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0年,被打成「右派」的茅于軾下放到了山東滕縣。他回憶說,他在當地農村待了整整10個月。剛到村裡的時候,就知道隔壁的一家四口人中已經餓死了兩個,留下一個戶主和他的大女兒,他的愛人和小女兒都在上一年(1959年)死了。媽媽活著時能夠保護孩子,媽媽一死,孩子就難逃一死了。當地最慘的是一家12口人,只剩一個人。
在茅于軾的記憶中,那時候最難看到的是一個人嘴巴在動,這意味著他在吃東西。他們一起下放的人盼望的就是能搆到縣裡去開會,有一頓飽飯吃。這種機會很少,只記得開過兩次,每次差不多一個星期。在這一個星期中茅于軾每天早中晚三頓飯每頓都吃一斤饅頭(五個)。一個禮拜吃下來,並沒有解餓。解餓要有油吃。沒有油,光吃糧食,肚皮照樣餓。
「人人都有自己的理想,有自己的人生追求,但是又都有一個臭皮囊。在正常情況下,人的理想和人生追求在起作用。人是受意識支配的,但是到了挨餓的時候臭皮囊起了決定性作用。人的意識完全讓位於臭皮囊,人失掉了任何理想,只有一個願望,就是『吃』。這是一段極特殊的人生經歷,一個沒有意識的經歷,人退到了野獸的狀態。」
茅于軾在滕縣餓的沒辦法,全身浮腫,連鞋都穿不上,彎腰都困難。肚子餓了就靠喝水填充飢餓感。因此小便特別多,一個晚上要起來七八次。他之所以挺過來有一個原因,就是夏天和秋天時吃了許多螞蚱。在田野裡有許多螞蚱,抓住一個就放入一個信封口袋裡。等有了七八個,就把信封放到火裡燒。信封燒掉了,螞蚱也燒熟了,放進嘴裡嚼嚼咽下肚去。螞蚱的消化系統裡有一股綠色的水,是它吃草後消化過程中的產物,非常苦,很難咽。但是餓使人不顧一切。
人都說災年撐死的比餓死的多,茅于軾認為這是有道理的。人餓急了,會不顧一切地進食,就有可能撐死。他記的有一位華僑青年,肚子餓得不行。他媽媽從香港寄來一大包食物,他不顧一切地吃,最後活活地撐死了,情況慘不忍睹。他媽媽來領屍時痛不欲生。茅于軾從滕縣回北京,當天晚上他太太給他開了一個豬肉罐頭,他還算有節制地吃了一大碗帶豬油的大米飯,到了晚上全吐了。
茅于軾一生有幾次面臨死亡,一次是進入深水游泳,那時他11歲,不懂會有淹死的可能。一次是在齊齊哈爾當副司機,冬天,他拎著一桶油追趕前進中的火車頭,差一點被車頭撞死。再就是在滕縣挨餓。如果再在那兒留兩個月,他說自己必死無疑。再有一次是「文化大革命」時被紅衛兵用皮帶抽,幸虧當時是早上七八點鐘,馬路上的人不多,沒有圍觀的人,否則幾個紅衛兵湊起來打人,要不了多久就會被打死。
由於有了挨餓的慘痛經歷,後來茅于軾每次吃宴席,剩下許多菜時,都有一種沉重感。「我吃東西從來不挑食,不管是什麼,都是好吃的,因為有挨餓的經驗。挨餓真正是『切膚之痛』,而且一直痛到內心的深處,痛到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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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提供/責任編輯:李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