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唐人2011年11月9日讯】【编者的话】《血纪》记述了大陆一名五十年代的大学生孔令平先生,被打成右派而下放四川西部甘洛农场,在劳改农村二十年的血泪历程。《血纪》一书完全可以与前苏联作家索尔仁尼琴的《古拉格群岛》相比。小说《古拉格群岛》反映了苏联人民在斯大林统治下的血腥恐怖让人触目惊心,而《血纪》则完全是以孔令平先生的苦难经历为主线。这条主线也是毛泽东祸国殃民的编年史,更是陈力、张锡锟、刘顺森等先烈的英雄史诗。书中人物众多,文笔朴素,使中共监狱的惨无人道和烈士的壮怀激烈跃然纸上。
孔令平先生在本书前言中说:“当这本书有幸与你相逢时,让我们珍惜这种来之不易的相识,为融化中国专制主义,建立中华民主而共同增加一把火。”下面请看长篇纪实连载《血纪》。
第六章:文化“大革命”
第五节:军事管制——打人狂潮
当然,神仙打仗五类更遭殃,在造反派们对监狱中大大小小当权派实行打倒在地时,又以更穷凶极恶的方式对付高墙之内的“政治犯”,除了用各种借口动辄对我们体罚打骂,还加强了对我们实行精神上的折磨!给人洗脑是执政的共产党对待老百姓,更是对待知识份子的一种精神虐待。
追溯起来,一个运动一开始就是“学习文件”,文件是什么?文件就是规范人们行动的准则,在没有法律的中国,就是靠“文件”强行规定今后应做些什么,反对什么。
当然洗脑是以专政作后盾的,专政是强行贯彻“文件”的保证,每个运动每个学习,非达到人们接受并认准一个新的规范才罢休。大家所做的高度统一了,便剥夺了社会成员的独立思考的空间,对产生的后果不会再有异议。
开斗争会、开批判会是一种恐怖的洗脑。文化大革命,人们经历着一种疯狂的“大民主”洗脑,大字报满天飞,鼓噪“压倒一切”的主旋律。人们唱的是东方红,东风压倒西风。颂的是“大救星”,人们在失去独立思考的能力以后,就像被魂被追掉一样,只会唱大海航行靠舵手,看的书只有毛泽东选集。
当我们听到了“斗私批修”、“在灵魂深处暴发革命”这种耸人听闻的口号时,洗脑进入了一个新的高峰。
我们用奇怪和肉麻的感觉,看到红卫兵们狂跳忠字午,“早请示,晚汇报”时,一种新洗脑运动正疯狂摧残人性。可怕的是红卫兵们,支左士兵们不容许我们在心里面说些反对的话。我们最终没有逃掉,令人呕心的“邪教”礼拜教父的仪式。
毛泽东一靣纵容盲从的红卫兵囲斗“走资派”, 一靣就靠杀人和恐怖的“旡产阶级专政”来解脱全囯饿死人的大罪大恶。
(一)“请罪”及打人风
就在我们站队的院坝里,东南方向的岗楼下,那里布置了一个早晚请罪台,台上悬挂着一副毛泽东的彩色画像。
按照岗楼上士兵们的规定,每天早上集合开饭和晚上集合安寝时,我们都必需站在那画像前,将头埋下完成向毛悔罪的仪式。
长达五分钟之久,向一个魔鬼画像低下倔强的头,内心是何等憎恶!良知被强力扭曲的难受劲非同一般,这就是知识份子的软弱!屈从是我们的可恶之处。
然而,脚趾母终于没拗过大腿,大家只好服从口令,站齐队列立正,脱帽、低头。然后由值班大组长领颂:“向伟大领袖毛主席请罪。”他的颂声刚一落,全体列队回应“我有罪。”并60度弯腰。
这时候我和刘顺森,邓小祝等人像木椿一样地立着,嘴巴也封住了,一种莫大的侮辱,使我无法弯腰完成这丧失廉耻的动作。
“啪!”我的后脑勺上挨了重重一把掌。“把腰杆弯下去”!我身后正站着一个满脸盛怒的支左兵,用凶神恶煞的两眼狠狠地盯着我,我没有理他,仍昂头站着。“啪!”又是重重一记,这次是用枪托打的。顿时,我满眼金光直冒!随即听到一声断喝:“出列!”我们几个人一齐被叫到岗哨下的那片“反省区”内站着,一直罚站两个小时。
为了应付这种对人的侮辱,每天早晚我都打光头,免得那仪式举行时“脱帽”的尴尬,预先修正我的姿势从集合开始就保持着低头,身体前倾,免去了更为难受的“鞠躬”。尽管如此,我们因没有向那画像鞠躬而累遭拳打脚踢。在毛泽东授意下,士兵们把魔鬼的威风发挥得淋漓尽至。
借着文革淫风,六队的驻军越来越频繁干预狱政,他们一面指责对我们“松懈”,作出许多新的规定,喊‘报告’成了打我们经常的借口,也成他们最快乐的事。
每个士兵随身携带着两件凶器,一根长1.5米,头上磨得极锋利的钢长矛,用来专门刺人,一把长一米的青杠剑用来专门打人。
