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书】《血纪》上集(21)

【新唐人2011年10月20日讯】【编者的话】血纪》记述了大陆一名五十年代的大学生孔令平先生,被打成右派而下放四川西部甘洛农场,在劳改农村二十年的血泪历程。《血纪》一书完全可以与前苏联作家索尔仁尼琴的《古拉格群岛》相比。小说《古拉格群岛》反映了苏联人民在斯大林统治下的血腥恐怖让人触目惊心,而《血纪》则完全是以孔令平先生的苦难经历为主线。这条主线也是毛泽东祸国殃民的编年史,更是陈力、张锡锟、刘顺森等先烈的英雄史诗。书中人物众多,文笔朴素,使中共监狱的惨无人道和烈士的壮怀激烈跃然纸上。

孔令平先生在本书前言中说:“当这本书有幸与你相逢时,让我们珍惜这种来之不易的相识,为融化中国专制主义,建立中华民主而共同增加一把火。”下面请看长篇纪实连载《血纪》。

第四章:流放甘洛

第三节:黑色的夏天

八十年代初期,我看到重庆市委书记廖伯康记录的有关资料。杨尚昆按四川省“三年自然灾害”的呈报,承认饿死了1250万人。根据中共对灾荒一贯瞒报、谎报的惯例,这个数目是被缩减的,实际的数目只有到清算“三面红旗”时才会得出,然而这个数子在毛没有死时,是绝对封锁的。

1962年3月,我们流放到甘洛时,已处于大饥荒后期。但是一群形容枯槁的流放者,仍然被驱迫进行高强度的劳作,从而使这些流放者迅速变成饿殍。

西西卡的房顶刚好铺完,几场春雨便降到久旱的西西卡大地上。初降的雨露,本是苍天降给人间“润物细无声”的爱抚,但对于我们这些虚弱不堪的苦役犯来说,却是又一场飞来的灾难。

大雨连降几天,我们憩住的草棚,雨水顺着泥墙,如注地倾注到我们的被子下面。浸透了谷草,也浸透了破烂不堪的棉絮。三合土地面上水汪汪的,就象流水一样。黄褐色的雨滴,渗过屋面的蓬草,趁夜滴打在这些浮肿的拓荒者身上。

开始的时候,疲惫不堪的人们,并无精力去理会那些打在他们身上的雨点。只要脸上不被雨点打着,便蜷著身子躲避,直到满屋都是雨滴,又无处躲藏时,大家才惊慌的起来。

人们相继爬起身来,用自己的破脸盆和大铁钵承接雨水。苦的是被雨水浸透了的被盖,已无法抵挡寒冷,我们卷曲在湿透的被子里瑟瑟发抖。

若在内地,现在正是播种、插秧的农忙季节。然而对于被困在西西卡的这一百五十名流放者来说,却正经受着一场生死大劫难。

迫于无奈,他下令扎雨班。那雨一下就是七八天,中间没个间歇。被饥饿缠昏了头脑的人们这才想起,一年一度的黄霉雨季已经来临。

极度虚弱的苦役犯,经过这番袭击,发高烧的病人迅速增加,由黄大中送往医院的人,又多半死去。

一场春雨在张棒棒的花名册上,一下子又删去了六个人。张棒棒开恩,命大家趁下雨的间隔,到周围山林中捡干树枝烧成火炉。一来取暖,二来烘干已被打湿的衣被。

于是各监舍马上腾出一块空地,围了几块砖,准备生火。经历了一个冬天,西西卡周围的山林中到处是干柴。不一会,大捆的干柴就堆在各监舍的门口。一阵忙乱,窝棚里腾起一阵滚滚浓烟以后,大家便开始烘烤被打湿的衣被。因为下雨,我也免去了背黄桷树的处罚,跟随大家去山上拣柴。

连日的阴雨,野菜也渐渐接不上了。铁钵里的稀粥越来越稀,人们越来越饥饿。

初降春雨浸透的山林,从地心中蒸发出的一团团的白色雾气,覆盖了西西卡四周白茫茫一片。我想,此时此刻,必定会有人打逃命的主意。

果然,第二天天刚亮,就听说昨天夜里开荒三组又跑了一个人。中午时分,打野菜的人便来向张棒棒报信,说昨天逃跑的人,就在不远处被野狼吃掉了。

下午三点钟,张棒棒集合全体流放者,冒雨跟着带信人向出事地点走去。距我们的驻地最多不到一公里的地方,一块在五天前刚刚开垦出来的一片荒地附近树丛中,领路人停下了脚步。

在一丛荆棘围住的青岗栗树枝上,挂着一些蓝色和白色东西。定眼细看,树枝上斑斑点点,挂着从一件破棉衣上撕扯下来的棉花和破布条。在树丛脚下的杂草堆中,一滩血肉模糊的东西赫然摆在大家眼前,那是死者的头颅,以及被撕咬得不成人形的残躯,令人毛骨悚然。

距残躯不到三公尺的地方,扔着一个小布包。在小布包上面,也染满了血迹。仔细再看,周围的树技和树杆上溅着点点的血肉,留下了死者在临死前同野狼拚命搏斗的痕迹。死者年仅二十岁,但已记不起他叫什么名字了。

我努力回忆着他的外貌和举止,以保存一份记忆,但我仍然想不起来。这是一个我不认识也不曾有过任何交往的同龄人。死者的父母和亲人,还在远方倚门祈望着他能平安回来,但他葬身野狼的腹中,永远不能回去见到他的亲人了。

张棒棒柱着青杠棒站在尸体边,手舞足蹈的向我们进行着现场教育。

人们浸沉在恐惧和悲伤之中,树丛中的雾气里面,弥漫着令人窒息的血腥味。除了饥寒、奴役和鞭打折磨之外,还有一群出没于营地周围的野狼,虎视着想逃脱这地狱的任何人。这难道不是当局的精心选择么?

