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书】《血纪》上集(19)

【新唐人2011年10月17日讯】【编者的话】血纪》记述了大陆一名五十年代的大学生孔令平先生,被打成右派而下放四川西部甘洛农场,在劳改农村二十年的血泪历程。《血纪》一书完全可以与前苏联作家索尔仁尼琴的《古拉格群岛》相比。小说《古拉格群岛》反映了苏联人民在斯大林统治下的血腥恐怖让人触目惊心,而《血纪》则完全是以孔令平先生的苦难经历为主线。这条主线也是毛泽东祸国殃民的编年史,更是陈力、张锡锟、刘顺森等先烈的英雄史诗。书中人物众多,文笔朴素,使中共监狱的惨无人道和烈士的壮怀激烈跃然纸上。

孔令平先生在本书前言中说:“当这本书有幸与你相逢时,让我们珍惜这种来之不易的相识,为融化中国专制主义,建立中华民主而共同增加一把火。”下面请看长篇纪实连载《血纪》。

第四章:流放甘洛

在我们同一车厢里的一百多号犯人,许多都是原来在一起的人,除了王、潘二人外,同车的还有那在金工车间被斗争的唐元澄和徐世均等,不知道是因为相互存在戒心,还是因为对于将被派往何处怀着渺茫,我们彼此很少说话,夜间行车在车轮撞击铁轨发出有节奏的响声中,昏昏入睡。

3月14日,三百多名从重庆送来的犯人在成都宁夏街监狱集结。等待从四川其它县市看守所,陆续来这里集中的人员。两天以后,各路集结的人员到齐,总数五百人。这么多人的集结,调往何处?去干什么?这些事关每个集结者切身的问题,一直还是一个“迷”。

事前,由于严密的封锁消息,我们中只有瞎猜。那几天,我把自己当作一片飘落在湍湍大河中的落叶,不知汹涌的河水会再次将我卷向何方?

当晚,狱方把全体人员集合起来,宣布明天就要出发,所去的地方是一个“土地肥沃,山青水秀,十分富绕”的农场。介绍情况的那位干事用了一大堆诱人的字眼,说在那里牛羊肉当小菜,有吃不完的瓜果!对于这些一无所知的饥饿的囚犯,是一个多么强烈的诱惑?

这一晚上,老潘同我聚在监舍角落里,我低声问他:“对我们将调去的地方你有何见解?”他抬起头来,愤声说道:“全是鬼话,要去的地方是西昌地区或梁山州,那里的情况我十分清楚,要说是不毛之地也许过分,但什么牛羊肉当小菜,瓜果吃不完,全是骗人鬼话,越被他们吹得天花乱坠,未来就越险恶。”

第一节:流放途中

3月16日清晨五点,大家被尖锐的哨声吹醒。我们立即从地上跳起来,收拾好各自的破烂,开过早饭,挨着监舍,便在一连串的吆喝声中,五百号人依次被押上停在监狱大操场中的二十多辆绿色军用卡车。每辆卡车上装着二十多人,同携带的行李挤在一起,挤得满满的。

半个小时后,一列长长的军用卡车车队,便在两辆吉普车的“押解”下,浩浩荡荡开出了宁夏街监狱大门。

装载我们的卡车里,每一辆车的驾驶仓中,坐着一名全副武装的押车员。在驾驶室的铁板背窗上开着一排小孔,那押车员冲锋枪的枪口,已从那洞里伸进了车厢,对准着挤成一团的在押者。

二十多个人与散发着霉气的破烂行李挤在一起,车顶又被带着浓烈腊臭的蓬布严严实实封闭着。本来经过长期的饥饿和关押,体质极虚的流放者如同一群易市的牲口,身在车中的我感到呕心。

我环看四周一个一个面带灰色的人们,有的眯缝着眼睛也许还在做着“牛羊肉当小菜,吃不完瓜果蔬菜”的美梦。

汽车在开出城区,上了公路后,便在乱石谷子马路上剧烈的颠簸前进,没超过半小时,便有人晕车了。这时还是早春时节,天气还冷,蓬布异味的剌激越来越凶,加上剧烈的颠簸使人忍耐不住,一口发着酸臭的秽物,在忍无可忍时,终于在车厢里飞溅开来。