按照新要求,流放者出工收工除必须整队报数外,还要向哨兵报告。哨兵认为队列中有谁没有站好,或报数声太小,即令立即出列,站到岗楼下的反省圈里。因不慎站进那圈里,躲不过一顿青杠剑,打够了才准离开。如果出工的人中有人未到,全组必须站在那里等。
个人进出厨房或外出,要整衣、立正、报告,老管随时以你某一动作没有做好,而把你弄到反省圈里,修理一顿。
一到晚上一举一动更要小心。晚上是禁止任何人进出“警戒线”的,所谓警戒线是没有范围的,由他们随意划定,围墙边,厕所以外,大门口,到处都是他们指定的警戒线。越出警戒线不但要被打,还有可能吃枪子。
最令人提心吊胆的是半夜起夜上厕所,走出监舍门时,必须穿好衣裤,不准打赤膊,不准衣冠不整只穿内裤。然后立正高呼:“报告管理员,犯人某某上厕所”,待到解手完毕,走出厕所必须整好衣裤,高呼:“报告管理员某某犯人解手完毕回组”,又需得到哨兵一个“去”的回应,方能走动。
仅为了解小便,哨兵可以因你衣服未穿好,报告声音太小,未经哨兵答应,或报告用词不当等借口,而受到青杠棒“教育”,挨打的人,每晚上不计其数。
紧张时,晚上院坝里被打惨叫声彻夜不停。发展到翻身都必须喊报告,否则青杠棒侍候。晚饭是稀饭,每次起夜,在跨出监舍门时,就好像跨进了一个夜鬼横行的恐怖世界。
小便胀了却得忍着,实在忍不住了便要先作好准备,从穿衣到向岗哨报告的用词,都要先想好,稍有不慎任何一个细节都可能带来毒打。
有时为了避免上厕所,将尿撒在预先准备好的便盆中,如果老管们一旦发现或者早上拿到厕所去倒时,被老管抓到了,又是一顿青杠剑。
有一天蔬菜组的王文典上厕所解小便喊报告时,哨兵说他一边提着裤子,一边捏着生殖器,因而被认为是对哨兵的侮辱,当即被叫到反省圈里,三个老管围着他一顿毒打,使他的左脚脱臼,当场昏死过去,后来竟成了残废人!
然而风水也有轮流转的时候,那在斗争会上对同难大打出手的吴铁匠,便撞了一次“鬼”。
这天下午五点钟光景,他从厕所解便出来,正在转墙角的地方,不留神同哨兵几乎撞了一个满怀,那年轻人立即悖然大怒,用手中的梭标指着他的脸逼他退到墙里。没等吴老头站隐,不问缘由,便将那长矛直刺他的左膀,顷刻间,鲜血立即流出,那年轻人连眼都不贬一下,将矛头猛地抽出,血从那矛刺处像泉水一样喷出,浸透了他的袖子。
面色惨白的吴老头蹲在地上,他那一头白发在痛苦抖动,然而这刺刀见了红的士兵还没有息怒,抬起他那装有铁板的军用皮鞋,朝已蹲下的吴老头猛踢,一面还发狠地吼道:“看你这老杂种,还长不长眼?”
周围有人脱口惊呼道:“杀人了!”喊声还没完,那长矛尖又转向了那喊的人,吓得他连忙打住。
五分钟后,士兵扬长而去,卫生员唐启荣慌忙走过来替他脱下棉衣,进行包扎,才看到。那双刃利器正好割断了手臂的动脉血管。
吴兴全被老管刺成重伤,使一段时间被压抑的农六队囚奴,纷纷议论:“这老狗是命中注定,活该!”“恶人自有恶人收。”
“当犯人的真可怜!那吴老头已无儿无女只是孤身一人了,死了也没人来认尸呢!”人们从不同角度出于复杂的心情,来评论这个在斗争会上像疯狗一样狂喊的“狗腿子”。
吴老头挨刺,对那些鬼迷心窍,想踩在别人身上爬出监狱的人,无疑起着“当头棒喝”的警醒作用。当时队部组织批斗会的“八人小组”,全都挨过打或挨过皮鞋踢,这些士兵在肆虐时才不管那么多呢!”文革” 使人的兽性大发作。
这段时间,除了在院坝里因进出大门,夜间解手而弄得鸡飞狗跳外,老管们还“深入”到各监舍去,在那里又摆开了一个“战场”。
夜间查房是老管们的专职,也是这些变态年轻人逞凶作恶的最好时间,”文革”时期有”好人打坏人活该”作护身符,支左部队打死人是不会受到追究的,夜晚肆虐,是这些丧失人性的年轻人发“泄”兽性的最佳机会。
不过,我始终没有弄清楚,这些年轻人为什么会变态到这种程度?从他们身上我因此理解了德国和日本士兵,在二战期间发生的法西斯暴行。
然而,不知道因为打人太多,心中发虚,提防被打的人也有抱一命抵一命的拚命心态,夜间突然从身后袭击他们。老管们对夜间流放者们的睡觉作了新的规定!规定睡觉时禁止蒙头;头手必须伸出铺盖外面;禁止在没有喊报告时翻身;禁止在武装巡逻离开监房时坐起身来;禁止在室内跟在巡逻者背后;禁止夜间起身不喊报告;禁止出监舍不喊报告。
獣兵为了自己的安全,每个人都贴身穿着防弹服,查房时戴着剩下眼睛没有蒙的大口罩,手里握着青杠剑,只要见到蒙头睡着的人,便不问理由也不打招呼,劈头就朝那蒙着的头砍去,因脚露在外面被打的人不计其数。