那死者是我们之中还不懂事的孩子。他究竟触犯了哪一条死罪,该送进这荒山野壑中的野狼口中?离驻地这么近,夜深人静中,怎么没听见死者同野狼搏斗时发出的呼救声?我努力地去回想昨晚睡觉前的所有细节,想回忆起昨晚所听到的异常的响动。但是,我没有任何的察觉。是死者因饥饿虚弱恐惧而无力喊叫,还是他压根就不想出声,抱着宁可搏斗而死,也不想被抓回来活受罪?

我被血腥气憋闷得慌,忍不住,脱口喊道:“哇!哇!propose。”所有的人都向我转过头来。张棒棒不屑地瞪了我两眼,但没有吭声。

不一会儿,打野菜的几个人杠着锄头随后赶到。三个人就在那荒地旁边挖了一个大约只有一尺深的坑。将就着把死者的头、遗骨和那包刨进了坑里,垒起了一个小土包。

尸体埋下以后,张棒棒还用手指着那个小土包恶狠狠地说:“你们看到了吧,这就是反改造的下场。”

是的,这就是那个年代成千上万的无辜的流放者的悲惨下场。不过,他毕竟太年轻了。风沙和泥土可以很快地淹灭了他的血迹。然而却无法抹去这血淋淋的血债。

其实,我对死亡已没有什么恐惧。

回转的路上,我忍不住再次向苍天哀呼:“哇!哇!propose。”只有这样,才能略抒我心中的悲伤。

身临绝境的人,只要死神还没摸到自己的头颅,必然对自己的生存抱着希望,并且有所行动。像这位刚刚死去的小伙子,未必不是把希望寄托在逃亡成功,便朝着死神手指的方向走去了。

在当时,像胡俚那样不惜出卖自己的同难而祈求获得宽恕的人,毕竟是少数。大多数人看到希望渺茫后,只好忍耐和沉默。

当然,也有人把希望寄托在调到另一个可以维持半饥半饱的劳改队。

虽然到西西卡不到四十天,这一百多号人中就已先后死去了十一个人。虽然死神天天都在摸着某一个人头颅,但是只要没有模到自己的头上,人们依然抱着各种“希望”熬下去。

西西卡没有暴动,西西卡依然无声无息地在等待着死人。人们在沉默,在等死和各种“希望”中扳着指头熬日子。

(一)人吃人

五一节来临了。这一天,也是我们在这死亡谷中熬过的第四十天。我们谁也不会去想共产党何以会对这个节日怀着“虔诚”的敬意?节日,早已对我们毫无意义,充其量带给我们思念亲人的痛苦。

而这一天引起了死亡谷中大家的关心。因为在前一天中午,王事务长已当着大家的面,煞有介事的说:“场部为了让大家过好到这里来的第一个五一节,专门组织了一个车队去了成都,采购腊肉和干菜。”他这么一句信口说出来的话,谁也不会去细细思索。

其实从成都来的时候,王事务长“牛羊肉当小菜”的诺言,不会这么快就忘记。上这儿才一个多月,他便立即改口,好像成都那儿又有取之不尽的肉和菜似的,竟会派一个车队去成都运来?这比哄孩子还要可笑。

中共对我们骗惯了,对这一百多号饿昏了的人,谁还有兴趣去追究他们当初的谎言?不如阿Q一点,把它当作一个希望,真的从成都开回一个车队的肉和菜。

王事务长看到大家那期盼的表情,因而来了劲,提高了嗓门吼道:“经中队研究,五一节给每个人加大米四两,腊肉二两!干萝卜一两,干咸菜一两。”人群活跃起来,几个骨瘦如柴的人竟举手欢呼起来。

屈指算来,从春节到现在,整整三个月了,几乎没见过肉是什么样子的流放者,有人在脑海里盘算,二两腊肉切开来有几片?王事务长信口开出来的菜单和加餐粮,能够填饱一顿肚子吗?有人就地发言:“只要政府开恩,哪怕吃饱一顿,马上去死也心满意足了。”这话听来,道出了我们的无尽辛酸,四十天来死去的十一个人,不都是些饿死鬼么?