大家想找一把小刀,在那周围的蓬布上抠开一个洞,但是所有的硬器在上车时都被押送者收搜一空。不知道谁保存着一把吃饭用的铁瓢,几个人就用那瓢和自己的指甲,去那牢实的帆布蓬上抠开了一个小洞,让冷风直向车厢里灌,以驱散污浊的气息。要呕吐的人都依次的去那洞口,把肚子里早上倒进去的两瓢包谷稀饭,翻肠兜肚地倾倒出来。

等不及的人只好就地发作,顿时呕吐的秽物,带着一阵阵的酸臭、充满了整个车厢。于是大家拚命的扩大那蓬布上的洞口,一直扯到足有碗口大小,那洞便成了大家急救的出口,算是解了围。只是满地都是呕吐出来的秽物,车箱里的人已顾不上那么多了,车箱里就像一群被押着的牲口。

从成都到雅安,是这支庞大队伍千里行程的第一天。当年联接这些川西主要城市的干线,四百里公路依旧是黄土垫地,乱石铺面的“机耕道”。经过雨水冲刷后,路面上坑坑洼洼,汽车在上面行驶,左右摇晃,猛烈颠簸,加剧我们这些牲畜般流放者的晕车。

中午时分,车队到了邛崃,停在城外的小镇上,押车的士兵和军官走进了小镇上仅有的一家食店。我们在押车武装的指定下狼狈下车,每一个车围成了一圈,士兵们取出了干粮桶,按规定每人每顿发给一个由三两面粉做成的馒头,士兵叫来了几个附近的农民,挑来了几担水。

趁着下车休息的机会,我站在那里深深地呼吸着从田野吹过来的冷空气,长长地舒了一下腰。先前被昏车弄得天旋地转的状态,慢慢恢复,一面打整着流在衣服上的呕吐物。

回头向这支押解我们的车队望去:前后有吉普车押送,车上架着机枪,绿色的卡车一字长龙,浩浩荡荡,足足拉了一百多公尺。路边衣衫褴褛面色腊黄的“公社社员们”用陌生而恐惧的目光,看着这条绿色长龙,有的两眼直勾勾盯着我们手中拿着的馒头,样子很是可怜。

(一)夜宿雅安

天色已晚,车队才开进了雅安城,按当局安排,半小时后,车队开进了雅安监狱,我们从漆黑的车箱里爬出来。三元宫,本是道家修行的场所,如今改成充满血醒味的监狱,已是对先圣的大耻大辱了。道家奉行的是清静无为,主张相互杀戮的凶手都可在太虚,元清之中修成正果。

而今,暴力可以洗劫它神圣的殿堂,却永远改变不了天道的真谛。那屋顶房梁,窗铺,雕塑中留下来的八封图文中,就有那永恒不灭的精灵藏匿其中。此时此刻正在那寂静无声的雕梁壁画中切切私语,听去宛如晚风拂过的回声。

雅安的监舍比宁夏街的监舍大得多,一个房间里足可以容纳白天两个囚车里的人,我们房中挤着五十多个年轻人,借着微弱灯光,彼此相看,大多都是重庆孙家花园的老熟人,原先在孙家花园那个大坝中,平时被监规约束,很少说话,今天便成了老乡,打破了过去对面相撞从不交谈的僵局,亲热劲一上来,话匣子也冲开了,彼此互问身世,拉着家常。

当五百人陆续被关进监房后,三元宫院内短时间宁静下来,我们感觉到,周围黑洞洞的窗口里投射出来的,是这儿主人们饥饿的眼光。

片刻宁静以后,监舍中有人在喊报告:“报告,要吃饭。”奇怪的是那清脆单调的呼喊,经过那些藏匿的精灵们的回应,竟像一片呐喊。岗楼上投下了一束强烈的探照灯光和厉声的喝斥,好像在给自己受惊的魂壮胆似的。