有一次,因为天气有点冷,蔬菜组的杨家模白天太疲倦。盖的被子在睡着时蒙住了眼睛,被查哨的老管劈头一剑,那一剑正劈在杨家模的鼻梁上。
被猛击惊醒的杨家模立刻惊慌的坐起身来,捂着鲜血直淌的鼻子。打人的士兵,立即退后两步,抽出长矛准备迎敌,借随身携带的电筒,看清杨家模的鼻血涌流不止,才收了长矛离去,当作什么也没有发生。
整个监舍被扬家模的惊叫和呻吟惊醒了,大家又不敢坐起身来,眼巴巴的看他用棉花塞住鼻孔,直到天亮了,唐启荣才来,送到医院确诊鼻梁粉碎性骨折。
还有一个大田作业组的人被查哨的老管几乎打瞎眼晴,被打后眼晴流血不止,当时不敢声张,直到第二天早上他才到医务室看,唐启容看时他的左眼全是血,送到医院检查眼球破裂,成了终身残废。
至于手脚伸在外面被打伤的人就更不计其数,打伤后只在唐启荣那里包扎一下,还得继续一瘸一拐的去出工。
因提心吊胆防脚被打,整夜不得安睡。有的人干脆把被子缝成一个封闭的被筒,睡觉时将脚放进筒中,再用绳子扎紧,再热的时候也不敢露出来。
我们称士兵们这种夜间打人,叫“鬼杀”,鬼杀使文革以来已被弄得恐怖不堪的流放者,更提心吊胆过日子,晚上一度紧张到要小便前起床前就在铺上先喊了报告,等到证明可以不挨打时,才小心翼翼地坐起身来,起了床,站在门口,辨别出门外无人,才向岗楼上喊报告。
文革中,这些打人成性的野兽,晚上变成了一群吃人的毒蝙蝠,在六队这块阴森的地狱里到处乱飞,使我们生活在精神极度紧张之中无以缓和。一夜之间光监舍的报告声就吵得人无法睡觉,毒蝙蝠好像随时都可能出来吃人。
在这些的打人狂中,有一个人因特别下得了手,使我无法忘记,这是一张保持着死人般阴沉的脸,在夜晚就像一个幽魂,他的名字我无从知道,只知道姓卫,每次他值班的晚上总要摆点流血事件才安心。
一到晚上,每到一个监舍,他都不会直接往里撞,而是站在门外,像幽灵般闪着狼一样的眼睛,向屋里细细搜寻,一旦发现目标,他才跨进门,轻轻走过去,一直走到这个目标的面前,以闪电般的速度将手中的青杠剑猛的砍下。
这一剑砍下去,伤残甚至性命的后果他是根本不考虑的,他只想从被打人的惊叫呻呤中得到快感。
从他出现以后,晚上寝室里还没有睡着的人,只要听见一种特有的擦着地上轻轻的脚步声,借着夜色微弱的光,看见那鬼蜮般的影子出现在门口,身上的汗毛就会倒竖起来。
有时,行凶后,看见他走出监舍,却没有想到他却像鬼一样的悄悄站在门外,谁如果这个时候发出咒骂,他立刻要杀回马枪,把刚才被打的人押进岗哨下的反省圈,用更残酷的惩罚对那人“炒回锅肉”,所以即使被打得鲜血淋淋,被打的人还要强咬着牙不吭一声。
我们中不免有人挨打后,对这种暴行叽咕几句,偏偏在这恐怖中一些新的变态鬼蜮,比周学祝、代朝谋更为恶毒。大抵为了向打人的士兵讨好,往往将有人发牢骚的话记在一张白纸上。偷偷的塞给巡逻的士兵,让发牢骚的人接连挨打,使得在紧张挨打之后,连声都不敢吭。
鬼杀和无耻小人的密报,像一把无形的钳,夹着囚奴的喉咙,大气都不敢出。
自从六八年春节时,汤干事因一点元须和葱子,被两个老管炊事员当着流放者的面羞侮以后,队部便将向岗哨上办菜的事交给了蔬菜组的另一个组长贺春涛。那“岗楼重地”向来是不准犯人涉足的。
这贺春涛便用了一副专用的铁勾交给老管们,每天十点钟他在把菜办好以后,用篮子装好便提到那反省圈里,上面的哨兵放下铁勾来将菜提上去。
谁也没想到,这送菜的机会成了贺春涛告密以取悦岗哨的“秘密”渠道,写成的告密纸条放在篮子里,瞒过了大监里流放者的眼睛。使毒蝠准确的知道哪一个犯人,什么时候说了老管们的“坏话”,及时加以打杀。
我因前一年4月21日加刑会上戴上手铐后,因拒绝写悔过书,便一直戴到第二年的八月份。白天一天的劳累已使我疲惫不堪,晚上还要戴着手铐,被监舍里不停的杖责,呻吟吵得几乎无法入睡,这种折磨越来越使我忍受不住,八月十一日这天夜里,我几乎又是一夜没有睡觉。
第二天早上起床时,我坐在床上愤愤的说:“这简直比法西斯集中营还厉害,晚上这么打人还叫我们白天干活不?”
睡在我旁边的陈登也随口接嘴道:“现在连晚上翻身都要喊报告了……”既然开了口,打破了好几天的沉默,我便索性说下去:“真的,越是忍气吞声,这些当兵的越不把我们当人看。”周围的人都用赞同的眼光看着我,可是没有人再敢接下嘴,他们害怕犯人中的鬼蜮,害怕夜里出没的毒蝙蝠。
殊不知,我这两段话,原封原样的被贺春涛记录在一张纸条上,并且在上午十点钟,随同当天送的菜一齐传递给岗楼上面!
