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唐人2011年12月21日讯】五七小右派李文书口述个人史
金秋暖冬
一九六三年秋冬时节是我人生走向辉煌的起点,尽管一年后中国历史在毛泽东掌控下开着倒车,人生走向灾难,然而这一瞬间的辉煌还是值得记忆。话剧《年青一代》的主题是不忘阶级本,写得还算有血有肉,不是概念化光喊口号的剧本,引起全国轰动,全国几乎所有话剧团都争相排演,我们文工团话剧队也不例外。由董春贵团长导演的这出戏,在各方面花的功夫就深一些,比如说花的排练时间就多些,慢功出细活。我扮演的林育生是全剧的一号,中一号,思想走偏了的革命烈士遗孤。是个情感起伏很大的角色,可以说难演,尤其读血书那段戏。在宜宾公演的第一场就引起轰动,首先是观众层次高一点的地市机关干部,再加上当时的政治气候,我满面泪水读血书,观众就泪流满面听我读,我幼稚、观众也犯傻,真是应了一句话“台上是疯子台下是傻子”,就连地委书记们也跟着一起傻,还说什么“我们地区文工团的林育生比重庆市话剧团的演得好”。后来我知道了重庆话剧团是谁演的,我知道这位演员的水平,他当然演不过我,地委书记的话一点不夸张。《年青一代》是配合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不忘革命本的阶级教育的戏,地委下令全地区十八个县市全体共产党员、全体共青团员、全体机关干部、全体中学生以及解放军必须观看接受教育。我的天!在宜泸两市就演出了一百多场,我泪流满面一百多次,还要下到县里去演,受得了吗。当然受得了,不仅仅是因为年轻体壮,还因为天真幼稚信以为真,这是在干革命,这是在教育别人又教育自己。戏演得痛快,泪流得舒服,从此我就成了宜泸两地的名演员了。用现在的词儿就是明星,或许叫作一炮走红。
接下来的一九六四年春天,本应继续下地区各县去演出的《年青一代》,就因为四川省第一届话剧汇演在此时举办,我们不能不停下演出排练自创剧目《山村里的斗争》去参加汇演。大家一听这个剧名,就知道又是一出当年全中国人民正在行动中的主题――阶级斗争。在省会成都全省几十台演出,最后留下四台优秀剧目对外公演,我们的《山村里的斗争》就是其中一台。有天晚上演出结束后,当年的省委宣传部长马识途和副部长李亚群来到后台给我们全体演职员见面,并简短地开了一个座谈会。除了对演出的肯定,也对几个演员说了一番表扬赞赏之词,我就是其中一个。我演的又是一个中一号,一个失去贫农立场同地主女儿结婚的生产队长。从陈喜、林育生到这个生产队长连续伴演三个中一号,不知是适合还是受摘帽小右的限制。细一想也不是,谢明德也是摘帽老右,他就连续演了两个正一号肖继业和这个戏的老贫农还是农会主席。马识途也许不知道我们俩都是四川人艺老右,刘莲池的对立面,他在表扬我们的同时批评四川人艺参加汇演的《哑巴说话了》,此剧是院长刘莲池的编导。我们看了演出似乎没看出个什么名堂,三个多小时不知在说什么。总之要故事没故事,要人物没人物,一听剧名就很俗。刘莲池玩女人还在行,搞编导就吃错了药,作演员更不是块料儿。比如说五十年代初在重庆四川人艺演出的《曙光照耀莫斯科》,他的表演就被王大虎评说为:“……在表现人物的性格时,却流于本色的体验——有时候甚至是演员自己上台。”看看一个艺术剧院院长、号称编导的全能艺术家就这付德性,简直就是个混混儿。他恐怕万万没想到,我们的《山》剧导演董团长,演员正一号谢明德,中一号李文书,反一号欧阳容都是反右运动中被他的四川人艺整出来的,如今却在省城舞台上来比试比试,较量较量,哑巴还能说话吗,真哑了。