整整一天,早上落肚的两瓢稀饭,已被颠簸的汽车从肚子里翻净。中午只吃了三两干馒头和一盅开水,一天旅途劳顿急需补充,此时与其说旅途让人困乏和难受,不如说饥肠辘辘使人心慌。

不到一个小时,借着走廊昏暗的灯光,几名雅安监狱的犯人头,将刚刚出锅的一大桶包谷面调的粥抬到了院坝里。监舍的铁门后面开始骚动起来,不一会,牢头提着一串钥匙,打开了第一号监舍门,每个人拿着自己的饭钵,鱼贯着排成队,到桶边接回两瓢稀饭,端回自己的监舍。

半个多小时,所有的人都捧着饭钵蹲在昏暗的灯光下,一片唏唏呼呼的喝粥声回荡在廊沿里。两瓢稀粥下肚,逼退了周围的寒气,心里顿时热呼起来,旅途不堪忍受的饥渴冲淡了许多。

忽然一个戴眼镜的人高声的提醒大家,他喊道:“你们想到没有,今天我们还有一个馒头没吃到。”

经过眼镜一提醒,腹中的饥饿发作了,一位瘦瘦的年轻人立刻回应说:“早晨的稀饭都吐干净了,一天只吃了一个馒头,肚子依然是饿的。”这年头,同一个家庭,兄弟之间为争一口饭而成仇的有之;农村中为争几个红薯失手打死人进监狱的人有之;大街上为抢人碗里的面条米饭而酿成流血事件还少吗?何况是政府发的一个大馒头。

经方才那眼镜和瘦子的点拨,立即引起了五百来号人的共鸣,有人立刻证实:“对,我也亲耳听事务长给押车员这样交待的。”年青人一齐吼道:“刚才吃稀饭时,为什么不把馒头发给我们”?“肯定是押车的老婆娃儿吃了!”大家七言八语议论开了,平时在监狱中绝不敢公开讲的话,现在公开的说出来了。

在粮荒如炙的今天,如果牢狱的看守们克扣被囚者的囚粮而引发的惨案,这狱吏们该罪不容赦!

(二)狱中抢馒头

“找老管要馒头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有人喊道,他一声吼,其它的人一齐响应。“报告!”“报告!”的喊声此起彼伏在三元宫上宫空响成一片。

在高墙下这些随时可被打骂的犯人,敢于为一个馒头集体与全副武装的执勤兵算账,最先提醒大家的眼镜,成为带头人和组织者。并且率先的对着铁门上的风窗口向过道里喊道:“报告干事,我们车上还有一箩筐从成都出发带的馒头没有发给我们。”

那进来的管教干事朝发声的门走去,“报告干事,我们今早从宁夏街出发时,事务长就向我们宣布了政策,今天路上带的干粮是两个馒头,中午我们只吃了一个,还有一个该晚上拿给我们吃,但一直没有拿。”眼镜不卑不亢的解释道。
不出一分钟,在刚才抬稀饭出来的门中,雅安狱方的一个管教干事打着电筒走了出来,岗哨上再次打开了探照灯,对这支充满了不安的大队人马,雅安监狱加强了戒备。“干什么”?那人走近以后用手电筒在发出报告声的监门上直晃,一面疾声喝问。

关在十个监舍里整整五百号人,此时全都扒在各自监门的风口上,关注着眼前发生的事。但是,手电筒熄灭了,那人转身向原路走了回去,也不知道他是去询问,还是根本就不与理会。大家耐心地等候着,大约又过了十分钟,进门口那一方依然毫无动静,看来,刚才进来的那人并没有过问这件事。

于是,第二次报告声浪响了起来,这一次是十个监舍,五百个喉咙同声呐喊。

又过了十分钟,过道上那隐蔽的进口处打开了,刚才抬饭出来的几名炊事员,抬着一大箩筐的馒头放到院坝中央。然而,走过来打开监门的牢头,并没有像刚才那样依次的把监房门打开,而是将所有的监门一齐打开了。