大家的眼光,一齐聚焦到了厨房里,盯着那里的炊事“官”,好象会从他们的身上盯出五一节“丰盛”的菜肴来。

代昌达从厨房里走了出来,我们称他为一号猎犬,是西西卡中队的头号红毛犯人,张棒棒钦点的炊事员班长,他是从成都监狱来的,自从当上了那炊事班长的“官”,便比一般犯人高出一头,炊事组单独住在厨房里,平时从不同任何犯人往来。

代昌达被捕前是有“前科”的,因为偷摸被警察抓过,他充当刑警队“二排”后,专盯“反革命犯”的“反动”言行,并在刑警队管吃、管用,后来,为了一个女人,争风吃醋打伤了人,才被“新账老账一起算”关进了监狱。

这种败类,历来是“阶级斗争”所依靠的对象,虽然谁都知道其人品极其卑劣肮脏,是一条靠一百多犯人的“血”养得一身横肉的“两脚犬”,奈何我们一百多号人的生活大权,有一半掌控在他手中,我们每一顿的“吊命粮”,就是由他称米下炊,开饭时,又由他手里的勺子,给你的铁钵里装上孰轻孰重的两瓢。

因此,大部分的流放者,虽然心里对他恨之入骨,但在表面上却不敢得罪他,面子上还得陪着笑脸,与他寒喧。

站在代昌达身后的人叫李治和,是代昌达的搭当,此人是一个将事务长交给他们的全队口粮先行吃饱后,再将所余部分熬成米汤倒进野菜桶里的“克扣能手”, 他原是重庆地区的一名惯偷,翻墙越壁,撬锁破门,本是他混迹江湖的看家本领。

入狱后,他常将犯人们不堪压迫和虐待的牢骚话打成“小报告”,及时面呈管教干部们,因而讨得张棒棒的信任。

雅安抢馒头事件的为首分子,便是他检举告发的,到了西西卡,他便成为张棒棒选择的炊事组人选,爬上了流放者们的头上,变成一只吸血的蚂蟥。

李治和的榜样作用,影响了一些人,胡俚多半就是跟他学的,西西卡中队成立四十天,连续十一个亡灵,代昌达、李治和可谓直接的小帮凶。

五一节前的下午,大家开始打扫清洁,厨房的外面,围观了一大群囚奴,一向专横独裁的张棒棒,今日破例,第一次向这些围观的流放者表现他的公正。

这大概是因为西西卡连续死亡事件,有人向场部报告西西卡克扣囚粮的一种反映。下午三点钟,张棒棒亲自提着秤杆,叫王事务长打开保管室,从里面取出了一块熏得黑黄的腊肉,然后亲自撑秤,并将秤足的四十五斤刻度亮给在场的人看,以此表明没有切下一块私藏。

称完肉,张棒棒当着大家的面大声吩咐代昌达:“全部一次下锅,每人三两不能少。”同时还指派了基建组的杨治邦作“监厨”。围观者盯着那黑里透黄的腊肉当场锁进了厨柜。

第二天放假,中午大家特别守秩序,各自围在院坝内被指定的圈子里,每一个组派出三个人从厨房的窗口取回全组的“丰盛”午餐。

今天是“两菜一汤”,那已经蒸满的罐罐饭面上,盖着几片黑中透黄略带“哈”味的肉片,每一个圈子中间,都摆着大大小小形状怪异的铁钵,两个人紧张的向铁钵里分进菜和汤。其余的人全神贯注地盯着分菜人手里的勺子,看是否公平,也看勺舀进铁钵里的菜有没有撒到地上,今天的干萝卜特别香,各个圈子里都传来分菜多少的吵嚷声。

菜分完后,大家把领来的罐罐饭排成一列,围成一圈,令一个人背过脸去,另一个人拉开排列着的饭菜中为首的一罐,插入筷子,由背过脸的人任意喊圈子中某某开始拿第一份,其余的按顺序取走属于自己的那份。

即使如此,端到菜饭以后,大家仍然不断地评多论少,那些分饭时洒在地上的萝卜干,当然被捡得干干净净。大家端着盖着肉片的罐罐饭,数着那些黄熏熏的腊肉,多的有六片,少的五片,一直都舍不得吃,等到了把菜汤都喝干净以后,才如珍品般的慢慢品赏。

忽然,开荒三组的那个矮个子组长,带着王事务长出现在厨房门口,并径直向灶边的煤堆走去,只见他操起煤堆旁边的铁铲,当着王事务长的面,在煤堆中刨出一块黑黑的腊肉来,王事务长面对这黑里透黄的肉,一脸尴尬无奈,人们立刻哗然。

原先安静的院坝,立刻乱哄哄的,大家把厨房门口围了一个水泄不通,代昌达、李治和二人被叫了出来,面对着那块沾着煤屑的腊肉。有人拿秤一称,有六斤三两,“看,总共才四十多斤的东西。张队长称给大家看的,叫一点不少下的锅,却被这两条狗衔了这么大一块走!”人们愤怒地呐喊了起来。

“真他妈的歹毒,天天喝我们的血!”

“喂不饱的狗,你们看,代昌达长得像头猪!”

“光天化日之下,众目睽睽,两条狗什么时候偷了那么大一块肉?”恶骂和尖叫,喧嚣了整个院坝。人们只有用厉声叫骂来发泄对他们久积在胸中的怨恨。

“还有那监厨的呢?那不是一伙的吗?”

