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唐人2013年5月20日訊】【導讀】《血的神話》是一本描寫文革時期,湖南道縣大屠殺的報告文學。作品記錄了一九六七年至一九六八年發生在中國湖南發生的一段被當局刻意隱瞞的歷史。作者譚合成花了近二十年的時間,對文革期間發生在湖南道縣的大屠殺進行了深入地調查。被調查者以「一字不實,砍頭示眾」、「若有虛言願負一切法律責任」的保證提供了大量真實材料,在此基礎上作者完成了這本五十多萬字作品。由於人生際遇,作者也有機會接觸到大量官方資料,並採訪了幾乎所有與大屠殺有關聯的重要人物,這使作者兼具了官方記錄者和民間採訪者的雙重身份,能夠較完整地呈現了這一歷史真相。儘管這是一段讓中國人深感羞恥的歷史,但是為了讓這個悲劇不再重演,我們必須去了解它。
(接上期)
第六十六章 一棟大屋和一群人的命運
一位著名的建築大師說過:一座建築就是一段歷史。那麼且讓我們通過金獅庵村李家大屋這棟建築的興衰史看一看居住其中的一些人的命運。
李家大屋是在李念德的爺爺李老中醫手上修建的,修建的時候大約在一九四一年左右,修建的原因與李老中醫的一個兒子、李念德的三伯父李光佐有關。李光佐是國民革命軍第二十九路軍七十七師二零三團的副團長,一九三七年七月七日,盧溝橋事變中奮起抵抗日寇侵略,為國捐軀。李副團長壯烈犧牲后,國民政府按照優待撫恤抗日軍人的有關條例給李家發放了撫恤金。李老中醫領導撫恤金后,決定用這筆錢一些田、砌一棟新屋,在李老中醫看來這不過是將兒孫的賣命錢原自還給兒孫。於是他在金獅庵村起了一棟全村最大的豪宅——李家大屋。千萬不要把它想象成劉文彩的收租院,李老中醫還沒到那個份上,他不過就是一個中等地主,在金獅庵無疑是第一名,但在楊家鄉就要往後排了,在四馬橋區排名還得更加靠後,在整個道縣根本排不上隊。在當時道縣,貧苦農民的住屋,一般是夯土牆、衫皮頂、矮小簡陋。一般人家是杉木土磚結構的平房,一棟三縫,中為堂屋、側廳,兩邊是廂房,其餘豬舍牛欄、廁所、灰屋建於宅邊。有錢人家則是料石下腳,土磚砌牆,上下兩棟,內有廂房、天井。多為兩層樓,杉木樓板,樓上不住人,用來放置雜物、農具,以及其他雜物。李家大院就是這樣一棟住宅。它夾雜在金獅庵村大量的低門矮戶之中,確實有一點道州灰鵝站在麻鴨群里的味道。筆者在一九八六年第一次看到它的時候,亦有類似的感覺。但到二零零六年再次看到它的時候,情況發生了根本性變化,李家大屋的旁邊再次看到它的時候,情況發生了根本性變化,李家大屋的旁邊矗起了好激動水泥紅磚的小樓房,反襯得李家大院灰塌塌的衰敗不堪。原先住在裏面的人基本上都搬走了,房子大多用來養豬養牛,剩下沒搬的人只有一個,就是曾經擔任過大隊貧協主席的劉代修。有人說這是一棟凶宅,住在裏面的人都要背時。但是劉代修不怕,他說:「我怕個卵子,天大的時都背過了,再要背時不過一個死,死掉了還好些。」
不過說它是一棟凶宅還真的像那麼回事,住在裏面的人大多沒有好下場。照說李老中醫起屋時,是請了風水先生看風水的,那個地方我也見過,背靠後龍山,面對道坦公路,應當是個風水很不錯的地方。到底是什麼地方出了問題呢?真的有點說不清楚。
一九五一年土改的時候,李家大屋大部分被分配給了村幾戶貧農,只留了幾間偏屋給李家人住。李念德的奶奶在批鬥會上被打死了,二伯父李光儒被鎮壓了,一個伯母也打死了。李老中醫因年事已高,不當家理事,又是當地小有名氣的中醫師,留下來對人民有好處,得以幸免於難。不過有了能給人看病的這個本事,走到哪裡都還有得飯吃。後來楊家公社衛生院成立,把李老中醫收了去,利用他的一技之長為人民服務。李老中醫利用看病還有兩把小刷子,把自己一個讀過高中的兒子李光偉,也就是李念德的父親,帶在身邊當學徒,也進了衛生院工作。但因為頭上戴著地主分子的帽子,儘管在衛生院當醫生,還是有監督勞動改造的性質,所以必須要夾緊尾巴做人。