顿时,五百号人一齐涌到坝子里,在探照灯下黑压压的站了一大片,谁也没有被指挥,大家便一齐向那筐白馒头围了过来,将几名炊事员团团围住。

“站开一点,一个一个的来,排好队!”炊事员向越围越紧的人们喊道,“排好队站好,否则就不发了。”押车员迟迟赶到,向着围绕的人吼道。但是人们拥挤着,嘈杂声把几名押车员的吼声淹埋了,五百人开始乱起来。

“站开一点,排好队,一个一个来” 那围在最中间的炊事员吼道,声音里带着颤抖,他们预感到一埸无法控制的事件就要发生了,就在这一刹那,有人动手向箩筐里抓馒头,这像无声信号,顷刻间所有的人一齐扑向箩筐,顿时人声鼎沸,抓抢,扭打像炸弹般爆裂开。

人们扭成一团,隔箩筐远的拚命向里挤,里层的人被压倒,有的整个身子压在箩筐上,盛馒头的箩筐也被踩扁。抢到馒头的拚命向嘴里送,向衣兜里塞,馒头在人群脚下踩成碎块,遍地都是踩碎的馒头屑,还有人将碎馒头捧进脱下的帽子里,有的因此手被踩伤,手上脸上到处在流血,院中一片混乱

三秒钟后,被院内大乱惊呆了的岗楼上才回过神来,怒斥与吼声已被淹没,哨兵们拉动枪栓扣动了板机,向空鸣警,机枪喷出了火舌,子弹在抢馒头者的头上呼啸着掠过,伏在三元宫房顶上的精灵们怒吼了,一场监狱内闻所未闻的数百犯人集体抢馒头的悲剧,炸炸呼呼地在上空拉响了。

一分钟后,一队大约由三十名全副武装的看守,端着冲锋枪冲进了庭院,对这群抢馒头的流放者大打出手,饥饿的囚犯被军警打伤,并被军警们驱赶回到监舍,跌倒在地上的人爬了起来,不顾身上在流血,仍在不停地狼吞虎咽地啃着到手的馒头,有的用手紧紧的护着装馒头的衣兜。

全副武装的警察,在岗哨的认定下,将刚才为首抢馒头的几个人捆翻在地,拳打脚踢。顿时,喊声和哭声大作。

在院坝中当场捆起来的“带头者”,被单独地关在一间专门的小房子里,此时他们身上几乎全是伤痕和血迹,三元宫的监狱当局连夜对他们进行了提审,记录下他们的名字和集中前所属的监狱,以及捕前所在的工作单位。

那眼镜名叫邓自新,原西南毛纺厂的一个工人,那瘦个子叫文廷才,高个子叫钟平波,原来是一个中专学生。

当问到陈力时,提审者问他:“今晚的骚动谁带的头”?他冷笑的回答道:“这一切不是你们自己造成的么?如果按时把大家的馒头发了,会有这场事么?”提审者没有和他计较,明天还要赶路,谁也不敢耽误这次大调动的行期,审问草草了结,到了凉山再作计较。

如此过了很久,随着一排排上锁声和岗楼上厉声的喝斥响过之后,院坝里慢慢的静息下来。成都的押车员开始在各个监舍里清点人数,走廊外不断地有背着冲锋枪的士兵在游弋。

凌晨两点,一切都渐渐地静息下来,疲惫不堪的流放者带着刚刚经受的惊恐和伤痕,卷缩在拥挤而肮脏的牢房中沉沉睡去,料峭的寒风掠过三元宫上的瓦脊发出阵阵啸声,卷起院坝内那些洒在地上的馒头屑,发出沙沙的响声,有的馍屑被干凝的血迹牢牢的粘附在坝子中间,不肯随风而去,仿佛要在那里作证昨夜发生的一切。

而此刻,恐怕只有那藏匿在道观的精灵们,才能证明这场五百人监狱骚动的真正元凶是谁?