“黑心狼,滚出炊事房。”

“滚出来,代昌达!”院坝里一片呐喊声。

张棒棒闻声赶到厨房,看到现场,早已明白了一切,两条狗见主人的到来,像见到救星似的,用乞求的眼光期待在众怒之中得到保护,因为这事真给主人丢了脸,只等着主人如何的发落,脸上的表情十分狼狈。

再看张棒棒,面对着院坝里一片“滚出厨房”的吼声,第一次在那横肉脸上皱起了眉头。他走到那块肉旁边,不屑地朝那两条狗瞪了一眼,狠狠地吐出两个字:“混账!”随即吩咐,各组派一个人把那块肉洗净,切成小片煮熟,重新分给大家。

大家边吃边在七嘴八舌的咒骂,并要求张棒棒立即把他们赶出厨房,另换新人。在众怒难犯之下,为了平息大家的怒气,他当众宣布“李治和从明天开始,到开荒组参加开荒劳动。”想不到这一次同代昌达李治和口中夺食,竟以大家获胜而告终。

我第一次看到监狱中群起围攻红毛犯人并获得胜利的事,不禁想到雅安监狱那一晚上的情节来,当时的几个主角,虽然已分散到各中队去,但那种反抗精神却留在我们中间。

如果连同我的学老鸦叫以抗拒苦役也算是一种斗争的话,那么这些抗拒既是当局逼出来的,也是雅安斗争的延续,这些斗争证明,我们这一批流放者虽良莠混杂,但在生命受到威胁时,仍然是非分明。

后来我们又从李治和的口中知道,五一节按当时成都的供应标准,干部每人供肉五斤,犯人每人供肉半斤。从成都买回的肉,西西卡中队总共分得一百斤,一半鲜肉,一半腊肉。供应给犯人的肉,实际上是七十斤,结果慷慨的王事务长和张棒棒只拿了一半肉分给大家,且全是腊肉,剩下的肉便全部归存保管室,以供看守们“细水长流”了。

如此说来,这李治和不过是效仿他的主子罢了,比起张棒棒和王干事,真还是小巫见大巫,只怪自己不小心,把切下的那块肉,放进煤堆时被人看见了,才闹得沸沸扬扬。不过,从我们这些随时都有饿死可能的人口中夺食,真是太残忍了。

吃犯人、吃死人、吃逃兵的缺空事,自古有之。历史上朝政腐败的时代,军官吃逃兵的缺额以自肥,狱吏吃死囚的缺空以中饱,直至公开克扣他们的粮饷,虽然并不鲜见,但一经上司们查出,轻者掉乌纱帽,重者甚至掉脑袋的。但对代昌达和李治和的处罚,如此轻描淡写,实在还比不上朝政腐败的时代。

在“全国饥馑”情况下,看守监狱的干事、管教们,从失去自由的犯人口里抠出一点吊命粮,从而造成囚犯们大批死亡,则是中共对“历史”的新“贡献”。

为吃一点肉,西西卡的主管人敢于这么做,可见他们平时对犯人口粮的克扣到了肆无忌惮的地步了。中共不是说给个人的粮食定量是经过计算,足可维持人的生命的么?那么到了西西卡以后,为什么有这么多人饿死?

不知在西西卡的日子里,这些“病”死、外逃、打死、毒死的无辜冤魂中,有多少是被这班吸血鬼所害死的?由此推及全国,当年被流放的无辜者中,有多少是被活活的折磨死的?至今没有统计,也没有人提到,更何况,追根溯源,这场灾难的罪魁祸首毛泽东,不是中共独裁势力黑老大么?面对这种血淋淋的罪恶,侈谈共产党拯救人类,消灭剥削真是太可笑了。

李治和自知到了开荒组,一时半会是进不了厨房的,眼下怎经得起那苦不能入口的野菜羹煎熬?正好,“五一”节前连日阴雨,过了五一野菜告缺。张棒棒安排他到野菜组打野菜。

那李治和自到西西卡以后,仗着他可以自由出入的机会,对西西卡附近的几家村寨早已摸熟,尤其熟悉靠河边的寨子,这些人家有几口人?作息出入规律?粮食堆放到哪里?他都弄得一清二楚。

到开荒组的第三天,李治和趁去打野菜的机会,便首告捷战,晚上提回了一袋大约十余斤重的荞粑,这年月,边寨的彝胞比内地的农民也好不了多少,他们生产的粮食,照例是农业合作化后,国家搜刮的最稀贵物资。

同四川内地不同,这儿没有种小春的习惯,只靠大春一季栽种,五月份正是大春栽种之季,所分的包谷和稻子已经吃完,只是遍山沟里的荞麦并不缺乏,在这种青黄不接之际,荞麦便成了救荒渡饥的唯一食物。

荞麦粑充饥颇为贴实,所以彝家多半都将荞麦磨成面粉,在锅上烙成大块的荞麦粑,上山干活、放羊打柴时,便用布包着,绑在腰带上,中午不用回家开炊,就山沟里的泉水,啃荞粑充饥。李治和弄来的那一袋荞粑,估计多半是从人家的灶头、锅中收集来的,为了封住他相邻铺位人的口,他十分大方把“猎物”分给周围的人分享。

然而,在这惜粮如金年代里,对于被偷的人家,是一个多么大的损失?李治和把别人锅里的东西偷走了,岂不是要这些穷苦的边民的命么?被偷的村民,必将被偷的消息,立即遍告附近的人家,从此便有了戒备。

果然,一张无形的网正悄悄地张开,专等着这位不速之客的第二次“光临”。

李治和第一次出击后,过了三天,他又一次走进了那个村落。这一次,他刚刚进村,就被盯上了。

在李治和翻墙越壁,以为四下无人,还没等他摸进厨房,五六个彝胞青年已破门而入,一拥而上把他擒住。不由分说,亮出早已准备好的棍棒像捶死猪一样,朝着他身上雨点般打去,直打得他皮开肉绽。然后取出绳子将他五花大绑吊在房梁上,任他怎么的告饶呼喊,也不理他。

