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書】《血的神話》(六十八)

【新唐人2013年5月29日訊】【導讀】《血的神話》是一本描寫文革時期,湖南道縣大屠殺的報告文學。作品記錄了一九六七年至一九六八年發生在中國湖南發生的一段被當局刻意隱瞞的歷史。作者譚合成花了近二十年的時間,對文革期間發生在湖南道縣的大屠殺進行了深入地調查。被調查者以「一字不實,砍頭示眾」、「若有虛言願負一切法律責任」的保證提供了大量真實材料,在此基礎上作者完成了這本五十多萬字作品。由於人生際遇,作者也有機會接觸到大量官方資料,並採訪了幾乎所有與大屠殺有關聯的重要人物,這使作者兼具了官方記錄者和民間採訪者的雙重身份,能夠較完整地呈現了這一歷史真相。儘管這是一段讓中國人深感羞恥的歷史,但是為了讓這個悲劇不再重演,我們必須去了解它。

(接上期)

第七十六章 喝酒誤事

自從出現遺屬登門告狀的情況以後,我們非常緊張,立即加快了採訪的節奏,一來擔心夜長夢多;二來我下來採訪的日子遠遠超過了原來的計劃;第三,越採訪越覺得沒有採訪到的地方太多。一連好幾天,我們的心都懸著,看到沒有任何異常現象出現,才慢慢地把心放下。這一天,我們到某區採訪。該區一位年輕的副區長某某某接待我們,某副區長剛從黨校學習回來不久,分管區里的處遺工作,人很豪爽,也很熱情。到吃中午飯的時候,他要請我們吃飯,我說:「下午還有事,就在區里安排個工作餐吧。」他說:「那怎麼行呢,你們是難得一來的貴客,不能太簡慢了。」我們再三推辭。某副區長說:「不是要你們大吃大喝,一餐農家飯,讓你們體驗體驗農村生活。」盛情難卻,只好恭敬不如從命了。某副區長把我們帶到鎮邊的一家農戶,走進廳屋,裏面沒人,某副區長高聲喊道:「來客人了。」一個中年婦女從屋裡迎了出來,忙不迭地打招呼,泡上茶,擺上紅瓜子。某副區長問:「當家的呢?」中年婦女說:「在田裡做事,我去喊他回來?」「不用了,不用了。」又指著我與張明紅說:「這位是地區的張站長,這位是省里來的譚記者,今天中午我們來吵燥你們了。」中年婦女笑著說:「吵燥什麼,請都請不來的貴客。」接著兩個人用當地土話交談起來,我聽不懂,但心裏明白,是在商量中飯怎麼安排的問題。這時候,中年婦女提起一掛撒網就要出門,我一看場合搞大了,連忙起身阻攔:「不要搞得太麻煩了。」某副區長說:「不麻煩,魚就在外面塘里,撒一網就可以了,新鮮得很。肉就在灶屋裡掛著,取下來就是。現在農村裡不比從前了,吃的東西隨時都有。」「千萬不要搞得太複雜了。」「不複雜,來得匆忙了,想複雜都不可能。你們就安安心心坐在這裏喝茶。飯菜快得很,保證誤不了下午的工作。」

這個農婦確實能幹,不到一個時辰,飯菜上了桌,看上去好像真的不複雜,三個缽子,一口鍋子,可內容卻很豐富:一缽子韭菜(上關韭菜),一缽子炮椒丸子,就是把肉剁成泥灌進一種道縣特產的辣椒——炮辣椒做成的丸子,一斤肉可以做得十來個,一缽子茶油爆炒子雞,尤其是那口小鐵鍋,架在一個小泥爐上,爐里木炭燒得通紅的,鍋里咕嘟咕嘟燉著大半鍋山菇、臘肉和油豆腐,旁邊兩個大碟子擺著泡發了的紅薯粉和斬成塊狀的鮮魚。香氣四溢,叫人筷子未動已經食指大動。當時農村裡面溫飽問題尚未完全解決,搞這麼一餐飯真的很不容易,我心裏十分感動。某副區長起身到裡屋去,用一隻大鋁炊壺提出一壺米酒來。這種米酒,我已經在道縣喝過多次了,入口甘甜,回味清香,度數不高,但後勁很足。張明紅一看,馬上聲明:「我喝不得酒。」某副區長說:「走南闖北的人喝不得酒,哪個信?」張明紅連說:「我真的喝不得酒,這是大家都曉得,上次陪(鄧)友志書記到縣裡來,我都沒喝啦。」看到張明紅拿出地委書記作擋箭牌,某副區長說:「那張站長你就隨意,我陪譚記者好好地喝一杯。」當時我人也年輕,又是酒肉之徒,仗著略有幾分酒量,便笑眯眯地擺出一副捨命陪君子的架勢。