然而,在那个被高墙的枪杆压迫得可怜的中国囚犯们,在中国人连自己挨饿都不敢直言的时代里,今天,竟有这五百个在枪杆子下面驱押的流放者,群起而动,不但敢于直面枪杆子索讨属于自己的那份口粮。渺视这铁窗下和枪口下恐怖的秩序,大闹了三元宫,干出了许多人想都不敢想的事!

中国人的反抗没有也不可能被暴政消灭?!

尽管他们是自发的,今天在中共长期黑暗的专制统治下,没有讨饶没有屈服。这一群为生存而搏斗的无名英雄们,我们不能忘记他们。因为这是些处在长期专制主义下,用血肉身躯在刺刀下开拓民主曙光的人!

以后,这支队伍中许多杰出的人,在流放边荒的苦难中,频繁演出了一幕幕惊心动魄反毛泽东专制独裁的故事,在一潭死水的中共监狱中,绘出了一幅幅对黑暗控诉和不屈不绕反抗的灿烂图画。

抢吃,今天已成为中国公开的社会悲剧。只是老百姓间为争一口饭发生的搏斗,无论演得多么惨烈,却无损悲剧的始作俑者。苦的是老百姓,忍着饥饿连“饿”都不敢说!谁说:“吃不饱”或“我饿”,这种生理本能的话,必冠以闹粮,及对三面红旗不满的罪名追到斗争会上。轻则挨斗,重则坐牢,杀!

周厉王“道路以目”的时代竟大摇大摆的复活了,老百姓饿肚子既归于天灾和苏修,谁还敢说共产党半个不字?

人类因没有足够食物而濒临死亡绝境时,妄命抢夺食物,甚至出现同类相食的情况,在人类史中累见不鲜。汉书就有汉未黄巢举事,其部下高欢用车载人肉充军粮的记截。

就是二十世纪的今天,人吃人仍常见于各种刑事案例中。当然,就广义而言,人吃人,可以说成是一种黑暗的社会现象。寓意着统治者的残暴。

1963年,当我们从甘洛农场的“鬼门关”调往西昌黄联关,以后调往盐源农牧场时,这个案件的立案卷宗一直跟随着我们,1963年,还在盐源正式开庭。

当时,邓直新的口供依然是:“我们谁也不会想到借这件事大闹雅安监狱,更没有谁进行有组织和预谋的暴乱,检查官,我说的是事实,我只是饿慌了才伸手去拿那个你们配给我的馒头的。我当时并没估计事态会因此而失去控制。如果我不饿,怎么会为一个馒头而被打,被捆,直到今天,我的手上还留着残迹。”

从雅安到甘洛,邓自新被捆了两天,一直押到甘洛时才松的梆。长时间的受捆,使他在松绑时,双手不能复原,成了一辈子的伤残。1964年他因此刑期由原来的八年加到二十年。

除邓自新外,当晚记录在案的几名为首者,文廷才、邓小祝、钟平波等人都无以幸免的受到加刑的惩处。
毛泽东为首的中共极端专制主义者,正是靠这种残酷的镇压,镇服着六亿大国的普通民众,让他们长年忍受着饥饿,还不敢吐出“饿”字来。

(三)老母坪-鬼门关

历史上因押解饥饿的囚犯而发生暴动的事,像著名的陈胜吴广揭竿而起义,可以导致秦王朝的倾覆。

经过昨夜的折腾,成都派出的押车人员怀着猛然惊醒的不安,第二天从雅安监狱押往汉源的途中,雅安的狱方增派了警力,每一车的押车员由一人增加到两人。为了进一步镇摄被押送者,当着五百人人的面,将昨晚被大捆的五个人并不松梆就押上了囚车。