《山村里的斗争》载荣而归,但没直接回宜宾,而是沿隆昌泸县县城乡村一直演到泸州市。歌舞队也因参加当年全省歌舞汇演,《雪夜送柴》获奖载荣而归,去地区别的县乡巡迥演出后在泸州汇合。这时已是盛夏,领导考虑这半年多来全团演职人员太辛苦了,歌舞话剧都在省里争了光,宣布放假一个礼拜,然后又在泸州集合沿县乡巡回演出回宜宾。就在这一个礼拜的假期中,我同张淑君一块回到重庆见了她的父母,又一块回到邻水见了我的大哥和妹妹。大家都很高兴,都觉得般配,只是她的继父不很同意,主要原因是我的右派问题。因为继父是上海人,随解放大军入川到重庆的南下干部。干部并不等于都是当官的,只是个统称。但这事由她亲生父母作主,还有我们本人呢。我们两人的态度一贯都是我的事情我作主。就这样我们的爱情又升了一级。历时不到一年半,这一年半收获了事业也收获了爱情,可以说是事业爱情双丰收。尤其我这样的摘帽右派真是难得的,在五七老右中恐怕也是少见的,可以说这一年半老天对我是公平的,我很珍惜。张淑君曾经问我对恋人的要求是什么,我的回答:事业有成,心地善良,外形不丑。她又问她与王铮铮相比呢,我很坦然说王铮铮三条都具备而你只占两条,事业不成,不过心地善良是第一位,事业有成在第三位,有了前两位我就心满意足了。想得美。
突然袭击
这是毛泽东的战术:出其不意地打击敌人。就在一九六四年初冬,我和谢明德、刘纹源文工团的三大敌人,就遭到如此战术的突然打击,战役指挥官就是许书记。当然发动战争的罪魁祸首仍是毛泽东。继反右之后刘少奇接过毛的三面红旗饿死人的烂摊子,刚刚有所好转又来个针对刘少奇的四清运动,什么四清四不清完全是他娘的鬼话,毛伟人不顾百姓生死地乱整,胡作非为!我们的许支书一看哎呀呀机会来了,现在不下手还等何时,立即召开全团大会,先读中央黑头文件,紧接着揪出谢、李、刘三大敌人。然后又分别在全团大会上各批斗一次,之后就宣布谢明德是国际特务抓进监狱,刘纹源死不改悔的历史反革命、李文书死不改悔的资产阶级右派,两人一起押送泸州五十八公里处地区机关干部试验田监督劳改。三人都无期限,三人都没有任何处分文书,三人都不曾签字划押盖手印。谢明德的逮捕也没有公安机关的逮捕证或令。大家看看这哪像一个法制社会,简直就是一个“口戕口”的封建帝王当道的国家嘛。谢明德就因为喜爱摄影艺术、加上幼年时进了蒋介石的空军幼年学校、再加上右派成了国际间谍。刘纹源就因为十六岁在家乡入了严锡山同志会成了反革命。李文书就是因为不听支书话硬要谈恋爱腐蚀工人阶级女儿、再加上右派、成了死不改梅的反动派。许支书高兴了,如同推倒了三座大山,这是他调来文工团发动的第一次团内大战,取得的伟大胜利。谁说老虎屁鼓摸不得,我许某就摸了!刘纹源新中国第一代舞蹈家,第六届世界青年联欢节获金奖的狮舞耍宝人,创编的舞剧《雪夜送柴》获省舞蹈汇演第一名,本应送北京,就因他是严锡山同志会没去成;谢明德五十年代在四川人艺就大名鼎鼎,发配文工团后,“右派谢鬼”的外号搞得团内外笑声不断、人见人爱;小右李文书刚来就搞恋爱,不夹着尾巴作人反而在舞台上大显身手,与无产阶级争夺宣传阵地。文工团的三大台柱子,我许某人一来就把他们推倒了,这就是突出政治、狠抓阶级斗争的伟大胜利——许支书在总结大会上洋洋得意。然而就在第二年的西南地区话剧汇演,还是省委宣传部长的马识途再次观看文工团的《山村里的斗争》后,就问那个老贫农主席和生产队长上哪儿去了,怎么把这两个演员换了呢,老马识途只有叹息,没有追问下去。