一九六零年過苦日子,全國大饑饉,道縣因為「共產風」颳得特別厲害,受災也特別重,餓死、病死的人特別多。金獅庵村祠堂裏面,堆滿了餓死和得水腫病病死的人,都沒有人有力氣去埋。
李老中醫幾個月沒沾一點葷腥,餓得眼睛發矇,看不清東西,實際上他可能比別人還強一點,還能喝上一碗帶點米星子的糠菜稀飯,好多人只能吃樹皮糠餅,但是老爺子從小好過慣了的,喜歡喝酒吃肉,土改以後,雖然劃了地主,但有給人看病的這門本事在身,混吃混喝的機會還是蠻多的。李老中醫當時年已八旬,人老嘴饞,一天到晚就琢磨著想吃東西,越餓越琢磨,越琢磨越餓,形成一個惡性循環。俗話說老小老小。人一老就跟個小孩子差不多。快過中秋節的那一天,李老中醫突然想到了一個人,這個人舊社會得過一場大病是李老中醫救活的,因他家窮,連藥費都沒有收。現在這個人在四馬橋食品站負責賣肉,這可是當年最高尚的職業,「四個輪子一把刀,紅旗飄飄大菜勺」中間的那「一把刀」。李老中醫想起這檔子事,高興得不得了,跑起去找到人家,想賒個半斤肉,回家好過節。沒想到該人不但不賒,還講了一大堆七七八八傷人的話,當著好多人的面罵他老地主臭不要臉,哪個找你看過病?哪個吃過你的葯?李老地主臉皮薄得很,又羞又愧,居然跳了蚣壩河。
好不容易苦日子過去了,李家人生命力還算頑強,居然沒有人餓死。
一九六四年「社教」清理階級的時候,李光偉兩夫妻從衛生院被清理回家。一家人有重新住回大屋裡的那兩間偏房裡。生存的環境無疑越來越嚴酷,但李家人好像天生就有這個本事,能夠在石頭縫裡找到生根的地方,不論環境怎樣總能活得下去。而且好像活得比別人也差不到哪裡去。
直到一九六七年八月的道縣大屠殺中,全家族人幾乎被殺光為止。
那幾戶土改中分了田、分了房住進李家大屋的貧農人家,命運也說不得好。三年苦日子餓死人就不說了,那個事要怪只能怪「蘇修」、「美帝」(注一),只講平時的日子,比李念德家好不了多少,唯一不同的是,解放前李家人吃飽飯,他們紅薯稀飯半年糧,現在他們紅薯稀飯半年糧,李家人紅薯稀飯大半年糧。以劉代修為例,這位三代赤貧的大隊貧協主席因一九六七年「殺人風」中,主謀殺害李光仁、李成德等九人,於一九八六年二月三日被道縣人民法院判處有期徒刑十年,附加剝奪政治權利一年。劉代修被判刑主要原因有兩個:一、他是在「兩次得到上級明確制止殺人的通知,仍繼續為首組織成批殺人,情節特別惡劣,後果極其嚴重。」(見道縣人民法院刑事判決書[八六]刑字第十號)二、被害者遺屬、「告狀油子」李念德死盯著他不放,狀子都捅到了天上,連中央派下來檢查工作的領導都親自過問此事,想不判刑不行,判得太輕都不行。
筆者可以負責任地講,劉代修確實是「背了天大的時」,在道縣類似他這種情況的人不在少數,基本上都沒有判刑,最多就是開除個黨籍,只有劉代修是判得最重的一個。所以劉代修恨死了李念德,他捶胸頓足地說:「當初要是殺光了就好了!殺光了,現在政府用不著賠錢,我也用不著坐牢。」不過對於坐牢,他還是坦然地接受了,說:「我不像有些人,搞些烏七八糟的事情。我殺人,不謀私利,就是為了保衛毛主席。為這個事坐牢,我感到光榮。」
一九九四年,劉代修在衡陽某監獄種了八年小(蔬)菜之後,因表現得好,提前釋放了。回家以後,村裡(大隊)召開支委會,沒有通知他,他自己去了。支部書記跟他講:「你現在已經不是支委了,連黨員都不是了。根據黨的政策,凡是坐牢的人,從坐牢的那一天起就被開除黨籍了。」