(二)我被打昏的体验
高原八月的夜,虽然时处盛夏,不但不热,反而十分的凉。这天晚上大约十一点钟,下弦的月亮刚刚从高墙东北方的阁亭上露出脸来,把一缕惨白的光投泻到这高墙中。
东北风呼啸着掠过五号梁子的旷野,越过围墙,括着监舍房顶的瓦楞发出复杂的怪叫扑进这片空坝中,又由四周围墙反射以后,院子里寒风飒飒,十分寒冷。
此时从黑洞洞的监舍门窗里不时传出的“报告”呼叫,以及断续的被打人发出的呻吟,谁如果站在这阴森森的坝子里定会不寒而悚!然而这正是毒蝙蝠出没的时候……
晚上,因为我戴着手铐,为了便于起夜,我的头是朝着过道方向睡的。承蒙何庆云的关照,我是紧紧挨着周学祝,以便随时都置于政府耳目监视之下,一天的劳累,我已忘却了早上起床时发生了什么事。我的另一侧陈登刚已呼呼大睡了,我也带着极度的疲惫刚刚进入了朦胧中。
突然,我光着的头上被刺刀猛戳了一下!我立即惊醒睁开眼,一道雪亮的电筒光直刺着我的眼睛,我立即闭上眼,随即坐了起来。晃惚中我看见了一个戴着口罩的人,正持着那把铁梭标站在我的床前,在电筒光照射下白得发亮的剑头,正指着我的鼻尖。
“下来!”那人向我命令道,听那声音极像平时打人最厉害的姓卫的年青人,但因为他的声音是从那大口罩后面发出的,听去异常的混浊。我只好顺从他的指令,爬下了“床”。
此时,我从对方特别的冷峻中意识到今夜日子不好过。迅速追索我白天的言行,那句冒犯了这打人狂?是不是因为我早上起床时说的那两句话。
但转而又想,今天白天一天中本组从来没有人同老管接触过,周学祝上下班也一直在一起没有离开过,而且白天也从没有人提起这件事,事前没有任何预感。
心中正思索着,他那长矛尖在我的脸上晃了一下,下令道:“走!”,这动作和发令声使我感到一股寒气逼来,立即把破棉袄甩在身上披着,作好了即将挨打的准备!便缓缓迈出监舍的门,向院坝里走去。
在静夜中手铐发出轻微的撞击声。惨白的月光投射在我的身上,几颗星星在灰白色的夜幕中眨着狡诈的眼!好像是鬼在狞笑。夜风抖开了我的破棉袄,我感到一股阴惨惨的冷,好像正步入魔鬼出入的地方,牙帮子禁不住打起寒颤来,直到走进那反省圈里。
因为始终没有回头,弄不清刚才把我押送到这儿的年轻人是谁,也弄不清此刻他站在我身后的什么位置上。准备用什么样的凶器,采用什么样的刑罚?如此默默地站着,我试图用耳朵发觉那小子在我的背后在干什么?
我明白,这些人对人用毒刑是很想得出花样的,加上这么一年多来武斗中所见所闻。恐怕历史上所有酷吏使用过的怪刑,都一齐在今天派上用场。今天,我会受什么刑呢?
但是,我站了足足十分钟,却听不见背后任何动静。先前那爬上额头的恐惧开始滑落下来。只是身上特别觉得“冷”。
十分钟后,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从远处向我身后移近。刚才那一股恐惧,又陡然地爬上了我的额头。
为了驱除这种恐怖,我使劲地耸了耸肩,把手铐撞得砰砰作响。一个阴沉的声音终于在距我身后大约五米的地方向我发问了:“孔令平,你知不知道,现在叫你上这儿来是干什么吗?”这一句,我听清楚了,这是摘下了口罩发的本人的原音,这分明是那个打人连眼都不眨的家伙,姓卫!对了,肯定是他。
但是,我还是想不起来,我在哪一点得罪了他?于是平静地回答道:“不知道”同时也在准备挨打。
今天这魔鬼确乎不同于往常,那说打就打,说刺就刺的杀手风度,到现在还没露出一点来。
“嘿!”一声冷笑,“那么好吧!你就想一想,别玩你那硬骨头的一套!老子的刺刀是不认人的。”声音里透着杀气,是想杀我几刀,我的心头一热?听命吧!但究竟又为什么呢?可是刺刀迟迟地没有向我刺来。
难道,他也玩“猫吃老鼠”那一套?为了捉弄已经被猫抓伤的到手猎物,“猫”在最后把耗子撒裂享用前,一定会把那遍体鳞伤的猎物放开,让它跑,甚至还躲在老远的地方,细细欣赏那耗子临死前的垂死挣扎,以尽其乐趣。
经过几次捉放,直到那耗子连爬起来的力气也消耗尽时,才用脚爪去翻动它!直到猫玩腻了,耗子也气绝身亡再逗不起来以后,才把它吃掉。
如此对峙了三分钟,想到他那手中的长矛,只要一抬手随时便会插入我的身体内,便打了个寒颤。
背后飘来阴森的问:“哼,你不是很聪明吗,怎么自己说的话不到一天就忘了?”我已感觉出猫已经完全玩够了,该伸出利爪的时候了。但我感到奇怪,早上监舍里,我和陈登不过两三句话,怎么这么快就传到了这恶鬼耳中了。
那两句话不论是把监狱比作法西斯集中营,还是说老管不把我们当人看,都对他绝不过分。对于失去人性的毒蝙蝠也不会计较别人怎么说他,它们根本没有人性,也没有羞耻心,只要告密者没有另外的添盐加醋,就凭这两句话怎么会陡起杀人的动机来?