某副區長把三個酒碗斟滿了,看到我們都沒有扶筷子,又問了一句:「怎麼樣,開始吧。」

我說:「主人家還沒上桌呢。」

「哦,不管他,他們吃他們的,我們吃我們的,這桌上沒有別人,就是我們弟兄三人。」他端起酒碗,「歡迎二位到我區來指導工作,這碗酒我先干為敬。」

「慢點,」我伸手攔住他說:「我們不是來指導工作的,是來學習的。」

「好,好,那就歡迎二位前來指導學習。」咕嚕咕嚕一飲而盡,向我們亮了一下碗底。

我也端起酒碗來說:「感謝某區長對我們工作的大力支持。」也是一干而盡。

明紅也陪著喝了一口。

某副區長說:「譚記者說話見外了,客氣話不要講,今天我們的任務就是吃好喝好。看得出來譚記者好酒量,今天我來陪你喝一擺酒。」

我知道,道縣人講「一擺酒」,就是把酒碗斟滿酒一個接一個擺起來,手臂伸直了去量,手臂夠得著的部分就叫「一擺酒」,便說:「某區長英雄海量,我甘拜下風。」

某副區長說:「譚記者你是真人不露相,我是不知天高地厚,就是一個實在人,說老實話,做老實事,喝老實酒。」

某副區長的豪情感染了我,兩個人就著鮮魚臘肉一碗一碗地喝起來。張明紅雖然酒量不大,但喝一點還是沒有問題的,也陪著我們慢慢地吃喝。他平時就比較訥言,酒桌上就更加話少,結果只聽到我和某副區長兩個人說話,你勸我敬,氣氛相當的溫暖。

酒這個東西就是這樣,剛開始都把著量慢慢地喝,談話也是都揀對方愛聽的說,該說什麼不該說什麼,心裏明白得很。但到後來渾身上下暖洋洋的,感到輕飄飄的時候,心裏還是很明白,嘴上卻開始胡說八道了。某副區長酒量很好,但我也是久經考驗,兩個人都喝得有些舒服了。我也不知道怎麼想的,本來想好了,在區里不談處遺工作的事情,免得惹麻煩,但說著說著又說到這上面來了,我問:「某區長,你們區里有沒有傷口愈合工作做得好的典型事例?」為什麼會問這個問題呢?事後反省,不外乎兩點,一是我們這次採訪任務需要這方面的內容,而這方面的例子又一直沒有找到。二是吃人家的嘴軟,想在這裏找到幾個例子,幫某副區長美言幾句。某副區長馬上答道:「這樣的例子太多了,到處都是。這一次處遺工作,我們下了很大的決心,做了大量的工作,為被殺害者遺屬解決了很多問題,首先在政治上給他們平了反,每個人都發了平反通知書,生活上有困難的給予一定的補助,孤寡殘疾的出錢養起來,沒有房子住的幫助他們建房,一些外出的人員,我們通過各種方法與他們聯繫,寫信給他們,歡迎他們回來,願意回來的人,我們一視同仁,一律按規定分給自留地、責任田、責任山,幫助他們發展生產,安定生活。少數人提出無理要求的,我們耐心地做他們的思想工作,教育他們提高認識,把賬算到林彪、四人幫的身上。絕大多數遺屬對我們的工作表示滿意,對黨和政府非常感謝。對原來犯錯誤的同志表示理解,雙方消除隔閡,化解矛盾,出現了安定團結搞四化的大好局面。比如說我們下面有一個大隊,有兩兄弟,父母、還有姐姐被殺,殺人的時候,他們還很小,流落在外,這一次我們把他們接回來,給他們分了責任田、柴火山,幫助他們重建家園,這兩兄弟非常感激,激動得痛哭流涕。他們領了補助費以後,專門拿這個錢辦了幾桌酒席,把當年殺他們父母的人都請來,一起喝酒……」