劉代修大發雷霆,拍著桌子說:「我是為了保衛毛主席坐牢的,誰敢開除我的黨籍?不行,我要找公社(鄉)領導問一下,憑什麼開除我的黨籍?」
然後,坐著不動。
支委們看著他坐著不動,也都不說話,也不看他一眼,陪著他死坐。
坐了一會兒,劉代修突然感到非常無味,悻悻地站起來走了。
也不知道後來他到底去鄉黨委問了沒有,總之從那以後,劉代修停止的腰身突然佝僂了,講話的聲音也沒有從前那樣噪脆了。
他開始默默無言地過起了自己的小日子。但生活還是跟他繼續開了一個玩笑。他的老婆跟著別人走了,兩個兒子也跟他分了家。大兒子至今沒有成家,小兒子雖然成了家,但經濟上不是那麼富裕。他們這個三代貧農之家,如今成了五代貧農。留下劉代修一個人孤苦零丁地住在李家大屋裡,日子過得很辛苦。楊家鄉政府成立了一個敬老院,救助鄉里的孤寡老人,但是劉代修因為有兩個兒,不合救助的條件。好在劉代修從小苦慣了的,不怕吃苦,同時有雙勤勞而靈巧的手,屋裡屋外的事情都難不倒他。只是不知道為什麼,對李念德的仇恨卻在與日俱增,他說:「不要著急,先讓他得意。下回上頭又喊要殺,老子第一個就要殺掉他!」
第六十七章 「告狀油子」是怎樣煉成的
李念德跑到江永桃川安身的地方叫六十公,說來也巧,楊家公社有個人也在這裏做事,認得李念德,就向公社報了案,所以大隊上的人也知道他躲在了這個地方。大隊幹部開會時,有人提出我們大隊哪個都可以不殺(實際上已經殺了),第一個要殺的就是李念德,這傢伙留下來破壞性太大,決定派專人到六十公把李念德抓捕歸案。第一次派人去,六十公大隊磚瓦廠的負責人不同意。雖然這個時候江永縣受道縣殺人影響也殺了四類分子,但搞得沒有那麼凶,特別是桃川這邊離道遠,基本上沒有怎麼殺人,同時對四類分子和四類分子子女也有個區別對待,就向道縣剛開始殺人那樣,殺人抓人多少還得找點理由才行,光憑四類分子子弟這一條就來抓人不行。現在我們六十公磚瓦廠任務緊得很,做事的人手太少,要抓你們以後再來抓。
由於李念德做事下手,誠實,人又靈活,磚瓦廠的負責人對他印象很好,就把這個情況告訴了李念德,同時把他們家出事(被殺)的情況也講了講。李念德聽了又驚又怕,要馬上逃走,又一時想不到逃到哪裡去好,另外一方面,做了這麼久的事還一分工錢沒有拿到手,就想還是先做著,等工錢拿到手再走。不過,他也作了隨時逃跑的準備,把山上的窩棚換了一個地方,又把砍柴刀換了一個三尺來的札木把,隨時常在身邊。
第二次,大隊上做了比較充分的準備,又來抓人,但隔著一個縣來抓人,六十公大隊要他們到(桃川)公社去批。
大隊上派來的人從桃川公社批了條子,第三次來抓人的時候,李念德拿起隨身攜帶的砍柴刀,跳到了窯頂上。抓他的人從四面圍上來,李念德用砍柴刀指著他們說:「不要過來哦,砍傷了不要怪我。」
這些人沒想到李念德如此兇殘,一時嚇住了。李念德乘機揮動砍柴刀沖了出去,跑上後面的都龐嶺,從窩棚里拿上衣服,逃了出去。因為事先已有思想準備,所以倉促之間還不至於驚慌失措。他按照事先已經想好的路線,從都龐嶺的龍虎關,過到廣西境內,然後從那裡坐班車(長途客車)到了恭城,再從恭城坐班車到了桂林,從桂林坐火車到了北京。
李念德有一個叔叔叫李光倫,在鐵路部門工作,原來是北京永定門車站的一個小幹部,現在已經作為牛鬼蛇神揪了出來,在永定門車站掃廁所。
李光倫看到侄兒失魂落魄地闖進家門,大吃一驚,知道是老家出事了,但做夢也沒有想到會出這麼大的事,聽到李念德講過情況,驚得嘴巴半天都合不攏來。
叔侄二人分析了一下情況,覺得道縣這個做法不合乎黨的給出路的政策,也不合乎「十六條」的規定,就由李念德出面寫了一份申訴材料,找到中央文革接待站反映問題。接待站的解放軍同志看到這個地主狗崽子好大的膽子,居然跑到文革接待站來告貧下中農的刁狀,臉都氣紅了。厲聲命令他:「你馬上給我滾出去。」李念德稍微走得慢一點,被該同志兩腳踢出了房門。