直到黄昏时分,张棒棒才从打野菜的人那里听到李治和出事的消息,只好带着两名士兵,找到出事地点,天已黑净。先是向村长说情,要他放人,但是捆邦李治和的几家人硬不答应,张棒棒只好又去找公社书记,官腔、私话费了不少口舌,并一再承诺,将他押回中队以后,一定严加看管,保证以后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

直到晚上十二点钟,才把李治和从房梁上放下来,此时,他已经喊不出声来,命在旦夕,深更半夜,又从队上叫了几个体力较好的人把他抬回西西卡。把他抬回时,已是第二天凌晨五点多钟了,抬回来时,并没有听见他哼一声。

我原以为看在他对张棒棒摇尾乞怜和忠心上,在这种重伤情况下,张棒棒会立刻把他送医院的,却没有想到,第二天出工后,张棒棒下令两个炊事员把这条打得半死不活的癞皮狗,抬到黄桷树下责令其“反省”示众。

也许因为我持续几天的老鸦叫,使张棒棒感到对我乏了劲,或者看到我形容枯槁半死不活的样子,感到再整下去,很可能闹出人命,只好放过了我。

我的那个位子,就这样被他占据了,中午收工时,我见到他正仰卧在地上,在长着一身横膘的皮肉上,一条条黑色的棍迹满布他的全身,从他被撕破的上衣看见,几道血印是吊打给他留下的终生“记念”,两条胳膊已被黑红的血迹模糊得不堪一睹。除了头脚的血迹稍微少一点,浑身上下,几乎是一个“血人”。

比之几天前看到的那位被野狼吃掉的小伙子的残躯,好不到哪里去。

虽然李治和人品卑劣,不足相悯,但看到他那般惨状,不得不令人心惊肉跳。幸好是他占了体质强壮的光,倘若换另一个人,恐怕早去见阎王爷了。

五一节以后,张棒棒重新调整了劳动组合,撤下了一个开荒组,在工地四周开苗园,种菜和打南瓜窝,我被取消“背”黄桷树的处罚后,也没有让我上山开荒,而是叫我为蔬菜地干点杂活。

李治和被抬回的那天,见他像死人一样,脑子里总是翻动他肆意克扣张牙舞爪的劣迹。为了惩罚那些敢于向他争多论少的人,他故意给他们打“半瓢”,甚至还要抡起铁瓢,将不愿离去人手里端的吊命粥打翻在地,不断用张棒棒的腔调训斥对方。

联想到大陆被弄到如此地步,不正是依凭像张棒棒、代昌达、李治和之类的不同层次败类,横七竖八的架成了这台畸形的国家机器吗?没有张棒棒、代昌达之流的为虎作胀,大跃进,三面红旗能这么肆无忌惮破坏整个国民经济么?而今所有惨祸全都转嫁给了全国普通百性,不靠这台机器的运转和镇压能平稳无声么?

张棒棒和李治和之间不过是一种充满野性的相互利用。在利用中建立起主仆关系,利用价值一旦失去,便被一脚踢开,这便是李治和的必然下场。

我不知道经过这么一次大劫难,李治和伤愈康复后,会不会认识到这层可悲的关系?我敢说,在中共这种逆向淘汰机制下,李治和即使死里逃生的康复了,其损人利已的本性也不会有丝毫改变。

想到这些,我忽然心中闷得发慌。想起了有几天没有学老鸦叫了,于是又一次拉长了噪门,对着他:“哇!
哇!propose!”

李治和在黄桷树下示众一天,所有经过他身边的人怀着复杂的心情望着这条癞皮狗,直到下午五点钟,黄医生来了,经他的诊断,他终于被抬走送进了医院。

两天以后,从医院传来消息,说他已经死了。同所有葬身此处的流放者一样,他被草草挖坑埋进了荒野之中,天道无常,天网恢恢,由不得人间的专制魔王了,他的死应证了“善恶终有报,只差迟与早。劝君勿亏心,冥天不可恼。”

(二)杨治邦之死

蔬菜组成立的同时,张棒棒又抽调了一个组,在开垦出来的土地周围铲草皮沤草木灰积肥,以备大春下种之用。他把积肥收方的任务交给了杨治邦。

为了弥补西西卡暂时没有安装高音喇叭的缺憾,场部为各中队订了报纸,并下令各队必须指定一名读报员,每天中午或晚间保证一小时的“读报学习”时间。

中共向来关注“宣传”工作,越是饥寒交迫,就越要控制人们的头脑。通过强制灌输报上的谎言,来达到精神控制之目的,张棒棒把这事选中了杨治邦。

他比我大四岁,自幼父母双亡,因贫穷所迫,在他的一个叔叔介绍下,16岁补了昆明市一个宪兵的空缺。“解放军”占领昆明以后,他便编入了“解放军”,不久复员,靠做工读完中学,考进了重庆大学。然而他的宪兵历史“污”点,按照共产党的政策,难免受到严格审查,他已是毕业班的学生,却没有逃过“反右”这一关。