想到这里,刚才还笼罩着我心头的恐惧在渐渐的消失,被猫撕裂的感觉我已经习惯了!
“我并没有说什么。”我平静地回答着,这么回答当然准备着挨打了。只是这一次,那姓卫的并没有像往常那样歇斯底里的狂叫,用声势来造他打人的气氛。略略停顿了一分钟,从牙缝中挤出来的恶气一字一板说出:“毛主席老人家教导我们,凡是反动的东西不打不倒!”
随着那个“倒”字的脱口而出,我就感到我的身后横扫起了一股疾风,那风向从背后横扫到我的面前,就在我鼻子下方,正对人中的穴位上,挨了十分沉重的一棍。
顿时满眼火星直迸,口中喷出了一股血腥的气味,当即门牙被打断,嘴唇被打烂,满口是血。耳朵里嗡的一声巨响便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这可是我入监以来所受到的最利索的处罚,后来每当我想到当时的感觉,便会奇怪的想,吃枪子不过也是这个味道吧。
行凶前用教主的语录给自己的暴行找个理由,这种当时最时髦的作法风靡全国,不知道古今中外的邪教,可否有例在先?
院子里“扑通”一声,随着我的倒地,便一片沉戚。那一瞬间,可以听得见晚风带来十里外小金河边农舍的狗吠声。而那一刻,灰色夜空中,先前眨着鬼眼的星星也失声惊叫起来,慌忙地躲到近旁的一片鸟云背后,惨白的月亮也躲进了云端……
如此凝滞了半分钟,那姓卫的家伙终于按捺不住他装出来的冷漠和沉着,一种因为没用恐怖征服对方,以刺激自己杀人兽性所爆发的灵魂失落,猛烈剌激着他,抡起他手中的青杠剑发狂地向我身上乱砍。
院坝里顿时一阵噼噼啪啪的响声,然而越是如此,越使这头疯狂的野兽发狂,因为砍下的每一棍,就像砍在死物身上,除枯燥的“扑扑”声外,却唯独缺了被砍人的惨号和告饶带给他的剌激和快乐。
十分钟后,大监门的转角处闪出了林原的身影,他的老婆此时正是成都军区,支左办公室的红人,成都革命委员会的付主任,他这种身份使他具有号令岗楼上所有军人的力量,上次童干事与军人的僵局,便是由他出面调解的。
此时,他大步地朝我们走来,显然他已经听了许久,知道墙内发生的事,所以他边走,边喝令那姓卫的住手,这疯狂的野兽终于收住了手中的青杠剑。
林原走到我的面前站了半分钟,一句话也没说,转身走向菜蔬组所在的二号监房,吩咐彭文学将我从院坝里背进监舍去。回身又到办公室去,拿来了我戴手铐的钥匙,替我解下了那副手铐。
截至今晚为止,那手铐在我的手上足戴了一年另四个月,被我的体温冷暧了整整五百个夜晚,被我的手颈擦得雪亮亮的。
从那一天起,没有经过正式的宣布,再没有给我从新上铐。
唐启荣也提着药箱走来了,人们开始七手八脚的对我“急救”。
大约到了第二天凌晨三点钟光景,我才在大家的抢救下,渐渐苏醒过来,睁开眼睛,我的第一感觉便是周身像在冰窖中似的寒冷,禁不住牙帮磕出声来。随即感到满口的血腥味,想吐掉那口中的瘀血却使不出力来。感到口腔空荡荡的,用舌一顶,上排的门牙已经没有了,用舌头去舐,刚刚一伸出来,便碰着厚厚的血痂……
我低声地呻唤起来,彭文学忙向我的唇边递来了一匙温开水。我渐渐恢复了记忆,我想起来了,想起几个小时前,我站在岗哨下的反省区内;想起了那姓卫的狰狞的面目,心中明白我遭受到的一切。便想扭动身躯,挣扎着坐起身来,陡然招来一阵剧痛一点也没有遂愿。
不光是头部,还有胸部,双臂,腰杆全身几乎都不听使唤,动到那里,那里便是一阵疼痛。
后来我伤势好转后,清点了全身大小四十几处青痕血印,重点分布在双臂肩部和殿部,真是惨不忍赌!人间的仇隙与友情一样,本是从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和感情产生的,这种无缘无故的毒打,就是在封建时代也难看见,衙门中当差的差役要杖打囚犯,也要“堂上”大老爷开口。就是关在大牢黑房中用刑,目的在逼出口供,而我挨的这顿打又算什么呢?它只是征服者对奴隶的任意虐待!
老天爷见证这一椿椿血醒事件,记载着这些魔鬼所欠下的笔笔血债,这种无缘无故虐杀旡辜,除了当年日本鬼子曾在中华大地上犯过,便只有在今天!
一部分中国人,无端的残杀另一些无辜的中国人,这罪恶该到何年何月才算结束?那些年代,中国无端被残害的冤魂屈鬼,何年何日才能冥目?!