其实我们知道,这五个人并没有产生妄命一搏的打算,更何况这其中的年青小伙子绝大部分患有水肿而虚弱不堪。
到了天亮时,昨晚那股不知从哪儿窜出的劲已消失,人可不是钢铁,而是非常脆弱的动物,旅途的困顿,加之昨晚几乎一夜未眠,早上,当牢狱们打开监门时,许多人从地上爬起来,都显得艰难。我感到两腿直打抖,两眼直冒火星。

当我吃力的提着破行李艰难的爬上车厢时,我感到混身发烫,我知道我是病了,上车后便一头栽倒在车厢里,迷迷糊糊的睡去,直到汽车在颠簸不平的车道上从新摇晃着行进。我不希望就此结束生命,抛尸在这放逐途中。

天老爷果然没有抛弃我,当我们最终要到达目的地的那天上午,我的烧神奇般的退掉了。

第三天中午时分,汽车队在离甘洛县城大约几公里的,名叫老母坪的地方停了不来,通向目的地大约二十里了,是一条几乎是由这儿的山民们踩出来的,曲折盘环在大山山腰间的小路。当我们被喊下汽车时,足有三个班全付武装着的士兵已在那里迎候着我们。

想必甘洛农场的管教干部们已接到通知,知道这是一批曾在路途上发起过“暴力抢劫”的危险队伍。要他们步行在山间走这二十里地段,要确保安全。

其实,被长途跋涉拖得虚弱不堪的队伍,已没有丝毫的反抗能力,大家原本水肿,加上连日路途风寒,五百多人仅靠两个随身携带的红十字医药箱来应付各种疾病。能撑到这里暂时还没有人死亡,已属于苍天怜悯。

押送这支重伤的伤病囚奴,走过这最后的二十里地真该担心的是,他们能不能挺住越过这段山路而不被抛尸荒野!
站在老母坪那片吊在半山崖间的巨石坪上向外望去,眼前是一片藏隐在茂密原始森林中的峡谷。就在那云雾缭绕山势重迭的原始老林中,隐隐约约从那峡谷中冒出来的炊烟和破旧茅舍中,找出这儿有人栖息的踪影。这里是汉彝两族为主体的民族杂居地带,就是百姓们所称的蛮荒之地。

我们脚下的这片巨石平坝上,排着几幢刚刚建起来的土木结构的平房,平房前悬挂的木牌上写着:“甘洛县城市建设指挥部”。从左侧傍山一片伸向密林深处地方,已砍下树木一片,依稀看出一条与“天梯石栈”相钩连的马路雏型,远处不断传来隆隆的开山放炮声,告诉我们甘洛城正在被开发中。

两天的高烧已经退去,人很虚弱,但脑子已经清醒多了,面对着眼前这场境,脑海里映出了大炼钢铁的景象,我们像一群奴隶,被中共任意的驱使着,从一种

高烧始退,打着趔趑的脚才站定,我们五百人便被四十多名士兵集合好,排成一列长队背负着沉重的行李,啷啷跄跄的被驱赶着,走上了那条通向“神秘”去处的山路。

老母坪上空悬在半空中那像鹰嘴的山石上,仿佛正用它凶煞的目光,审视着这一队从它爪下经过的破衣裳们。饥饿、腊黄、憔悴的面容并没有改变他们固有的年龄。这是一支平均年龄没有超过二十五岁的年青队伍。

他们怎么也不甘愿此刻一过这“万夫莫当”的关口,等于投入了万丈深渊,五百人进去不到十个月,竟有一半生命就葬送在那深山隐藏的去处,再没有出来……

(四)彭大胡子最先去死

行不到一里地,队列中一名大约三十多岁,满脸胡须的人就倒在地上呻吟不止。他的破行李撂在一旁,坐在地上喃喃的说着胡话,听那口音分明是福建人,看样子是病得不轻了。

押队的士兵走上来不分青红皂白的朝他身上猛踢了两脚,喝令他立刻站起来跟上队伍,但无论怎么踢、吼他都站不起来了。

当兵的便把随行的一名背着药箱的犯人叫来,问过以后,证实他已经发了两天烧,现在的体温至少是四十度,便无可奈何的给他取来水壶,送上两片阿斯匹林,叫另一个年轻犯人背上他的行李,押在队列的最后继续赶路。

