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鬼活兒
夢裡被尿憋醒了。
「小土豆」一進廁所,一股陰風就竄出來,晾曬了一地的人骨頭,不知怎麼在昏暗的光照下顯得有些怪異。他剛要往小便室裡走,「滋滋」的聲音讓他停住了:腳邊兒一個骷髏頭眼窩裡,滋滋的正冒出粘液,他看著那眼窩亮起來,有眼珠轉動,望著他呢,突然一陣嘰哩咕嚕,他竟然看見這個長出眼珠的骷髏頭滾動著去找小臂骨,然後拖著小臂骨又去找小腿骨啦,他看著它們吱吱嘎嘎對接好爬起來,然後躡手躡腳的朝他走來,哎呀媽呀!
平地突然就拱出個墓碑,然後很多小手骨搖晃著從裂縫裡伸出來,往下拽他的腿,裂縫越來越大,哎呀媽呀!「小土豆」一下掉到黑暗中,似乎墜到了濕滑的海苔上。
耳邊,是吱吱的叫聲,有絨絨的東西擦著他的腦袋,漸漸有了光亮,他看到那是黑蝙蝠叫著飛來飛去。
一縷白紗瀰散,遮住了他的眼睛,風吹散後,面前就站了一個戴著灰頭紗的女鬼,她從披肩裡伸出一枝黑色的玫瑰,一碰他的手,「小土豆」馬上感到大腦好像給麻痺了,接著女鬼向他伸出另一隻手骨頭,「請你幫我打磨一下好嗎?」
「小土豆」竟然握住那隻手骨,機械的打磨起來,手骨確實還沒有打磨好,有的地方要磨的再重一些才有骨頭的質感呢。
他磨呀磨呀,一抬頭,突然看到女鬼的眼睛裡淌出了血,哎呀媽呀!
「小土豆」嚇醒了,燈亮的刺眼,他發現自己的右手握著左手,正做著打磨的姿勢,哎呀媽呀!嚇死了!老朴說他一做夢就回家,自己怎麼做夢還被鬼拉去幹活兒呢,甚麼時候熬到頭啊,唉,還得兩個月才能回家呢。
想上廁所,但一想到那個夢,他猶豫起來,翻個身,「小土豆」又睡過去了。
一、張良來了
1
早上「小土豆」排隊出工,看到耿漢奎正在大廳角落裡抖一卷灰白的紗料,他想起來了,夢中那女鬼的披肩和頭紗就是那種紗料做的。
「小土豆」幹的工序是在舊樓一層車間打磨「小鬼」骨頭。骨頭原料是壓好的塑料製品,在廁所的浴缸裡染上黃色後,晾乾,然後用海綿蘸水把骨頭上面的浮色擦掉,讓它看起來像是從古墓中挖出的腐朽骨頭一樣。
他把打磨好的骨頭送到老朴那裡組裝,老朴正在給「小鬼」穿衣服呢。看著他嫻熟的把灰紗裙套在骷髏架上,輕鬆的整理著「小鬼」的裙子,媽呀,「小土豆」又想起了夢裡那個女鬼。
唉,鬼地方,白天晚上都和鬼打交道!夢裡都見鬼!
2
新來的都在大廳裡坐小凳子,坐兩天了。
一個新來的,因為小凳硌屁股,就挪開凳子蹲起來。
「坐回去!」一個小「四防」罵著走過來。
新來的跟他解釋,沒想到小「四防」拿著手裡的小木棒朝他掄過來,新來的先是抵擋了幾下,然後猛的蹲下身,抄起自己的小凳,開始回擊。
小「四防」馬上大呼「來人啊!」
眨眼的工夫,四五個帶紅袖標的就衝出來圍上他打,一個胖子一把揪起他,甩到了牆根兒。
「打人了!打人了!出人命了!」
新來的高喊警察。
手裡甩著一串鑰匙,警察從大閘那頭溜溜躂躂的過來了。
「你以為是在北京呢?」他哂笑著,「打吧,不打能把這點事兒整明白嗎?」
警察又甩著鑰匙溜躂回去了。
新來的在牆角掙扎,後來癱下去,躺著哎呦了幾聲,「呸」的把打掉的牙吐了出來。
「你還真把自己當個人了!」胖子上來又一拳,「我要是不X你媽,你就不會管我叫爹!」
新來的不吭氣了,小眼烏青的抹著嘴角的血,自動到牆角面壁去了。
所有新到八大隊的勞教都目睹了這一幕。
正在大廳裁料的耿漢奎吹起了口哨。
3
胖子「斜眼」嚼著清喉含片,用一個指頭示意張良過去,要張良登記個人資料。
在勞教所能從醫務室弄到清喉含片,都是有特權的,清喉含片在這裡就是奢侈品了,比糖珍貴。
「蹲」,他下巴點了一下地,意思是讓張良給他蹲下。
張良看著他,腿直直的不動。
「沒聽見我說的話嗎?蹲下!」
張良還是沒動。
「斜眼」斜了他一眼,然後猛的上去一腳就踹中了張良的肚子,然後用腳後跟狠狠刨住他的後背,看著張良撲倒在地,他啐了一口,回座位喝茶去了。
倒在地上的張良站起來,眼睛正視著「斜眼」。
「斜眼」更生氣了,又過來用手推搡張良,張良沒有躲,一個趔趄之後站穩了,這倒使「斜眼」有點怯了。
大廳裡沒人言語,都看著。
「幹甚麼呢?怎麼回事兒?」一個警察正好從門外進來,手裡拿著表格。
「斜眼」湊上去,跟警察解釋:「這小子不懂規矩。」
警察轉過來看了看張良,然後對「斜眼」說:
「該幹甚麼幹甚麼,別整這些沒用的。把這個表填好給我送過來!」說完就離開了。
「斜眼」洩了氣,警告張良,「要不是看幹事的面子,看我今天不好好收拾你。」(幹事,是介於普通警察和大隊長之間的中層警員。)
張良神情嚴肅,像沒發生甚麼一樣,登記完個人信息就坐回去了。
耿漢奎在一旁又吹起了口哨,張良注意到了他。
方頭大耳的耿漢奎臉上稜角分明,目光炯炯有神,他正把紗料切割成一條一縷的,像是結婚用的頭紗,卻是灰白色的。
4
張良到八大隊第二天晚上,住在他對面下鋪的老頭被允許先躺下休息了,頭疼、嘔吐。
平時不到睡覺時間,勞教們是絕對不可以躺下的。
兩個值班的小警察過來給他號脈。
「沒事兒,睡一覺就好了。」小警察說。
「小土豆」被叫來了,「今晚上你別加班了,給他值班。」
小警察心還很細,告訴那老頭,「你覺的不行就踹他一腳。」
早上四點多就起來幹活兒,晚上又值班,「小土豆」熬不住,坐在老頭邊上就睡著了,直到老頭踹了他,「小土豆」才醒,老頭已經說不出話了。
「小土豆」驚慌的跑出去叫警察:
「他真的踹了我一腳!」
一個有力氣的勞教連夜把老頭用被子裹起來背走了。
第二天,張良看見背老頭的勞教一個人從醫院回來了,老頭死了,「腦溢血」。
老頭死後,張良才知道他叫董臣,是地下教會的成員,罪名和他一樣,是「擾亂社會秩序罪」。張良想起董臣的樣子,看起來很老實的一個人,那天下午還出工了呢。
董臣挨著老朴吃飯,老朴就知道的多一些。老朴說董臣是三贖基督成員,在車間一直幹染墓碑的活兒,長期不洗澡,「身上的味兒大著呢」。
八大隊洗澡有規定時間,一人也就幾分鐘,年輕人脫衣服快,能洗完,老人還沒脫完衣服,就被攆出來。而且大冬天水房也開著窗,洗澡又是涼水,體弱的董臣肯定是不願意洗澡的,擦一天墓碑早已累的連洗漱的力氣都沒有了。也許他是想回家再洗吧,他快回家了。
幹「鬼活兒」雖然髒,衣服卻是不能隨便洗的,因為要保持監舍整潔,不許隨便晾曬衣服。有時偷偷洗過衣服,就要趕緊穿上,用體溫晤干,天涼時還好,天悶時衣服就有味了。
「四防」不願靠近董臣,是怕傳染皮膚病。八大隊有幾個得疥瘡的,看著都麻癢人,流膿流的身上跟爛泥塘兒似的,而且,看病還要自己掏錢的。
六十多歲的董臣是瀋陽人,他們一個村的人都信基督,家庭聚會時抓了很多人,因為是在董臣家聚會,他就被判了勞教。
「就差兩個星期了」,董臣沒能活著走出馬三家。
5
剛到八大隊,就有個警察過來找張良談話,「你還堅持你的信仰?」
張良就給他講法輪功是修真、善、忍的。
警察說:「別迷信了,你知道嗎?前段時間,咱們大隊就有個『法輪兒』叫趙輝,到死都不吃藥,死了。你看,中毒多深啊!」
從這個警察的嘴裡,張良驗證確實死了一個法輪功修煉人,真是不吃藥死的嗎?
因為八大隊老出死人的事兒,管教大特意買了一串水晶物件放在大閘門框頂上,想把勞教人員身上的鬼氣與警察隔開,避避邪,結果這個避邪的物件被偷走了。
就聽見管教大在筒道裡罵:「怪不得我們八大隊這麼倒楣,幹『鬼活兒』本來就晦氣,還老死人!遇上你這號喪門星,我們好得了嗎!」
原來偷水晶物件的勞教被告發了,居然是「四防」監守自盜。
電了好幾個小時,這「四防」在大閘那兒嗷嗷亂叫。
6
幾天後,一個肚子上纏著繃帶的勞教把張良叫進一間屋,進去才知道是「斜眼」找張良。
出人意料的,「斜眼」對張良客氣起來,他問張良想不想給家裡通電話。
當然想啊,這裡的「四防」居然有手機!
於是,張良用「斜眼」的手機給妹妹打了電話。
張良告訴妹妹一切都好,別惦記,讓媽放心,說自己已經調到了八大隊,他讓妹妹轉告妻子郵寄衣服的具體地址:「馬三家勞教所二所八大隊」。
「讓你家人給這個電話充些錢」,「斜眼」在一旁說,「你可以讓家裡以後打這個電話找你。」
於是張良告訴妹妹往電話裡充五十元話費。
「斜眼」是吸毒進來的,托管教大的關係當上了筒道長。肚子上纏著繃帶的叫「勺兒」,因為不想來馬三家,他在拘留所就吞了鐵勺子,但奧運會期間必須給他勞教,最後他還是帶著肚裡的勺子給送了進來。八大隊墊錢給他做了手術,取出了勺子,結果留下了這個外號。
張良知道,八大隊的規矩和六大隊大不相同。
文章來源:大紀元網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