「喝酒幹什麼?」我有些大惑不解地問。

「雙方當面把話講開,表示相互理解,對過去的事情不再有意見。」

我當時也是有點喝高了,管不住自己的舌頭,聽得某副區長的話,喝到肚子里的酒,騰地一下點燃了,燃起一股無名的邪火,陰陽怪氣地說道:「這這就是傷口愈合得好啊?恐怕是害怕第二次被殺吧?」

某副區長叫道:「哎,哎,譚記者,話不是你這樣講的?」

我承認首先是我有些出言不遜:「不是這樣講,又是哪樣講?你們道縣,有,有一句話叫做殺父之仇,三世不忘。如果我殺了你父母,你會請我喝這餐酒么?」

我的話把某副區長給惹毛了,他正色道:「我們是馬列主義的政黨,看問題要歷史地看,辯證地看,文革『亂殺風』中,被殺的是受害者,殺人的也是受害者。絕大多數的殺人者,都是出於公心,出於對黨的熱愛。」

「照你這麼說,殺人有理啦,那還要平什麼反?處什麼遺?」

「譚記者,請你注意,我從來沒有說過殺人有理!我只是講,對殺人的事要一分為二地看,不管你怎麼說,這個事情的本質就是貧下中農起來殺地富,殺人的人,一方面是犯了嚴重的錯誤,甚至是嚴重的罪行,另一方面也表現了他們對黨和對毛主席的熱愛,表現了貧下中農當家作主的主人翁精神。」

「嗬嗬嗬嗬——」我怪笑起來,「快點莫講貧下中農當家作主的話,當家作主又不是一張獎狀,一個名譽符號,貼在牆上,掛在身上的,它要有實際內容。貧下中農當家作主難道就表現在,一年到頭面朝黃土背朝天,一天掙一角錢,難道就表現你們這些公僕到家裡來了,連忙把床鋪讓出來,把妻子、女兒讓出來給你們睡?貧下中農當家作主就表現在你們這些幹部指東,他不能向西,往西就變成了『嚴重的問題教育農民』……當年殺人的事情,哪一樁哪一件是貧下中農當家作主的?哪一樁哪一件不是區社幹部挑唆起來的?」接著七七八八又講了一堆難聽話。

某副區長也是喝多了,厲聲地說道:「譚記者,你這些話是什麼意思?當,當年的情況,為什麼大多數的黨員和幹部都卷到了裏面(指農村裡),難道他們都是壞人?都是殺人犯?講穿了,那個時候,聽黨的話就會殺,不聽黨的話就不會殺!」

此言一出,我和他都驚呆了,四目相對,突然都閉上了嘴巴。也許彼此都感到話說得太赤裸裸了。

張明紅在一旁說話了:「小譚,小譚,你喝醉了,胡說八道些什麼呀。」

這時候,酒勁也確實上來了,但酒醉心裏明,知道自己講拐了話,就順坡下驢,喃喃地說:「我沒有醉,沒有醉,這點酒醉不倒我。」說著端起酒碗來又要喝。張明紅從我手中一把奪過酒碗說:「喝不得就不要逞強,酒量淺,還不服勸。」又對某副區長說:「實在對不起,譚記者喝醉了,我送他回去了。」

某副區長這時候,喝得也蠻好了,站都站不起來,連聲說:「好,好,好,我,我就不送了。」

好好一餐酒,喝出了這麼個結果。

下午的採訪也搞不成了,我們坐上車回縣裡。

一上車,張明紅就連聲嘆氣:「喝酒誤事,喝酒誤事。」

我有些理屈詞窮地說:「你,你又不喊醒我。」

張明紅說:「我不喊醒你,我在下面拚命地踢你的腳,你一點反應都沒有,越講越得色。」

「我主要是看不得他那副嘴臉。」

「他那副嘴臉不好看,你那副嘴臉就好看?你要不是披著記者這張皮,他敢喊人把你抓起來,你信不信?」

米酒後發作,這時候,我真正地感到了醉意,腳發軟,身子發飄,腦袋發暈,眼睛都睜不開了但嘴巴還硬:「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他敢……哎呀,我頭有點昏。」