我们同属极右份子,并一起于1958年同赴南桐丛林矿区接受监督劳动改造,后来因下雨闲谈,与李天德等人一道,被罗织成“叛国投敌集团”下到狱中。

这次相遇我才知道,他被王怀寿派往南坪取邮件,曾当着王怀寿的面发了几句牢骚,争吵过几句,王怀寿便怀恨在心。

16岁时留下的“历史污点”,注定了他成为无产阶级专政对象,然而,他生性软弱,背上历史包袱后,一味的逆来顺受。

张棒棒叫杨治邦担任收方员和读报员,除了他的大学生的招牌外,主要看中了他性格懦弱,便于控制。
到了西西卡,我们彼此有了接触,搞清了他的“叛国案”的冤屈,但对于他的逆来顺受态度,我非常反感,后来在与他单独交谈时,我才明白,他已经有妻子和一个六岁的孩子,他的刑期只有七年,按照刑满的时间,应当是后年获释,他还将肩负做父亲的天职。

自从杨治邦接受读报的任务后,每天中午,他便抄起那只破话筒,按照李管教指定的篇目朗读报纸,虽然他多次向我诉说读报的苦衷,他说“肚子饿得发慌,有时读着读着就感到眼前发黑,金光四射,脊背和额上冒出一股股冷汗。”
他明知自己所读的全是谎言,但在“按期获释,一家团圆”梦想支配下,仍然坚持着读下去,听他读得结结巴巴,脸色铁青,有几次我实在听不下去,把他拉到一边悄声地对他说:“唉,你这人怎么搞的,这种差事你也干,你就不能把这事交给别的人么?”但他仍然只是笑了笑,并不回答。

有一天中午,杨治邦像往常那样,读完报纸后,单独到厨房里领用了一份在数量上优于一般流放人的饭菜后,便上山“收方”去了,当他穿过那片每天都经过的灌木丛时,竟意外发现矮矮的灌木下,长着一朵朵五颜六色的蕈子,他朝那里走去,随即发现更远处长着更多更大的蕈子。

杨治邦从来没有看见过这样大的蕈子,它们原是霉雨季节摧生出来的,他为自己的发现惊喜不已,但接着便疑团重重,因为山蕈中有许多是有毒的,再看那颜色漂亮的山蕈,宛如魔鬼变成美丽妖女向人招手,是毒饵?还是救命的草?

杨治邦将蕈瓣开来细看,那白嫩的肉里散发出一种诱人的清香,用舌头去舔了舔,感到并无怪味,在饥饿冲动下,不一会他便收采了一大包,兴冲冲的来到积肥的工地上。看看四周无人注意,便在那火堆的一角刨开一个洞,将那一包蕈子埋在那发着暗红火光的草木灰堆中,重新盖好草皮,便收方去了。

下班后,大家收工回去,杨治邦便独自留在工地上,刨开那刚刚埋蕈的火堆,那蕈已烧得香喷喷的,便独自饱享了一顿丰盛的美餐,殊不知,这正是魔鬼给他安排的“最后晚餐”。

吃饱以后,天色渐黑,杨治邦便踏着暮色,慢慢往回走,还没有走到黄桷树下,便觉得恶心反胃,心里阵阵翻腾,肚子开始隐隐作痛,他强忍着走进了监舍,便倒在铺上。

大约在晚上十点左右,蕈子毒性大作,他的脸色铁青,手捂着肚子在床上痛得打滚,豆粒大的汗珠从额头上一股股冒出来,接着便是猛烈的呕吐。

黄大中为他诊断,说是食物中毒,看到他情况危急,连夜抬去医院。第二天早上,送他的人回来说,才进医院,他的心脏就停止了跳动,杨治邦就这样匆匆地离开了人间。这里的青山又一次拥抱了一个无辜的受害者,而撇下他仅六岁的孩子和苦命的妻子,不管他怎样的逆来顺受,仍然没有圆上他合家团聚的梦。

亲眼目睹这位同学和许多同难的生前和死后,我的心反而十分平静。我知道,当死神抚摸着我邻铺上的头颅时,距我就近在咫尺,也在审看我这棵枯瘦的头颅呢。

我知道,我随时都有可能被招去天国,反倒为他巴望不久就要回家,同他的妻儿们团聚伤心?!想到这里,我便不自觉地迈向那黄桷树下,对着大山长长的哀号:“哇!哇!Propose。”

这一次青山竟发出了悠远的回声,好像同我一起为杨治邦共唱着送葬的挽歌……

(三)新“食品”

雨水浸透以原来坚硬无比的生荒地,也变得特别的松软,蔬菜组的人在打南瓜窝时,意外的发现深土层里埋藏着一根根像红苕一样的块根。初尝其味,除了一股泥土的腥臭外,还有一点甜,略带水分,生吃很像红苕,细细观察,这些深藏地底下的块根,用它像筷子般粗细的主根窜出地面后,便长出了一束带着细长绿叶的藤蔓来。

这些藤蔓附着在遍地的荒草上面,须细心察看,才可以找到埋藏它们的地方,我们叫不出它的名称,就根据它的外形颇像红苕,称之为“野红苕”。

后来渐渐发现,那些野红苕窜根极深,一窝野红苕,可以结出几窜的块根,延伸得很远,循着那根挖得越深,野红苕越大,虽然它有一股说不出的苦味,但充饥是可以的。

野红苕的发掘,给西西卡饥饿的拓荒者送来了救命的“粮”。饥饿的人们在野红苕的引诱下,忘记了水肿和虚弱,把南瓜窝子打得又大又深,超过了定额的要求,碰着好运气,一窝里挖出的野红苕,足有七八斤重,够饱饱的吃上两顿。