然而祸事还没有结束,在那个年代无辜被打伤的人谁也不敢救助,倘如谁向他伸出救援的手,便是“立场错误”,连救援的手也要被砍断。对我们这些已经摆明的“阶级敌人”,无产阶级”人道主义”是不管用的。
我们这些人,经历那么多出生入死,活到现在已很不容易,现在,在这种打杀高潮期间,被这些野兽打伤后,非但不得请假就医,第二天还得照常出工。谁如果批准受伤人留队养伤,那么谁等于自找麻烦,除非权力能压倒元凶。
当时,农六队因晚上呼报告,“不慎”被打伤的,没有一人敢留下来休息的,比如本组的王文典,陈孝虞,邓家训,杨厚模等人都先后挨过打,而且,王文典的脚还被打成脱臼,向汤干事请假,汤干事不敢准他休息。白天还要被背着上蔬菜地,“你死也死到工地去吧”!汤干事无奈的说。
我这一次受的重伤,幸得林原的干预,总算第二天幸免了“死”在工地的厄运,一直卧床十天,方能起来走动。
然而,在那一段时间里饮食,拉屎、拉尿我都无法自理,口腔上颚被打烂,饭食只能吃“流汁”。我咬着牙关,忍着疼同伤残作斗争,但是,开始几天由谁来给我端水送饭,倒屎倒尿便成了大问题!那姓卫的恶鬼,看见我睡在床上,虽然暂时不便发作,但是随时都在寻找岔子。
从我开始卧床的第一天他便向蔬菜组宣布:“谁要是替孔令平送水喂饭,便要得到相同的下场。”而且放出风来:“像这样顽固抗拒改造的份子,就是死了真是大快人心!”
彭文学告诉我,他听见童干事曾与那姓卫的兵争执过。
童干事说:“你把人打死了,你也脱不到爪!”
卫回答:“毛主席老人家早就说过了:“好人打坏人活该,打死两个数一双!”
童干事:“共产党的政策怕不是你说的这样呵!”
卫回答:“现在是阶级斗争非常时期,打死几个阶级敌人是革命的需要!”
童干事只好冷笑而不再答他的腔。
开始,虽然我周围的同难们可以悄悄给我拿饭菜,也可以到那间才搭好的熬药房里煮成稀饭。但是谁也不敢喂我,尤其是谁也不敢替我倒屎尿,因为虽然那姓卫的没看见,内部却有奸细,被姓卫的发现了可不得了。
在这个难堪的时候,潘老站出来了。
我受伤的第二天中午,收工归来,他将他苍老的脸贴在我的额头上轻声问道:“怎么了,没伤着致命处吧?”那天中午的饭菜便是他一口一口喂给我吃的,并且当众向大家宣布:“今后他的生活由我来负责,我这大把年纪了,活也活够了,就是死也没什么,我不相信给一个重伤的人送饭喂饭就犯什么法。”
他是与我共渡过八年患难的长者,在我最感困难的时候,面对凶残的野兽挺身而出,冒着危险保护我更使我倍受感动!在这种精神的鼓厉下,我咬紧牙关,发誓用最快速度恢复身体,倔强地站起来,一定要尽快站起来!
从那天起,每天早起,他便端着我的尿盆,当着哨兵的面穿过屋前廊沿,端进厕所去倒掉。每顿饭食,由他专门替我领,煮成稀饭再小口小口的喂进我的嘴里。一边喂,一边低声的向我讲商纣王挖比干心,把箕子监囚成奴的故事,结果周武王终于在朝歌。讨灭了暴虐的纣王。
晚上蔡先禄来看我,给我送来一小墨水瓶的药酒。我感激地接过他的酒以后,便悄悄地叫他把耳朵贴在我的嘴边,请他务必将潘老服持我的事向林原报告一声,并请林管教阻止那姓卫的向潘老下毒手。
从此以后,我便在床上先练手,先活动上肢,再对受伤处按摩,加强了腿部和腰的活动能力。三天后,我的手能够拿东西,能够自己端饭吃,口腔里的伤势也很快恢复!
一周以后,我能坐起身来并能左右旋转身体,还能将脚从床上自由放下地。十天以后,我便能下地走路。
正当我可以勉强下地走路以后,一个晚上大约十二点光景,一束强烈的电筒光将我全身射定,我被强光所惊醒,避开那电筒光的一瞬间。我看到了那张毫无血色的脸!想起古柏那位李管教,凡是心肠歹毒的人其脸色都这么惨白,仿佛被魔鬼将他身上的血吸干,变成了一具僵尸鬼。
今天他没有带口罩,他那铁长矛锋利的刃口,已在我的光头“轻轻”点划起来。心中一沉,做了对付新“惩罚”的准备。
然而,这一次他在我头上划了两下便收住了那长矛。
我头上响起他那“鬼魂”一样的命令:“从明天起,白天老子再看到你睡在这里,招呼你的脑袋。”
在当时条件下,即使斗赢他未必光彩。匹夫之勇不可取!为了早日恢复受伤的腰腿,我不能再躺下去了,我必须站起来。因此,明天我决定到工地去。
第二天一早,陈肖虞、肖弟良牵扶着我慢慢走出了大监的铁门。从铁门到菜蔬地三百米远的距离,我们三个人走了半个多小时。
到了菜园地,他们又帮助我在一处静僻的背山坎,在潮湿的泥土上垫了一床蓑衣。那一天天气晴朗,空气特别清新,从此以后,我便坚持天天上山,在大家监护下,渡过了这一段养伤日子。
(三)大搜查
每逢过年过节,令我们最难堪和伤心的事,便是以卫生为名,对我们进行的彻底”大搜查”。
说令我们难堪,是因为我们好不容易利用休息时间找到的一些另类书籍,为积累知识所作的笔记,若不精心掩藏,就要被何庆云搜索一空,不但为损失珍藏的东西而心痛,弄得不好还要被辱骂和殴打。
大检查那一天,先将我们集中在坝子里,一列士兵站在集合队伍的后面。每个人都戴着一个大口罩,严严实实封住了脸,以防检查过程中,犯人被窝和床上的臭气或细菌侵入他们的鼻腔,仅留一双鹰眼,监视着院子里每一个接受“搜查”的人。