張明紅說:「你頭昏得太遲了,早一點昏就好了。」

好不容易捱到了招待所,趴上床,我就睡得像一頭死豬。一直到第二天上午九點多鍾才醒來,吃早點的時間已經過了,幸虧張明紅起得早,幫我把早點端回房間,放在桌子上。

我的心情有些沮喪,一邊吃早點,一邊對張明紅說:「對不起,我又犯錯誤了。」

張明紅說:「犯沒犯錯誤倒說不上,關鍵是原形畢露了。一位哲人說過,討論任何有爭議的話題,都必須擺脫個人的情感傾向,包括仇恨、同情、憤怒和憐憫。你就是對遺屬太同情了。」

「不、不。老張,我還沒有你想象的那麼淺薄,我確實同情遺屬,但同樣同情被利用的殺人者,甚至還同情某副區長……」

「好了,好了,別給自己臉上貼金了,還是多同情同情自己吧。」

「你說得太對了,我確實還同情自己。」

正說著,聽女服務員在喊:「二零五房,譚同志,長途電話。」

當時招待所,電話沒有接到房間里,打電話,特別是長途電話都要到總(服務)台去,我心裏一驚,連忙趕到總台,是單位領導打來的電話,說單位上有事,要我馬上結束採訪回長沙。

回到房間,張明紅見我臉色凝重,問:「什麼事?」

我說:「單位上的電話……要我馬上回去。」

張明紅嘆息道:「都說共產黨辦事效率低,看來要分什麼事了!那,你怎麼辦?」

我說:「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該怎麼辦還怎麼辦。」

張明紅說:「好,我們不到××區(某副區長所在區)去了,換個地方。」

正在準備出發,又聽得敲門的聲音。

打開房門,是兩個中年男人,一微胖,一清瘦。

張明紅一怔,說:「哎呀,怎麼驚動了你們兩位老人家!」

微胖的男人說:「我們犯官僚主義的錯誤了,張站長和譚記者到縣裡這麼久,都沒有來拜訪一下,太不應該了。」說著哈哈一笑。

張明紅說:「二位父母官,日理萬機,工作實在太忙了。我們到縣裡來,沒有什麼大事,不敢打擾。」

「張站長說這個話就見外了,工作再忙,也不能怠慢了你們這些無冕之王。」

「咳,我們這些無冕之王,戴的是紙帽子,實際上就是個吹喇叭的,手藝人。哪像二位父母官身系幾十萬人民的衣食住行喜怒哀樂」

「張站長,你講這個話就沒意思了。我們是沒本事,想吃你這碗飯吃不成,要有本事的話,真的想跟你跟一個位置,讓你來體驗體驗我們的難處!」

聽著張明紅與兩位來者的對話,我已經猜到了來者是誰,心裏不禁暗暗責怪自己,麻煩惹大了。這時,張明紅轉過身來向我介紹:「譚記者,這位是縣委周書記(微胖的那位),這位是李縣長(清瘦的那位)。」

我連忙上去與他們握手:「幸會,幸會。」

坐下來以後,雙方又寒暄了幾句,周書記問我們,特別是問我,對道縣的印象如何,來了以後生活習不習慣,招待得周不周到,有什麼要求沒有……就是不談我們採訪的事情,這使得我更感到緊張,因為心裏很明白,這樣濃墨重彩的鋪墊,說明對方把這件事看得有多麼嚴重!