李念德只覺得天旋地轉、渾身發抖,昏昏沉沉地也不知道是怎麼走回叔叔家的。李光倫聽到這個情況,把頭低下來,再不做一句聲。之後,大家心照不宣地再也不談道縣殺人的事情。
在叔叔家裡住了幾天,雖然叔叔沒有趕到李念德走的意思,但李念德業看出來了,叔叔這裡是住不下去的,一個地主狗崽子,身上又沒有個證明,住在一個牛鬼蛇神家裡,周圍都是革命人民警惕的目光,查戶口的不說是一天來三次,至少三天來一次,若不是叔叔從前在單位上人緣還好,早就把李念德揪到革委會審查去了。所以當李念德提出要走,叔叔也沒有留他,默默無言地給他買了一張回湖南冷水灘的車票。看起來,腳下到處是路,只要願意做苦工,到那裡不能生活?其實不然,當時的情況戶籍制度鐵板一塊,人口流動受到嚴格的控制,一個人出門在外,沒有原籍地方基礎組織出具的證明寸步難行。
天地再大,對李念德而言,只有回道縣一條路可走。
就這樣轉了一個圈又回了道縣,這時道縣「殺人風」已經平息,但李念德還是不敢回金獅庵村,人都是這樣,病急了亂投醫,他想起一個李家叔叔在月岩林場工作,雖然平時來往不多,但現在也顧不得那麼多了,就硬著頭皮去找他。這位本家叔叔就在道縣工作,對於道縣殺人到底是怎麼回事,肯定有所耳聞目睹,對這個本家侄兒的遭遇非常同情,幫他在林場里找了一份挖杉山的臨時工。李念德總算又找到了一個落腳的地方。
在林場里干到第二年(一九六八年)的十月份,李念德有事到道江鎮,碰到金獅庵養路班的一個熟人——老何,老何是一個歷史分革命分子,李念德連忙扯住他,向他打聽家裡的事,老何把他家裡的情況說了說,李念德這才知道屋裡還有兩個老妹沒有殺。老何又要請他吃碗面,兩個人就在二中對面的一家飲食店裡坐下,要了兩碗一角五分錢一碗的肉絲麵。面還在煮的時候,老何又說他有點事出去一趟,馬上就回來。李念德說,好好。
面端上了桌,老何還沒有回來,李念德就一邊慢慢吃面,一邊等。面還沒有吃完,門口進來一個人,不是老何,是縣公安局刑偵隊的何隊長。何隊長走到李念德面前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李念德。」
「什麼地方人?」
「楊家公社金獅庵。」
「什麼成分?」
「地主。」
何隊長從屁股後面掏出一根索子來,宣布:「你被捕了。」
李念德乖乖地把手背到了後面,讓何隊長結結實實地捆了起來,然後把他送進了縣公安局的收容所。收容所的每間號子原來是按關四個人設計的,現在每個號子里最少都要關到二十來人,最多的要關到三十多個,除了一個放尿桶的地方,每個人只有一尺二寸到一尺五寸寬的地方。當時牢里的那個規矩沒有後來那樣黑暗,但老規矩還是有的,新來的犯人必須睡在馬桶邊上。好在李念德不在乎這個,睡在哪裡都可以,只要有地方睡就可以。牢飯每人每天九兩米,但坐在號子里不做事的犯人要省出二兩米給在外面做事的犯人吃。
李念德運氣好,七兩半沒吃得幾天,負責守衛收容所的武警指揮員把他提到了辦公室,問他:「你犯的什麼罪?」
李念德說:「我曉不得犯的什麼罪?」
「你是怎麼抓進來的?」
李念德把自己被抓的過程如此這般說了一通。
指導員不等他說完,就打斷了他的話說:「好了,好了,不要多說了,明天去挑水。」
原來,當時道縣基本上沒有自來水,縣裡只有少數重要機關打了水井自建提水設備,其他一般都是飲用井水和河水,收容所的生活用水全部要靠人工到下面的瀟水河裡去挑水上來。李念德因禍得福,得了這麼個好差事,不但每天多吃得幾兩米(每天一斤二兩),而且比一天到晚死捱在號子里聞臭氣要舒服到天上去了。
