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唐人2011年7月21日讯】五七小右派李文书口述个人史
不测风云
一九五四年临近初中毕业大考，意想不到的两件大事使我喜出望外。一件取消英语学俄语使我拿到了毕业证书;一件全国五所名牌美术学院设立附属中学首届招生，这两件都是我求学路上的顶级大事，决定一生命运啊！我高兴，冯老师更高兴，很激动地对我说：文书，实现画家梦的第一步你要勇敢地迈出去！接着冯老师从我三年来近千幅写生作品中选出了几十幅素描色彩速写习作，用挂号邮寄给地处重庆黄桷坪的西南美术专科学校（四川美院前生）的刘国枢老师，请他评判是否能报考美专附中。很快刘国枢老师回信，语气中藏着极大的兴奋说：难得的天才！并随信附上报名单及招生公告，要我填好立即寄去，我和冯老师简直高兴得无以复加，冯老师激动地抱着我说：走，我们到街上最好的餐馆吃一顿！同时还在师生中大造舆论，除了那位政治老师见到我默不作声，几乎全校师生甚至敲钟的老大爷都为我高兴，见到我不是摸摸脑袋就是拍拍屁鼓。邻中出了个天才小画家的声音不仅在校内回荡，还悄悄吹到了县城，那时的邻中不过几百人，县城也小得可怜，比如说：在紧贴县城的云鼎山上有座塔楼，楼顶吊着一口大铁钟，每天早上六点到晚上十点，专职敲钟人每小时敲一次，向全城百姓报时，旮旮角落都能听到，你说县城有多小，加上父亲在县城的影响还未退去，又加上我的“王大娘补缸”和画了多幅巨型招贴画贴在县城的大街上，这点事儿人们怎能不传来传去嘛。
天有不测风云，有人祸福旦夕。临近美院附中招生考试前夕，大哥刚刚给我筹集到拾元钱去重庆应试的费用，然而！睛空一道闪电，哗啦一声霹雳：“接上级紧急通知，我校第一届附属中学招生实行区域限制，凡重庆成都昆明贵阳拉萨五市区以外的考生一律不得报名考试。“完了！区域限制！旧社会读书考学都没有区域限制，怎么新社会要限制呢！号称新民主主义的新中国民主上那儿去了，自由又在何方？是欺骗还是良心被狗吃了！冯老师，大哥和我都不相信这个紧急通知是真的，因为我们反复唱的那首“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的歌词不是明明白白写着“实行民主好处多”吗？这个限制和民主使我们很难相信，在极其矛盾的心情中我们决定亲自去重庆美专校看个究竟，问个明白。
七月三伏天川东地区十分炎热，重庆号称火炉，我和两位同班同学一道计划步行三天，饿了吃干粮，困了倒路旁，直至重庆。一天傍晚，我们身背小包脚穿草鞋沿汉渝公路向重庆出发了。两位同学也因家庭贫困无力升学是去重庆找工作的，尽管前面的路是艰险还是平坦一无所知，三个少年还是硬着头皮有说有笑往前闯。那时的公路中间是碎石沙土两边是黄泥浅草，加上车辆极少，走了一夜几乎没碰上一辆车。寂静的夜，在蛙声虫叫的陪伴中走在浅草上感觉很爽，不烤人，要是走在现在的水泥柏油路面上那咱们仨就成羊肉串了，我们走过了两个乡镇来到第三个乡镇已是深夜，已经走了一百多里，实在很累很困，就倒在路边一间破房前的草堆上。一觉醒来天已发白，睁眼才知这是间破牛栏，两头水牛正在叽咕叽咕吃咱们身旁的这堆稻草。三少年自嘲着说：与牛共枕，真甜真美，安逸得很，舒服惨啦！拿出身背的干粮和水吃着喝着又上路了。