站队集合以后,宣布检查,由中队长宣布“纪律”:禁止私自出入监舍;禁止来回走动;禁止藏埋东西;禁止离位;禁止相互交谈;禁止互递物品;凡有藏匿各种违禁物品的,必须立即交出。否则,后果自负。
野兽是以践踏人类的文明为乐事的。”文革”时代,这种搜查便成了见“字”便收的程度。见到我写的,那怕是抄下来的一首古诗,也要拿去。所以我特别憎恶这种抢劫式的大检查。这种突如其来的大搜查,简直是一种公开洗劫。
这种以“检查卫生”为名的搜查,目的是将反抗的火种,消灭在最初的萌芽中。对流放者仅有一点粮票、现金一律没收。发现私刻的公章、介绍信、手抄文件除没收外还要盘问追查。
“文革”时期,非毛氏的一切书刊都一律要被搜去,一律没收。所以,每一次卫生检查,也是对我们的一次精神虐待。
检查开始,我们依次在士兵监视下,抱出各自的行李衣物放在自己的身旁。直到将监舍里要检查的东西搬空。
然后,一批检查人员进入监舍,仔细地翻寻铺草、床板和墙旮旯、壁缝,找到隐藏其中的物品,便丢在一个预先准备好的箩筐里。
收去的东西,多是一些充饥的土豆、包谷、黄豆、大米等等。也有藏在床板和草堆中的“禁书”。所谓禁书,是指一切非毛着或非马列著作的文学、政治、经济、历史、地理等读物。也有平时为削洋芋皮而准备的小刀,或扒找豆粒用的小铁铲之类的“铁器”。
每一次“大检查”,总要从监舍中搜出一大堆东西,并无理没收,我称之为“三光”。
另一批检查人员,依次对站在院坝里的流放者进行全身搜查。并令打开行李,对行李中的物品进行搜寻,搜寻最严密的是衣物、被盖和鞋子。不光要仔细的搜索每一个荷包,还要反复地按捏每一个补丁。从中确实也搜出了不少的粮票和现金,甚至还有缝在补丁里面的各种“证件”和“书信”之类东西。
大检查,蹂躏着我们灰色的心灵。仅仅看那堆放在自己身旁杂乱无章的破烂,看到发黑的血斑油污,都勾起自己悲惨命运的痛苦回忆:哪一天发烧在被盖上流下的汗迹;哪一天被划伤了脚板感染化脓留下的脓血;哪一天因被捆被打留在衣被上的血污,都展现在我靣前,让我细细咀嚼!
我那口已经破烂得无法上锁的皮箱,手提把子早已折断,那里收藏着我的全部家当:里面放着两件旧毛衣,那是十年前母亲密密织成的纪念品,带着母爱留在我身边;几件补上重疤的破衣裤,是我在暗淡的光线下用歪歪扭扭的针线缝补好的护身物。
“焚书” 本是毛泽东洗脑的重要举措,抑制知识废拙百家乃”文革” 的重要保证。狱中我们的书是平时邓阳光们最关注的,借大搜查机会正好是搜尽这些书的最好机会。对此狱吏们执行得很坚决。
几年来精心珍藏而保存下来的书:一本发黄的唐宋名家词选;三本补了又补的范文澜编写的中国通史,以及一本残缺不全的吕振宁编写的“中国政治思想通史”,这可是我们在狱中的唯一精神食粮。
一些读书笔记,那里面是练狱中抒发出来的精神伤痛和叹息,一直就是鹰犬们紧密追踪的目标,这些手记和诗文,一次一次被搜去,一批批被焚毁,有心的鹰犬还专门在手记中寻章摘句,寻找在政治上致我于死地的“证据”。
每次大搜查,最令我担心的事,便是我们挖空心思藏匿的那些书以及所写的手记。预测到大检查之前,我预先将它们包扎并藏好,到大检查那一天,身在院坝中,心却挂念着那些书籍笔记的安全,注视着他们打板撬砖、抄铺翻草,生怕那些藏了又藏的“心血”被他们搜走。
为了让它们保存下来,我们不得不把它们硬塞在坚硬的铺板下面,忍受粗暴的挤压,或藏在瓦缝、泥墙缝隙中饱受泥污之苦,甚至被塞在厕所顶上发霉的麦杆中,这些书籍好不容易逃过了几十次搜查而幸存了下来。
“你写这些东西干什么?想变天是不是?”面对这些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的老管和士兵,只能取沉默和忍受的态度。你可以对这些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兽兵鄙视,却无法对这种无理纠缠提出任何抗议。
这些没有人性的政治猎犬,在残酷对我们进行精神虐待中,起着特殊摧残心灵的作用。
现在,看见他们用小刀划开平时我辛辛苦苦缝好的补疤,从中翻出一大堆破棉絮,便感到狱吏在用一双利爪从我身体里取出五脏六腑一样。
这些侮辱性的盘问,在某种意义上胜过审讯,它把我所过的不堪回首的地狱遭遇挑出来,摆在我面前,再次回锅煎熬。
“你的衣服里为什么缝着粮票和人民币?是用来逃跑吧?说!你准备什么时候跑?”“这袋米是从那里偷来的,你知道这是违犯监规的么?”搜查出来后,他们毫不犹豫丢进旁边的箩筐,而你只能眼睁睁看着无端暴虐,却不敢反抗。
流放者为了保护好家里寄来的,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几斤粮票和几块钱,被发现以后,十有八九便被夺走了。还要你承认有逃跑的动机。倘若你因此稍露不满,那么等待你的必是一顿皮鞋脚尖,或两记重重的耳光。每次大搜查,都会演出一幕幕令人心惊肉跳的惨案。
“这是从那里来的?你把它藏起来有何意图?想行凶么?”当他们从被检查人的杂物里搜出一个普通铁钉时,便会如此斥问,叫人如何回答?他们不会想到,这些带着明显的诬陷和桃衅式的找岔子,对人的伤害有多大?