开始时,大家挖出它们,仅用手抠掉上面的泥,最多只在肮脏的衣服上擦两下,便坐在南瓜窝边狼吞虎咽大嚼起来。

蔬菜地下埋有野红苕的信息立刻传到了全体开荒者,一时间,挖野红苕充饥便成了“公”“私”两顾的风潮,风糜了西西卡。

对这种既能充饥,又有利于开荒的风潮,张棒棒也没有多加阻拦,一段时间后,证实这玩艺儿并无毒性,还指定野菜组的人到山上去搜寻它的滕,将挖出来的野红苕加在苦菜羹里。

积肥组负责烧制草木灰,准备大田备耕,也有他们寻找“野食”的门道,他们在草丛中搜捕形形色色的蚱蜢、蟋蟀和藏在粪担里肥胖而发亮的“老母虫”,以及那些刚刚脱去尾巴从溪边跳进草丛里的“石蛙”、“癞蛤蟆”和“四脚蛇”等等富含“蛋白质”的品类。

记得小时候,我们住的附近农村,调皮大胆的大孩子,常常用一些形体怪异的“毛毛虫”“蚱蜢”之类的虫子去吓唬小女孩,常常会使这些女孩子们吓得发出尖叫,现在这些虫类,统统都变成我们充饥的“野味”。

捉到以后,便把它们穿在一根预先准备好的铁丝上面,就近的火堆中扒开一个洞,把穿好了的虫子窜塞进火堆之中。过不了几分钟,就可以去取这些烧得很香的“野味”了。

在这些“野味”中,恐怕要数蚱蜢是最常吃的“肉食品”了,拓荒者给了它一个很“肥美”名字叫油蚱蜢,只要火候适宜,把这种虫刚刚烧黄就取出,它的表面就呈现出一种油亮的皮来,放进口中,真还有那肥肉被烧熟的味道。

至于对稍大一点的动物,例如癞蛤蟆,烧的时候一定要取出它身上一种叫“蟾殊”的毒物,并包上一层稀泥,烧成的效果比肉类差不到那里去。

其实饥不择食,人到极饿时,其觅食的范围与动物并没有多大区别。

后来,我成了家,仍不敢忘记毛泽东时代这段身穿巾巾,棉铠甲御寒,尝百草解饥,茹毛饮血的日子。有了孩子以后,为教育他勤奋求学,常将这段生活讲出来教育他,然而环境变了,我的说教被中共另一套腐败意识所冲淡。然而,我不得不提醒年轻的一代:忘记过去,意味着遗忘教训,那是多么危险啊!

(四)雷田食子

开荒一组有一个叫雷田的简阳农民。有一次,他在草堆里捉到了一条四脚蛇,他便从头上脱下了那油腻的破毡帽,把那小动物包了起来,晚上吃“野菜粥”时,只见他用熟练的动作,剥下了皮,然后迅速地装进自己的大铁钵中,两瓢滚烫的粥冲下去,蛇身便挣扎起来,尾巴翘出了钵外,他便用手倒提尾巴,将那不知烫熟了没有的蛇身塞进了他的“血盆大口”中,丢手以后,只见那蠕动的尾巴带着鲜红的血,还在他的嘴边盘绕蠕动,血却顺着他的嘴角向下流。

人们对雷田的这一幕表演已见惯不惊,只听得他自言自语唠叨:“再毒的东西,人比他更毒,只有你毒它的,那有它毒你?”那一瞬间,配以那身巾巾挂挂乞丐不如的穿着,必令人张口结舌,至今,我仍清晰的记得那种场面,那场景在梦中,常常成了恶梦。

二十世纪科技高速发展,自称人类最优秀份子代表的中共,其统治下的劳改队,出现原始人类茹毛饮血的惨状,你也许还会怀疑,但这是活生生的事实。中共当局也许会否认,说这是‘反华’势力对他们的中伤和污蔑,但是今天曾在边荒充过军,至今还幸存的人,绝不会把这些深刻铭记在心中的一幕从记忆中抹去!并会向他们的儿孙们讲述。

就是这个雷田,从不向人们回避和隐瞒自己亲身经历的残酷“家史” ,当有人问他,怎么连自己亲生的儿子都要杀掉?他总是坐在地上两眼发直,呆呆凝望着五月凉山的灰色天空,不厌其烦地向人们重复地述说:

“1960年春天,家里面已断了两天的炊了,我娘双目失明,一身浮肿,躺在床上连坐起来都困难,我和老婆已两天没见一粒粮食了。那几天,我先是在竹林里挖芭蕉头回来吃,后来芭蕉头也挖完了,便到土地庙挖观音土,两个娃儿,大的六岁,小的才三岁,因为那几天吃观音土,拉不出屎来,天天坐在板凳上哭,公社配来的那几两包谷,让老娘和娃儿吃,三个人还要争。

一天晚上,我老婆去井里寻了短见,几个人把她打捞起来就在村头埋了,我娘和娃儿全身肿得像发泡的馒头。那天晚上,我刚端出红苕藤煮的包谷羹和一盆炒了的观音土做的粑,两个娃儿不去吃粑,却去抢那羹,结果盆打翻了泼了一地,我娘听到声音,爬在床上,用双手在地上去抓那泼在地上的羹往嘴里送。

