四轮车木轨道,将全县九千多台织布机全部拆掉,连社员的门窗、地板、板壁等也被拆走,还挖出了墓地里八千多具棺材。掘墓时既不征得墓主的同意,对尸骨也不作善后处理。(注四十一)
奉贤县的问题虽然很突出,但不是个别的。不管是地处中原的河南省、山东省,还是远在大西南的云南省泸西和远在大西北的甘肃省通渭,都出现过类似奉贤这样的问题,有的情况比奉贤还要严重。但是,在处理这些违法乱纪的干部时,又都追究这些干部个人和其配偶的家庭出身。认为是他们是国民党的残余分子,大搞“民主革命补课”,为农村开展“四清运动”埋下了伏笔。
注解:
[注十五] 当代中国农业编辑部:《当代中国的云南》上,北京,当代中国出版社,一九九一年,第一四二页。
[注十六] 《中国国情丛书•镇宁》,北京,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一九九二年,第十六页。
[注十七] 《中国国情丛书•镇宁》,北京,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一九九三年,第三九七、第五三七页。
[注十八] 李真真:《大跃进时的中宣部科学处——于光远、李佩珊访谈录》,原载《百年潮》一九九九年第六期第二十三-三十页。
[注十九] 同上。
[注二十] 同上。
[注二十一] 一九五八年八月十一日,《光明日报》。
[注二十二] 一九五八年八月十二日,《光明日报》。
[注二十三] 康健:《辉煌的幻灭——人民公社警示录》,第二七五页。
[注二十四] 一九五八年八月七日,《光明日报》。
[注二十五] 谢春涛:《大跃进狂澜》,郑州,河南人民出版社,一九九零年,第九十六页。
[注二十六] 韦君宜:《火热的年代,火热的心》,张湛彬等主编的《“大跃进”和三年困难时期的中国》,北京,中国商业出版社,二零零一年,第一四三页。
[注二十七] 转引自康健:《辉煌的幻灭——人民公社警示录》,第一八九页。
[注二十八] 黄淳浩编:《郭沫若书信集》下,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一九九二年,第一一四页。
[注二十九] 毛泽东在武昌会议上的讲话,一九五八年十一月二十三日中午,《毛泽东思想万岁》(一九五八-一九六一),第一六六页。
[注三十] 赵胜忠:《跃进型统计体制的形成和后果1》,香港中文大学《二十一世纪》,第六十期,一九八九年八月号。
[注三十一] 薛暮桥:《苦战三月,改变全国统计工作面貌,实现全国统计工作大跃进!》,《统计工作》,一九五八年第十四期,第三页。
[注三十二] 《贾启允局长在全国省市统计局长会议的讲话纪要》,江苏省档案馆:全宗号三一三三,长期,卷二一二五。
[注三十三] 薛暮桥:《薛暮桥回忆录》,天津人民出版社,一九九六年,第二五六页。
[注三十四] 《国家统计局局长薛暮桥在河南省统计工作座谈会上的讲话记录》,《统计工作》,一九五八年第十二期。
[注三十五] 薛暮桥:《统计工作如何大跃进》,《统计工作》,一九五八年第五期。
[注三十六] 《反右倾、鼓干劲、为加强统计工作的党性而努力!》,《贾启允局长在全国省市统计局长会议的讲话纪要》。
[注三十七] 毛泽东在中共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上的讲话记录,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毛泽东传 一九四九-一九七六》,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二零零三年,第一一三零页。
[注三十八] 王静林:《历艰辛之程 踏富裕之路——泡子沿农业合作化发展史》,载《中国农业合作史资料》一九九八年第二期。
[注三十九] 中共辽宁省委工作组:《铁岭县泛河公社整风整社试点工作总结》,一九六零年十二月十五日。
[注四十] 沔阳县委报告:《沔阳县贯彻政策第一阶段报告》一九六零年十一月,黄道霞、余展、王西玉主编:《建国以来农业合作化史料汇编》,北京,中央党史出版社,一九九二年,第六二零页。
[注四十一] 中共上海市委:《上海市委对奉贤县问题的情况报告》,一九五九年五月二十二日。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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