一路上因为疾病而停停走走的人越来越多,队伍足足拉了两里多长,派来的士兵被迫分散成好几段,虽然这些士兵本能的残暴想发作,鞭打驱赶这支队伍。但是,那队列中狼狈不堪的状况使他们感到无奈,就这样拉拉扯扯,直到傍晚时分,“先头”部队才到达一片开阔的长满了草的坪坝上,这就是此行的终点——甘洛农场的场部所在地。

当我踩进这片草坪时,天已十分暗淡,天边阴蒙蒙的寒雾已包围着山坪,借着寒雾泛出的余光,我抬眼四顾,草坪周围突兀的山峦中隐约藏着一条神秘的小道。一座无形的“围城”使我陷入八卦阵的感觉。

这真是一处天然的地狱,整个的草坪唯有我们刚才进来的地方,才像是一条通往阳间的路。如果把这蒙蒙不清的围城比作一个袋口,那么唯有这条路便是口袋的袋口,谁进来了就别想只身再撞过那袋口。

那平房倒十分的宽敞,其中的一排显然住着这儿的管理人员。因为那儿有武装的警察把守着门口,另一排里则圈着牛羊。不过,那牛圈真是太宽大了,足有几千平米的木柱式建筑中,还没关到二十头牛。

这一夜,我们这五百人就被安置在这宽大的牛棚中,与牛同宿一室。好在,已经快四年的改造生活,早已淡忘了我还是一个有尊严的人。回想汉初,苏武出使匈奴被匈奴所囚,而过着牧羊人的生活,十八年与羊共寐。

大陆,从六十年代开始,把人关进牛圈的事已是阶级斗争的家常事。改造的形像莫过于把活鲜鲜的人当作牲畜来驱使。后来,毛泽东发动文革把当权派也关进牛棚,从此以后,“牛棚”便成了毛泽东堂而皇之称作“改造人的理想场所”。这在索尔仁尼琴的著作里统称“下水道”, 就是法西斯的集中营中也没有听说这名词,当为首创。

中共当局对我们的改造,不过是把我们当作一些用两条腿走路,会说人话的牲畜而已。所以很自然用“牛棚”,形象表示了这种场所,不会回避这种人牛共寐的怪事。

为了寻到一处少沾牛粪和牛尿的水门汀地,而抢着到堆着谷草的草树上抱回尽可能干而新鲜的谷草,铺下铺位以后,打开破行李将那床破棉絮铺在谷草上面,想美美的睡一晚,休息一下病体,看看明天会指派到那一处深山丛中去。

安好铺以后,取过洗脸帕,跟着别人摸黑在草坪的周边一条潺潺细流的小溪边洗了手脚。那溪水冰凉冰凉的,两天的发烧,触到这清谅的溪水,很觉爽快。忙过以后,天已全黑。

这一天好像是下弦月,上半夜戚黑一片,士兵们把早已准备好的电石灯在草坝和房子的四周挂了起来,并把由马驭着的干馒头箩筐抬到草坪上,一个老头挑来了水,大家狼吞虎咽地吃着干粮,直到把筐里的馒头屑都分光了。

押解的大兵们,大抵以为目的地已到,一方面对一路上这群十分虚弱的流放者已有了掌握,预计他们决无非分的打算。此刻就不再像一路那样过分紧盯这数百人的行动,不知跑到营地的哪一间屋子里去了。院坝里除了几个值勤的士兵外,白天押解我们的大兵竟一个都没有露面。

吃过干粮,大约又过了两个时辰,已是晚上十点钟左右,才从我们进来的路上传来一阵凄惨的呻唤声,掉在最后的两个人,在三名士兵押送下,啷跄走进了这块草坪,那最先倒在路边的满脸胡须的人,在一位同行犯人的掺扶下,几乎是爬行到了这里。他那痛苦的呻呤,撕裂着静寂的夜空,在电筒光的照射下,看见他全身都在发抖,我预感他已难于再活下去。

难道这陌生的草坪,这黑糊糊的四周就是冥间么?天啊;他还只有三十岁,就这么被抛掷在这荒无人烟的草野之中?想到这里便不由打了一个寒战……他似乎想从地上站起来,拚命地挣扎了几下,终于没有爬起身来。见他卷伏着身体,我真难以相信,他是怎样咬着牙关走完这二十里山路,爬进这里来的?