這時一個男人走進來,向周書記和李縣長輕聲地問道:「已經準備好,什麼時候開始。」

我心裏一驚,暗忖莫非要對我們採取組織措施?又一想,不至於呀,我們又沒有搞什麼非組織活動,充其量說了兩句不中聽的話。但,心裏還是忐忑不安。

周書記抬腕看了一下表說:「時間也不算早了。這樣吧,你們來,我們沒有給二位接風,現在就算補上,我和李縣長下午還有一個會,就早一點入席吧。」

原來是請我們吃飯,我心裏長舒了一口氣,但也知道,這餐飯也不是好吃的。

走進招待所的小小食堂,席面豐盛得很,除了沒有山珍海味,已經到了當時道縣的頂級水平。

張明紅是此中常客,故意嘖嘖地道:「哎呀呀,我們這可是享受的地委書記級待遇呀!」

周書記一擺手:「張站長,譚記者,請!」

「周書記,李縣長,請。」

雙方按賓主入席,偌大一桌酒席,只有六個人:周書記,李縣長,張明紅,我,還有縣委宣傳部的兩位同志。

宣傳部的一位同志說:「周書記,李縣長,你們講開兩瓶好酒,招待所最好的只有回雁峰(一種衡陽出產的大麴酒)。」

周書記說:「回雁峰也不錯,『青天七十二芙蓉,回雁南來第一峰』嘛。」

張明紅說:「周書記,我喝不得酒。」

我連忙跟著說:「我也不能喝了,昨天喝多了,現在頭還痛。」

周書記說:「不喝不行。相逢不飲空歸去,洞口桃花也笑人。但是不勸酒,不定量,隨意,好不好?」

「隨意好,隨意好。」

周書記端起酒杯說:「這第一杯酒我代表縣委和縣政府歡迎二位到我縣來指導工作。」說完一飲而盡。

這一次,我學乖了,只用舌頭舔了舔酒,不敢真喝。張明紅卻一飲而盡,把酒杯底一亮說:「喝了這杯酒,首先,我向縣委和縣政府彙報一下我們這一段時間的工作。」

周書記說:「張站長,不要講彙報兩個字,我們今天,喝了這杯酒,你也不是站長,我也不是書記,大家都是朋友,我們在這裏講的話,酒席上的話,黑板上的字,講得不好,擦了就是。我們今天是朋友之間談白,邊吃邊談好不好?」

「好,好。」

「來來來,夾菜,夾菜。」

我一邊慢慢地吃菜喝酒一邊提醒自己保持良好的氣度,一邊運神,周書記講起昨天的事,怎麼解釋為好。但周書記根本不提昨天的事,而是推心置腹地說:「我和老李和二位講一點掏心窩子的話。你們到這裏來採訪文革殺人的事,我們從心底里表示歡迎。你們關心這個事情一點都不奇怪,全世界都關心。但是這個事情牽涉面太廣,錯綜複雜,處理起來難度極大。我的前任,張站長你是知道,聽到要搞這個處遺工作,堅決要求調走了,他是知難而退了,結果組織上把我調來了,我沒有退路呀。我們都是讀書人,聽到這種事情,心裏哪會不恨呀!那個事情比法西斯還要法西斯。你們來之前,中央和省里的一些政法幹部組織了一個考查團到了零陵,在地區聽取彙報的時候,大家氣憤得很,一致表示,一定要嚴肅處理,要殺一批,判一批,組織處理一批。但到了縣裡,把具體情況一擺,都不說話了,你說按什麼標準來定死刑,殺十個人的判死刑,殺九個人的怎麼辦?……總不能夠,因為已經殺了四、五千人,再殺一兩千人吧?赫魯曉夫講蘇聯『肅反』問題時,說過一句話,『寬恕他們不是因為他們無罪,而是因為他們人數太多。』捲入這個『亂殺風』的有一、兩萬人,認真地分析起來,絕大多數人本質還是好的。當時那個情況太複雜了,要說有責任,有責任的人太多了。有些殺人兇手,你們沒有接觸,真正地一接觸,心裏都痛,那也是很老實忠厚的人。比如我們這一次縣委會,準備提一位同志進班子,這個同志人品、能力、革命幹勁,還有在群眾中的口碑,都很不錯,但就是過去非常年輕的時候,卷進了殺人事件中,結果不能用,非常可惜。