前面就是华蓥山，山脚就是高滩乡。高山峡谷，曲曲湾湾，一条小溪清彻见底，哪怕时过正午，走起来仍感“凉风悠悠啥……吹哟过来。”三少年一下子兴奋起来，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这里就是土匪出没的山沟，抢车抢人，还有华蓥山游击队，哒哒哒哒，不许动，把钱掏出来，我只有两块粑粑一壶水……我们边说边表演起来，我扮演的是匪，哈哈哈地大笑。嘟-嘟……在笑声中忽闻汽车喇叭叫，回头一看，邻水开往重庆的客车停了下来。“你们三个都上车！”这是我最熟悉的冯老师的声音，我们望着车窗伸出的冯老师的脸，高兴叫着冯老师，脚都站着不敢动，因为上车要钱啦！冯老师看出了我们的心思说：“你们都上车，每人一块钱坐到江北的一碗水下车，再走一段小路到长江边上的寸滩，乘上水轮船直到朝天门，今天晚上就到重庆了，快上车，车费我包了。“哎哟！真舒服！不仅是因为走了一百多里路，主要还是第一次坐汽车，真舒服啊！哪两位同学舒服得打起了呼噜。我好奇目不转睛死盯着车窗外的风景，就这样我们在傍晚时分看见了朝天门。
火城煎饼
那时的朝天门，只见重重叠叠，鳞次栉比的木结构黑瓦房，只有两幢集木式高楼矗立其间，在夏日傍晚余辉点染下很美，加上两江汇合的激流波光映衬，就是一幅画，一幅很美的城市风景油画。站在小火轮船舷边伫望的我，傻了，脑子一片空白，不知来到了什么地方。呜！呜……两声一短一长的轮船汽笛声将我唤醒，到了，朝天门码头到了，该下船了。走过浮桥登上伸进江水的石梯抬头仰望，哎哟！好长好高的石梯呀，似乎望不见顶，那高高的石阶上来去的人影儿往上爬的越来越小，好像蚂蚁牵着线线在搬家，当我们登上石阶的最后一级，天色已暗，黑幕降临，无心观光山城夜景。沿着一条杂乱拥挤，破烂不平的小街往上爬，爬到小十字，两幢集木式的洋楼兀地直立眼前，抬头望不到顶。后来听说这两栋洋楼一栋叫美丰银行一栋叫川盐银行，解放前夕的“九二”火灾，全靠这两栋洋楼挡住火势，才没烧到精诚堡垒。我们走到精诚堡垒（解放后叫解放碑），三少年分手各奔东西，直到六十年后的今天，三少年从未谋面，不知死活。
第二天在冯老师带领下乘车到黄桷坪西南美专校，校门外贴着一张十分醒目的“紧急公告”，其内容同我收到的紧急通知完全一样，一字不差。顿时，眼前一片漆黑，区域限制！区域限制见他妈的鬼去吧！我真的像见了鬼似的全身哆嗦，我太爱绘画了！坦白说在我当时幼小心灵深处就埋下了新社会不好，上学都没有自由，不如旧社会，然而冯老师还不死心，想走走后门，就拉着我去找刘国枢老师，当时的社会风气哪像现在处处都有后门，官位都可以买卖，上学就更不在话下啰！这一点当时又比现时好。刘国枢老师也没办法，这不是学校别出心裁，是政府的突然决定，刘老师只能深表遗憾和同情，这个区域限制还不知限制了多少区域外的天才呢！
第三天冯老师又带我去和平电影院（解放前和眼下的国泰电影院，地处解放碑）找他美专校的同学徐择权，徐老师在影院画电影广告，是当时重庆画得最好，赫赫有名的电影广告画家。找他干什么呢，就是请他把我收下，一边打下手一边学绘画基础，同时想办法将户口办到重庆来落户在他的名下，就变成重庆人了，待明年就不受区域限制，可以报考美院附中了。那时户口进城很好办，只要有地儿落脚就可落户。徐择权老师很爽快一口答应下来，户口就落在和平电影院他的名下，住就在和平电影院地下室他的画室，吃就在和平电影院职工食堂每月三元钱伙食费。三元钱在当时来讲不算多，也不算少，尤其对我来讲很难。冯老师说就这么定了，回去想办法把这事办成。