在收容所里挑了一個月的河水,指導員把李念德又叫到辦公室,向他宣布:「你可以回去了。」李念德說:「 我不回去,我在這裏好,因為我怕殺。」指導員說:「你既然不肯回去,我這裏也不是久住的地方,只好送你去看守所了。」
就這樣李念德開始了他之後十七個月的監獄生活。其間有很多精妙絕倫的故事,都與道縣文革殺人時間事件有關,都只能理解為上蒼處心積慮的安排,筆者將在後文中講述別人的故事時,順便談到。
在看守所關押的十七個月中,李念德曾經有過二次被釋放的機會,他都死賴著不肯出去。他已經完全適應了看守所的生活,感到裏面比外頭舒服得多,在裏面只要對幾個看守幹部點頭哈腰、低三下四就可以了,在其他人面前他一律趾高氣揚、耀武揚威。特別是到後來,挑水要他帶隊,到外面去挖防空洞也要他帶隊,讓他真正體會到一種高人一等的感覺。
公元一九七零年三月某日,新來的縣武裝部部長兼縣委書記陳鳳國親自到看守所找李念德,動員他回生產隊。
李念德提出三個要求:
第一不殺我;
第二給口糧;
第三不批鬥我。
陳鳳國哈哈一笑,說:「這三條我可以給你保證。不過,你回生產隊以後要好好參加生產勞動,好好改造思想,不要到外面亂跑了。」
陳書記是一個說話辦事特別認真的人,當即派了兩個民兵,把李念德送回了四馬橋區,區政府秘書顏××根據縣委陳書記的指示,專門寫了一封介紹信把李念德送回來金獅庵村。
之後,李念德在金獅庵村的生活,筆者想用李念德本人在控訴材料里寫的一段話來總結:
「他們說我『攻擊新生的紅色政權』,『反對無產階級司令部』,我四次遭受毒打,口吐鮮血,左手被打斷,腦枕骨被打裂,診斷為腦外傷後遺症,現已終身殘廢。」
一九七四年四月,因大隊又要組織對李念德的批鬥,李念德再次逃跑出去。在江永、江華一帶靠做工和「非法行醫」(注二)為生。
公元一九七九年,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召開,神州上下一片撥亂反正之聲。在外面又已漂泊了五年的李念德登上了北去的列車,再次來到北京,開始了他漫長而又艱辛的上方生涯。要為死去的親人討個說法。成了道縣最著名的「告狀油子」。
一九八一年冬,雪滿京城,顛沛流離,饑寒交迫的李念德的國務信訪辦的大門上貼出那副驚動京城的對聯:
過一年少一年自嘆白髮滿頭仍是光棍數九寒冬臘月無棲身之地哀哉
漂半生睡街頭可憐孤影常伴上訪終身十足傻瓜痴漢無告狀之門悲乎
一九八二年初,李念德被收容遣送回道縣,在蚣壩橋邊碰見了六八年時一起關在看守所里的一個牢友、老右派分子徐××老師。二人見面,心情十分激動,想不到都還活著。尤其是徐老師,坐牢的時候,年近五旬,體質較弱,對各項監規較難適應,經常受到體罰,跪比任何人跪得多,打比任何人打得多,四肢麻木,幾近萎縮,牢中無醫藥,李念德可憐他,每天都幫他做按摩。談起出獄以後的經歷,不禁唏噓再三。相比起來,徐老師命運要稍好一些,隨著全國右派帽子一風吹,他摘了帽,平了反,恢復了教師待遇。兩個人坐在公路邊上足足談了兩個多小時,通過這次談話,李念德認識到了兩個問題:一、道縣「亂殺風」不是一批零散的殺人案件而是一個整體的歷史事件,「亂殺風」的問題不解決,個人的任何冤情都得不到解決,要解決個人的冤情,首先要解決整個「亂殺風」的問題。就像「右派」問題一樣,整個反右問題不解決,摘了帽子,還是「摘帽右派」。二、共產黨如果還要搞「個人階級鬥爭為綱」,「亂殺風」的問題就不可能解決,共產黨如果真的以經濟建設為中心,「亂殺風」的問題就必須解決。
到家裡以後,李念德這個文化水平不高的農民拿起來筆來,在如豆的油燈下,給時任中共中央副主席的鄧小平寫信,上告道縣文革「殺人風」。
尊敬的鄧副主席:
您老人家好!