我实在看不下去了,心中一发狠,抓起一根棍子就向小儿头上砍去,那知道娃儿都是吊着命的,那一棍正好打在脑门上,只见他在地上翻了两下,叫都没叫出声来,两脚一蹬就死了。我看到这里,心里发狠,想到反正是死,便取过菜刀把娃儿的头砍下,丢到厕所里,身子砍成几大块,立马升起了火,当夜就把他煮了……”

雷田停顿下来,脑子里似乎还停留在当年的恐怖之中,此时,他脸色铁青,看得出,他心里非常难受。

“煮好以后,我把娃儿的腿舀给瞎子娘吃,娘吓得直哆嗦,我说:‘妈,反正娃儿已经死了,杀一个救一个’”讲到这里他又顿了一下。

“我当时什么都没想,大娃儿看到我那样子,吓得钻在床底下直打抖,我把他拉出来告诉他:“你妈也死了,弟弟也死了。总不该全家死绝吧。就看你弟弟的肉,能不能救活你和你奶奶了。”

雷田讲到这里,脸上的肉在抽动,我想他一定想哭,但是泪水好象已经干涸了,那干瘦的眼角也没有掉下泪来。迟疑良久,便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第二天,队上的治安就把我找去,我就这样判了无期徒刑,第二年改判为二十年。”

听雷田讲故事的人都知道,这段往事他已经反复讲了好几遍了。好象只有讲出来才能减轻他的罪孽感,减轻他心头的压力。

故事已整整过去三年,有时候他还流露出自己能活到今天的苦恼。至于他的瞎子娘和他的大孩子,现在是否还活在人间,连他自己都不清楚了。而我对这种故事并不陌生,因为那个年代,我听到的类似惨剧真不少。

唐朝末年,黄巢作乱,杀人八百万。河南因旱灾和连年内战发生大饥馑,史书上对他的部将秦宗权曾有“啖人为储,军士四出,则盐尸而从”的记载。已作了中国历史上王朝倾覆,内战烽起上一段华夏史上的著名悲剧而永志千古了。

而今,在中共历史上,且不说毛泽东在历次运动中嗜杀成性,残害无辜,而在和平年代里,造成这种持续数年的人为大饥馑,演出这一幕幕人吃人的惊心动魄的惨剧。恐怕记载“人相食”的古代史官,都要心惊肉跳。

我不知道,野红苕是不是减缓了一些濒于死亡者的厄运,但是即使上苍有拯救这群可怜生灵的爱心,魔鬼也要变着戏法与之作对。

有一天上午十点钟左右,第二开荒组的两个年轻人,挖到了一颗足有两斤重的草根,草根的芽头上还发出淡绿色的芽苞,但却不像野红苕,芽头上并没有长着细如柳叶的藤蔓。两个人切开一大块用鼻子去嗅嗅,除了像地瓜相似的生土味外,并无其它异味,再用舌头去舔,甜甜的。于是两人便被那诱人的甜味征服,开始分而食之。

由于饥不择食,两个年轻人对那极不正常的闷味,却顾不上怀疑,吃下那个东西后,不到一个小时,到了中午收工时,两个人的肚子便疼起来,回到监舍,便倒在铺上,捧着肚子哭爹喊娘的打滚,那凄惨的叫喊声,比杨治邦还要惨。
根据他们断断续续讲出经过,黄大中判定为误食了一些种叫狼毒的毒根,当即把他们送往医院,结果在医院里强迫两人喝下肥皂水“洗胃”,又使两人呕吐不止,还没到天黑,这两个年轻人便死在医院的病床上了。

开始的时候,场部对非正常死亡还有些关注,后来被如此频繁的死亡弄得十分麻木,对这死去的两个年轻人,张棒棒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

我们监舍东侧的那条小溪,春雨以后,溪水上涨,被溪水淹没的两岸,从水中长出了一种青油油的绿草,它的叶子和气息与芹菜很相似,我们管它叫野芹菜。生吃起来味苦,但不像其它的野草那么粗糙难于下咽,有人大胆的吃了以后,并无呕吐拉肚子等中毒症状。

于是,每天到这儿洗手洗脸的人,都要扯一把,蹬在溪边,就着雨后混浊的溪水,掏掉粘在野芹菜叶子上的泥沙,就像兔子吃草一般的嚼食起来。

没几天,那些长着野芹菜的地方,便留下了一片光秃秃的草椿。至于在水中捞到香附子,挖地时挖到甘草,老虎浆,白药、白芍等等,凡是可以吃的野草树根,无一不是拓荒者充饥的食物。

张丑德三令五申地禁止“偷吃生冷”,但无济干事,饥饿的流放者,简直就像一群饿鬼,不放过任何可以入口的食物,他们为了生存下去,向荒地要食的精神,决不亚于上古时代的神农氏。在品赏这些不知名的草和根时,被状如芋头的半夏麻得舌头发直,说不出话来;被状如野芹菜的毛莨毒得两眼翻白、口吐白沫。这些勇敢的尝食者,有不少因误食毒菌,毒虫而命丧的,笔不胜记。

可惜,生处如此绝境,这些被共产党强化洗脑而麻痹了神经的流放者,却像是一盘散沙,不能团结反抗施暴者,人们因争夺野红苕而吵架打斗的事,又是经常发生的。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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