「……最後定出的處遺原則還只能是『宜粗不宜細,宜寬不宜嚴,宜少不宜多。』因為我們這一次處遺工作的目的,不是處理人,而是撥亂反正,把被林彪、『四人幫』搞亂了的思想糾正回來,教育幹部、群眾接受嚴重的歷史教訓,加強法治觀念,鞏固和發展安定團結的大好局面,保證改革開放順利進行。就像醫生開刀一樣,不是為了把人整死,而是為了把人救活。廣大遺屬絕大多數是通情達理的,他們對我們的做法是理解的,對黨和政府給他們平反,幫助他們解決困難是衷心感激的。從我內心來講,對他們的不幸遭遇非常同情。我也很清楚國家對他們的補助是微不足道的,但是現在政府財政非常困難,實在拿不出更多的錢來,只能幫助他們創造自力更生、重建家園的條件。有少數人提出的一些要求,我不講不合理,但是我們無法解決的。我們怎麼辦?我們解決問題只能在政策允許的範圍內解決,超出這個範圍,就是想幫解決,也做不到。更何況鬧事的就多解決問題,不鬧事的就少解決問題,哪一個縣都會鬧起來……

「……這件事情歷史上肯定是要記載的,我們做不來包青天,但也絕對不會做小丑。我縣的處遺工作是嚴格地根據中央的精神,遵照省委的指示,在地委的直接領導下開展的。能夠做到現在這個程度,非常不容易啊!……你們來縣裡採訪處遺工作,我們非常歡迎,但有一個要求一定要維護來之不易的安定團結局面。要是惹出什麼問題來,你二位屁股一拍走了,兄弟我可走不脫呀!」

張明紅連忙插話說:「周書記,我們也走不脫,走到哪裡去?妻兒老小都在零陵。我們來道縣是採訪處遺工作取得的成果。這一次道縣的處遺工作搞得好,貫徹(十一屆)六中全會的偉大精神,撥亂反正,徹底否定文化大革命,把被『四人幫』搞亂了的思想糾正過來,做了大量的工作,取得了巨大的成績……得到了中央和省委的高度評價……我們這一次來的目的,就是要把處遺工作中的動人事迹、寶貴經驗,好好地宣傳出去。」

「非常感謝!非常感謝!二位的心意我們心領了。說起這個處遺工作確實不容易呀,能取得今天這個局面來之不易啊,二位要是早兩年來,看到的完全不是現在這個樣哦……處遺工作剛開始的時候,阻力之大你們難以想象,那個時候,殺人事件來龍去脈很不清楚,說法很多,群眾思想也很混亂,甚至有個別人說我們的處遺工作組是國民黨派來的。有一個村裡的一個基層幹部,殺人風中犯了一些錯誤,工作組的同志找他談話,他出門就喝農藥自殺了,他的家屬和一些不明真相的人跑到縣裡來吵事,說我們逼死人命。工作組的同志頂住巨大的壓力,做了大量艱苦細緻的工作……但是,我們關起門打兄弟講,這個事情怎麼寫也寫不出一朵花來,最好的辦法就是讓時間來慢慢地淡化它,是非曲直留給後人評說。老張啊,我這個人原來也是書生意氣得很,自從這個犁軛上了肩,才理解到,好多事當代人是說不清楚的,只能讓後人去評說。」

我與張明紅連忙附合道:「深刻,深刻。」

「二位不要跟我灌迷魂湯。深不深刻說不上,都是肺腑之言……」周書記說著又側過臉對李縣長說:「李縣長,我有這樣一個想法,你看行不行?張站長和譚記者到我們縣裡來採訪,支持我們的工作,辛苦得很,我們要大力支持,雖然縣裡的車子緊張得很,無論如何也要想辦法給他們安排一輛,另外宣傳部也專門抽出兩個人來協助他們工作,你的意見如何?」

李縣長說:「很好,很好。」

張明紅說:「周書記,太麻煩你們,千萬不要安排專人專車。」

周書記:「不麻煩,都是為黨工作,應該的。來,干一杯。」

……吃完飯以後,周書記、李縣長因為下午有會,告辭了。送走他們以後,我問張明紅:「怎麼辦?」

張明紅說:「回雁峰,回雁峰,『衡陽雁去無留意』,我們這裏送客才喝『回雁峰』。三十六計,走為上計。乘著消息沒傳開,趕快到其他幾個縣掃一圈,先把資料集攏起來再說。」

我說:「好,我馬上打個電話給縣委宣傳部,就說單位來電話叫我們回去,馬上走人。」

我們匆匆退了房,到長途汽車站買了兩張去江華的車票,離開了道縣。

(待續)

文章來源:阿波羅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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