第四天冯老师就带着我逛山城，从朝天门一直逛到上清寺，完全步行，看看风光，让我熟悉这个大城市，还看了他的母校旧址。然后坐电车返回解放碑，到保安路（现在的八一路）去吃街边的蓬蓬饭，每人一角钱吃一碗“冒儿头”饭，一小碟菜一碗豌豆汤。这时天色已晚，灯火初上。吃饱喝足又起身抬足，没走几步就看见一幢与众不同的红楼大门前，有一面移动的广告栏上贴着一张大广告，在明亮的灯光照耀下，醒目的标题“西南人民艺术剧院演员训练班招生简章”映入眼帘，有不少人在细细阅读。冯老师拉着我说：走，去看看。看完后冯老师说我完全符合条件，明天就来报名，可是我不愿意。虽说对唱唱跳跳有兴趣，在邻中冯老师导演的话剧“爱国者”中也伴演过不怕日本鬼子砍头的小八路第一主角，但那只是兴趣，不是我的理想和追求。冯老师又说：你还不一定能考上咧，见见世面嘛，即使考上了不读就完了嘛。见见世面也要得，来到西南行政公署的首府，见见首府的人民艺术剧院。西南呀！好大一块牌子，回到小县城去吹吹牛也好呀！于是第二天就手持初中毕业证书（这是简章要求的）步入艺术剧院报名了。这个报名不收取报名费，却将毕业证书扣留了，说等到考试结束再退还。这个考试分初试和复试两个阶段。初试五天后进行，录取四十名后再进行复试，最后正式录取五名，我一看我的报名号已经是二百多号了，录取五名，当然轮不上我，见见世面考着玩玩也行，再说不花一分钱，就等上五天不就完事儿了呗。
到重庆这五天，是冯老师领着我住在神仙口（离保安路特近）他同学家，这家姓程，夫妻俩都是医师，江浙人。抗战时期不愿作亡国奴，带着几个儿女逃难到重庆开了一家诊所，买了一幢房子，有吃有穿供儿女读书生活过得去。解放后诊所收归国有，夫妻俩安置在国有企业作医师，拿工资养家糊口。还好，房子没有没收，程家大女儿与冯老师是美专校的同班同学，学业不相上下。两人情感相当的好，一对情投意和十分亲密的情人。程家父母兄弟姐妹都很喜欢冯老师，完全接纳冯老师，因为冯老师家境破败，在外求学也靠结发妻子家庭资助，所以他不忍心与情感不深的妻子分手，妻子也十分宽容冯老师，程家完全清楚完全包容，准备在两人美专毕业后正式举行婚礼。不幸！解放了，一切都没了，只剩下感情，藕断丝连的感情，她远赴贵阳工作成家立业，他留守邻水一辈子。冯老师活得还算风流，可死得十分窝囊，两年的植物人自然是久病无孝子，我专程回邻水并代表铮铮去看望老师，老师卷曲侧卧病床，微微睁开无神的眼睛望着我瞬间又闭上。难道这就是佛家所说的情感感应！一年后的冯师母这位宽宏大量的大家闺秀，川东地下党人，也同老师一样植物人归天，这对夫妻真是天助他们同步同行。今年初夏回邻水，我特意去公墓瞻仰老师和师母，在他俩合葬的墓前烧上一注香，愿他俩在天上比人间过得更透乐更和谐。阿弥陀佛！
五天以后才初试，冯老师等不得了，马上要回去进入中小学教师思想改造学习班，就要我继续住在程家，程家也欢迎。可我不好意思就慌说去同学家住。幸好一九五四年重庆的伏旱仅次于二OO六年，气温都在四十度上下徘徊，持续连晴高温近两月，每天上午就在临江门，红崖洞一带的洞子口游荡，这一地段靠嘉陵江当西晒，下午就在储奇门海棠溪江边晃悠，这一地段靠长江当东晒。反正我是个无家可归的孩子，游荡火炉山城，就像一块热锅上的饼。第三天游到劳动人民文化宫，在后门发现岩壁两个洞穴，一米多高，两三米深，两边还有石条长凳，可以平趟入睡，十分凉爽，是个极佳的穴居之地，再加上一出后门几步路就是枣子岚垭，有蓬蓬饭摊，吃饭方便，文化宫内有公厕，还很讲究，吃饭拉屎都方便，真是个宜居城市呀！舒舒服服的住了三天三夜。第六天一大早就上保安路西南人民艺术剧院赶考去啰。
（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