一个便衣提着一盏电石马灯,指挥着两名犯人,把他抬进了牛棚,七手八脚地把他放平在一堆乱草上面,那马灯就挂在他头顶的墙上,在这黑压压的马棚中就这么一个亮点,不一会,一切复归于寂静。

距我睡的铺位大约五米以外栓着一头小牛,当我躺下时,我看到它那睁得园园的眼里,在黑暗中闪着淡绿色的光注视着我。我睡的旁边是一条尿沟,听得见那里面顺沟流淌的屎尿声,空气里弥散着牛粪的臭味,我嗅出那牛粪中还残存着一股山野野草的芳香。

几天的急行军和劳顿,五百号人大多已经入睡,宽敞的牛棚里响着阵阵鼾声。我仰睡在那草铺之上,不知是因为饥饿,还是因为一种恐惧,久久没有入睡,穿过牛棚的房檐望着天边黑兰的夜空,月亮已经升起来了,稀落落的星星伴着她眨着鬼眼,出奇窥视着这牛棚中新来的陌生客人。

早春的夜是那么静,又那么寒彻心脾。当我回想白天看到老鹰岩前的最初印象,鹰嘴般的山石上似乎有一股凶隼的眼光在逼视我,预测将去的地方,脑海里一片恐怖。

第二天清晨,我在半酣中被嘈杂的人声惊醒。好一会我才想到我已经到了甘洛,并清楚地辨识身临之境,急忙睁开眼,看见昨天放置那大胡子的地方正聚着好多人,大家正议论纷纷,几个人正忙碌着。

不一会,四个人抬着一张门板,朝牛棚的出口处走去,那门板上直挺挺躺着一个人。我急忙爬起身来,下意识已经明白,便匆匆的向那门板走去。

果然,昨夜那呻吟了一夜的大胡子,正直挺挺躺在门板上。从与他同调来的人口里知道:他姓彭,原来是台湾高山族人,后来因为在战场上被俘,整偏以后“光荣”地成为解放军,并因战功当上了连长。不久裁员,落户在四川南充市,在工厂当了一名小干部,后来,工厂清理阶级队伍,把他列为国民党的军警宪特,又不知怎么搞的抓进监狱。

这次从南充监狱调出来时就有严重肝病,到了西昌,便发高烧,一直押送到老鹰嘴时,病情十分沉重。挣扎着连爬带滚,到了这甘洛农场的场部终于咽了气!

当他的尸体抬出牛棚,聚集的人越来越多,那些昨天下午押解的武装和穿着便衣的农场管教们,从后面那排宿舍里走出来,驱散着围观的人群。

我呆呆的站在牛棚的出口处,目送着那张越来越远的门板,直到消失在那‘口袋’的出口处。就这样,用门板抬出去,打一个坑,独自埋在这荒山野岭之中了。回过头来看看所有在场的人,此时,一个个都呆呆地面朝着同一方向。

一阵莫明的悲哀再次在我心头揪起,我暗自为他的亡灵祈祷,这是我们这支五百人的流放大军中第一个去上帝处报到的先行者。

他死了,总算免却了后来岁月所受到的磨难,免去活罪也许是一种幸运。

然而,对于站在这里的499名同难者心中,却压着一层阴云。谁如果不能挣扎着,挺过将受到的折磨而殒身在这口袋般的死亡谷里,谁都会同样被无声的弃尸在这荒野。这就是我们进入甘洛农场的第一个早晨,一个异常清醒和永生难忘的早晨。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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