五十八公里离泸州市很近,就在泸县小市背后的山坡上。所谓的地区干部试验田绝大多数是我这样的同类的劳改地,只有极少数没有戴过反动帽子但出身不好或这样那样的问题,总之都是共产党许支书这号人看着不顺眼的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小,比我小的还有刚毕业的大学生。试验田的总领导是地区农业局的副局长姓罗,我们称他罗局长,罗局长根子正,地主长工出身,他的十个手指就有一个是被地主宰了的,剩下的九个手指照样同我们一起犁田搭坝栽秧打谷,同吃同住同劳动,不开小灶伙食,是个很好的工农干部,唯一的欠缺是文化低了,盲从党奴这是自然的,不能怪他。他最大的优点不整人不害人,对我们这些另类都一视同仁,就凭这一点,他在我心中的地位就很高很重很伟大。如同长寿湖畔的憨哥,就是不好问他那根指头被宰掉是否也有一段憨哥的悲惨故事。试验田吃得好,自己养的猪鸡鱼鸭自己杀来吃,不上交,就是粮食也可以用自己收割的来补贴,这恐怕也是罗局长自定的政策。所以伙食团办得有滋有味儿,当然比长寿湖好,比文工团的伙食团都好,好出许多倍。我很高兴,高兴地劳动,高兴地玩儿。罗局长还要我教大家唱歌,还要我与刚来的女大学生排练《逛新城》,而且花钱制作藏族服装,拿出专业水平参加泸州市级机关的联合演出。我在泸州机关干部中本来就有名气,《逛新城》一演出更是掌声不止,加上女大学生唱得好,长得乖,一个青春甜美的湖南妹子更使演出增加了轰动效应。那时没有录音也没伴奏带,是我去请的市文工团乐队来帮忙。这样一来罗局长就更看重我,认为我是文武双全的能人,样样农活都干得好。由他带队去支援附近生产队与农民一起插秧,他指派我在一块很大的冬水田首先插出一条直线,让农民们按我这条直线插,以我为准,他也一样以我为准。别看他右手只有四个指头却插得比我直,不时还纠正我没插直的几窝秧苗。那年春节全体劳动人员放假回家过年,我无家可归,是张淑君到试验田来同我一起过,罗局长知道了,专门给留守人员交待安排住处把伙食办好,象在家中过年一个样。真是幸运,许支书一心将我推进地狱,没想到来到人间的一块福地。都是共产党,一善一恶心两样,什么全党一条心,那是忽悠百姓的口号。
一晃就到了一九六五年的春天,春耕时节我正在犁田,忽然一辆客车停在进入我们试验田的支路口,车上下来两人,只有这两人下车走进支路口。走在前面的身高体弱,背着行李偏偏倒倒步履维艰。走在后面的身矮干瘦、黑黑的脸、黑黑的嘴,嘴角吊支烟,正在吞云吐雾、提神鼓劲,夹着一个黑色公文包。我停下手中活一细看,这不是谢明德和李黑鬼吗。李黑鬼就是许支书办公室秘书,搞艺术没出息,专门走进党支部去管档案、整黑材料,谢明德的国际间谍就是他锦上添花的杰作,人们就给他取个象形外号李黑鬼。我赶紧爬上田坎走入支路,将谢大的行李包接过来,扶着他走进试验田办公地坐下。唉呀!坐了四个半月的监狱放出来的谢大面目全非呀,黄皮寡瘦、弱不禁风,好象嘴里的口水都干了,说起话来苦涩苦涩,一句话分几句,一个字掰开成两个字儿。我赶忙倒来一杯热开水,他抱住热水杯双手抖动着往嘴里灌,四个半月不见天日的牢狱之灾能活着走出来算他命大。上帝保佑这个国际间谍不该死,现在还活着,在成都四川人艺拿着离休金,端着照相机,年已八十仍然成天转游去拍他喜爱的花鸟,活得健健康康有滋有味。而那位许支书,还有李黑鬼却早就去见他们的王爷了。该死!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