每次“大检查”等于上了一堂恐怖的现场课,无论狱方如何在宣传机器上吹嘘改造成果,说他们“把鬼变成人”的鬼话,只会让人认识中共的欺骗是多么露骨和无耻。
我们就在自己的一堆破烂不堪的衣物面前,咀嚼过去辛酸的往事。
大搜查是狱吏和兽兵抽动的一条精神皮鞭。在流放者毫无防卫能力的情况下,这条精神皮鞭抽打你,使你的心再次出血。
幸好自从我在大学中精神失常过以后,从此我的神经便麻痹了,在监狱中,几乎每天都会受到强烈的剌激,因为见惯不惊而熟视无睹,又因为熟视无睹而精神麻痹。
久而久之,我对“大检查”中打人之类的暴行已司空见惯。我没有毛泽东画像,更无他的像章,倒使我少了挨打的担心。
每次搜查,持续时间至少是五个小时,且往往是虎头蛇尾,一般是从我这种“著名的”政治犯开始。开始时搜查十分过细,一边搜查一边盘问,辅之以打人、斥骂、撕衣拆被。
到十一点钟,对犯人的人身搜查,往往才进行了一半,搜查的人大致因为人困肚饥,便加快了速度,不再像开始那样穷搜猛查。赶在中午十二点钟以前,便草草地结束。使后来接受检查的人才往往侥幸躲过一次“洗劫”。
到了中午时分,在监舍里翻箱倒柜的兽兵,便一个个从屋里钻了出来。一面拍打着身上的灰尘,摘下口罩。一面抬着他们的战利品——从囚奴身上、行李中以及监舍里搜出来的一切。
而流放者则带着痛惜、饥饿和失望,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粮票、现金、大米、盐巴、藏书、笔记等,一齐抬进了队部办公室。
紧接着,各组自行回到监舍,收检整理被抄得乱糟糟的“窝”。清扫整理着满地铺草和泥灰,又一阵尘土飞扬。
打扫完毕,也清理完毕,各自暗暗地计算着这一次自己被搜去的东西。有抱怨的,有咒骂的。最后,在无奈之中,将院坝内曝晒了一上午的行李,重新搬回到各自的铺位上,默默无声地坐在铺边发呆。
(四)为一张画像被打得半死
有一次,当大田组搜查到徐世均时,令他打开木箱,老管从木箱下面搜出了一张垫在棋盘下的画报,画报上有毛泽东在天安门接见红卫兵的画像。
老管把画报放在那木箱上时,脸上露出了一脸凶狠和狰狞,他向场外招了招手,五个兽兵立即围住了徐世均。
徐世均还是一个一脸稚气的刚满25岁的年青人,被捕时还是一个中专的学生。
此时他被五个兽兵包围起来,个个用凶神恶煞的眼睛瞪着他,他已预感到飞来横祸,面色铁青,全身直哆嗦。
大祸临头了,五个人将他围定,发难的兽兵指着那画报,向徐世均厉声质问道:“谁叫你用伟大领袖毛主席的光辉形像来垫棋盘”?
年青人已被吓得说不出话来,只是傻乎乎地直立在那里,等待五个如狼似虎兽兵的发落。
“揍这狗日的,看他今后还敢不敢毁坏我们伟大领袖毛主席的光辉形象!”一个彪形大汉话音刚落,便是一记黑虎掏心,从背后对徐世均“开拳”。
于是这个可怜的年青人,便象肉排球一样,在五名兽兵的猛击下,来来回回被雨点般的拳脚猛击。听着他撕心裂肺的惨叫,他的胸膛中似乎已被击碎,流出来的血似乎睹住了候咙,他已经叫喊不出声来了。
没有犯人敢围观,甚至于看一眼都不敢,所有接受检查的流放者,都必须老老实实地呆在自己的原位上,偷偷地看一眼露出一种惨不忍睹的恐慌。
在一阵短促的惨叫声和“嘭嘭”的拳击声中,徐世均倒在地上,发出低沉而又痛苦的呻吟声。这时候,五个兽兵像恶狼一样将他的五脏六腑从胸腔中抠出来,他已爬不起来了,五条恶狼才暂时歇下手来。
徐世均象死去一般爬在地上一动也不动,头枕着的地方,被嘴里流出的一大摊鲜血染红。
等到大搜查以后,唐启荣才把徐世均送往医院,医生面对着这个身负数十处严重内外伤的年青人,失去了救活的信心。唐启荣回来后,回答围着他询问的人只有一句话:“要看徐世均的命大不大了。”
两个月后,徐世均大难不死,仗着他的年青和苍天垂怜,他居然从死神的魔掌中挺了过来,不过医生说他断了六根肋骨,加上严重的内出血,已成了二级残废。
后来我见到徐世均,他已不象从前那样腰板挺直。而是弯驼着背,面色腊黄。为了一张画报,徐世均付出了终生残废的代价。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