我是湖南道縣楊家鄉金獅庵村第五組村民,名叫李念德,現年三十六歲,今特向您老人家控告一九六七年道縣反革命大屠殺的一些情況,便為民請願,請求黨中央依法查處。
一九六七年八至九月,在我縣縣委副書記***、***、**的指使和策劃下,從大隊到公社普遍成立了貧下中農「最高人民法院」,私設刑堂,無視黨紀國法,乘「文革」動亂之機,大肆屠殺無辜人民,據統計共有六千多無辜人民慘遭殺害。他們未經任何司法機關批准,只憑大隊、生產隊貧下中農「最高人民法院」一句話,就可置人死地。行刑時,有的被活埋,有的用炸藥包炸得血肉橫飛,有的用刀活活砍下頭顱,有的被活活絞刑而死,有的婦女被輪姦殺死,有的被殺夫奪妻,有的被丟進窖中集體放火燒死。上至八十多數的老人,下至未滿月的幼兒都不放過。一時間,道縣屍橫遍野,水臭風腥,其慘不忍睹。被殺人中,有地富分子,及其子女,也有某些偷摸盜竊之人,更有甚者,還有與他們不同觀點的黨員與國家幹部,也有家庭好一點點的貧下中農……
(以下數十個案例,略)(注三)
是年數百名遺屬集體赴北京「喊冤告狀」驚動天庭。在眾多遺屬不斷上訪申訴之下,一九八二年(注四),全國政協將道縣文革殺人事件的有關申訴材料列入議事日程進行討論。處遺工作由此發軔。
註釋
【注一】 當年對造成三年困難時期的原因,官方解釋是因為嚴重的自然災害和「蘇修」逼債造成的。而道縣那幾年風調雨順,所以只能怪蘇修。
【注二】 李念德說他家四代行醫,筆者了解了一下,其曾祖父、祖父、父親,確實是當地群眾公認的好中醫,但李念德本人只學了點皮毛。
【注三】 略去的原因是,每案僅一句話,且因條件所限存在一些不夠嚴謹之處。
【注四】 對道縣文革殺人事件的清查處理工作有以下大事:
一九六八年三月,四十七軍六九五零部隊與道縣革命委員會舉辦道縣大屠殺「揭蓋子學習班」,為期二十一天,與會人數二百五十餘人,基本查明殺人事件真相,並將被殺人員逐一造冊登統計。之後,清查工作夭折,參与清查的大多不同程度遭到打擊。
一九七四年,道縣縣委對文革殺人事件中少量刑事案件作了象徵性處理。但殺人事件基本上仍然定性為革命行動,大方向是正確的。
一九七八年冬,零陵地委書記鄧有志帶領一支小規模的工作組深入道縣進行調查,向湖南省委寫出調查報告。湖南省委批發五號文件。
一九八零年十二月二十二日,胡耀邦在出任中共中央總書記前,視察湖南,專程赴零陵,聽取關於道縣文革殺人事件的彙報,指示:「對沒有處理完的要處理完,主要是對受害者要安置好。」
一九八二年春,最高人民法院院長江華回故鄉探親,指示對道縣文革殺人事件「要嚴查懲辦」。
一九八二年,全國政協將道縣文革殺人事件列入議事日程,進行討論。
一九八四年五月,中共零陵地委責成地委副書記魏帆負責,先後從地、縣抽調一千三百多名幹部,其中縣團級三十人,科級五百七十二人,組成處理文化大革命殺人遺留問題工作組,對道縣及其周邊十縣市文革殺人事件進行調查、安置、處理。處遺工作從一九八四年六月開始到一九八六年八月基本結束,歷時兩年零兩個月。
(待續)
文章來源:阿波羅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