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唐人2013年5月16日訊】【導讀】《血的神話》是一本描寫文革時期,湖南道縣大屠殺的報告文學。作品記錄了一九六七年至一九六八年發生在中國湖南發生的一段被當局刻意隱瞞的歷史。作者譚合成花了近二十年的時間,對文革期間發生在湖南道縣的大屠殺進行了深入地調查。被調查者以「一字不實,砍頭示眾」、「若有虛言願負一切法律責任」的保證提供了大量真實材料,在此基礎上作者完成了這本五十多萬字作品。由於人生際遇,作者也有機會接觸到大量官方資料,並採訪了幾乎所有與大屠殺有關聯的重要人物,這使作者兼具了官方記錄者和民間採訪者的雙重身份,能夠較完整地呈現了這一歷史真相。儘管這是一段讓中國人深感羞恥的歷史,但是為了讓這個悲劇不再重演,我們必須去了解它。
(接上期)
第六十三章 浮出水面的石頭
白芒鋪公社的殺人動員會召開得晚一點,(一九六七年)八月二十五日才開,為了趕上進度,開完會,當天下午又派出一批公社幹部以「特派員」的身份,下到各大隊督促行動。派到竹山大隊的特派員是公社會計左昌琪。左昌琪是白芒鋪公社紅聯的頭頭,又是全公社學習毛主席著作積極分子,據說他可以一字不錯地背誦「老三篇」(注一)和五百多條毛主席語錄。左昌琪到了竹山以後立即召集大隊幹部和民兵骨幹開會,貫徹公社三級幹部會議精神。但思想沒有統一起來,個別大隊幹部對殺人問題存在保留意見,例如大隊支書柏富璋就認為:大隊上這些四類分子可是可恨,但是還沒有到不殺不足以平民憤的程度。左昌琪看到這個情況,覺得還是應當尊重大隊幹部的意見,沒有強行使用「特派員」的權威,要求大隊一定要殺。回到公社以後,他發現,派下去的幾個「特派員」,只有他一個人是空手而歸,特別是公社婦女主任何茂娥到新鋪大隊去督促行動,一傢伙就消滅了三十四個「階級敵人」,打了一個大勝仗,受到公社領導的重點表揚。左昌琪感到非常沒有面子。過了一天,八月二十八日,左特派員再次來到竹山大隊。鑒於上一次工作沒有打開局面的經驗教訓,這一次他要求召開大隊支委擴大會議,不但大隊支委參加,生產隊主要幹部、民兵骨幹、貧協委員,還有造反派頭頭(「紅聯」的基層組織)都參加,上次大隊幹部會上唱反調的幾個傢伙立馬成了絕對少數。會上,左昌琪講:「革命的貧下中農同志們,今天我懷著對偉大領袖毛主席他老人家無限熱愛無限敬仰無限崇拜的心情參加這個大會,心情無比激動。我是抱著學習的態度,來跟貧下中農同志們當小學生的……前一段,我們竹山大隊抓革命,促生產,促備戰,工作是有成績的。但是我們和別的大隊比,還是落後了,大大地落後了。……據我們了解,你們這裏的階級鬥爭還相當複雜,階級敵人的活動十分囂張,但有些同志視而不見,聽而不聞,被階級敵人的假象迷惑了,看不到他們的反革命本質。像柏××這樣的『殺、關、管、逃』對象(注二),你們對他居然吊以輕心,以為他們真的『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偉大領袖毛主席教導我們,『他們人還在心不死』,一旦讓他們復辟成功,首先要掉腦袋的就是我們這些人,我們千萬不能對他們心慈手軟。不然要吃大虧,上大當的。」
他的話剛一落音,下面早已安排好的人就帶頭喊起口號來:「不忘階級苦牢記血淚仇!」「橫掃一切牛鬼蛇神!」「階級敵人要翻天,我們堅決鎮壓!」
這時與會的幹部紛紛表態,要殺!一定要殺!不殺不行!不殺他們,我們就要吃二遍苦、受二茬罪。特別是前兩天開會時持保留意見的人叫得最凶。
其實這幾個人提保留意見,也不是覺得地富不該殺,而是覺得要殺要由政府殺。現在,「政府」三番兩次派人來,再不殺,犯一個階級立場的錯誤,就太划不來了。
大隊支書柏富璋請左特派員指示殺哪些人。
左昌琪說:「這個問題,公社不表態,由你們自己決定,我們大力支持。毛主席教導我們:『群眾是真正的英雄,這些壞東西哪個劣,哪個最劣,哪個次之,貧下中農看得最清楚。」
其實殺誰不殺誰,對左昌琪來說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竹山大隊一定要有行動。另外,據說他還有活思想,就是對何茂菊的那種搞法有看法,認為殺人不是越多越好,特別是連吃奶的毛乃崽都殺也太過分了,應對把握好黨的政策界線,把罪大惡極的殺他幾個,達到震撼階級敵人的效果就可以了。
所以最後定名單的時候,定了一個只殺兩人的小名單。
這兩個人就是本故事主人公柏元瑛四姐弟的父母地主分子柏××和他的老婆。
要說竹山大隊對四類分子(及子女)沒有採取措施真的太冤枉他們了。二十五號到公社開過會,大隊就已經安排專人把四類分子(包括子女)看管起來監督勞動了。柏元瑛的父母還在田裡割禾,被幾個民兵叫上來,一索子捆起,拖出去就殺掉了。接著是抄家,農具、糧食、牲豬、雞鴨等「浮財」繳獲歸公,幾間稍微好一點的房子上了鎖打了封條,留了一間最破的房子給柏元瑛姐弟住。當時柏元瑛十七歲(實際是十六歲,道縣的習慣,男人講實歲,女人講虛歲),大弟柏元政十二歲,二弟柏元潭八歲,小妹妹五歲。擺在他們面前的首要問題不是悲傷,而是怎麼活下去。人要活下去首先就得吃飯。柏元瑛這個姑娘膽子大得上得天,換了別人早就嚇得躲在家裡連發抖都不敢,她居然找到生產隊要求借支穀子,當時是集體所有制,三級所有,隊為基礎,社員的勞動成果一般由生產隊統一管理,定期分配(分紅),但遇到緊急需要還是可以提前借支,結果被生產隊一通臭罵轟了回來。回到家裡,柏元瑛坐在灶屋裡看著冷火秋煙的灶台,兩眼發直。大弟弟柏元政半懂事半不懂事,看到老姐這個樣子,悄悄地走到跟前問:「不會殺我們吧?」
也許正是這一問促使柏元瑛下了最後的決心,逃,必須馬上逃出去,不能坐到屋裡等死!她把牆角上一堆抄家剩下的紅薯洗乾淨做一鍋煮熟了,招呼弟弟、妹妹飽飽地吃了一頓,把剩下的幾個紅薯放在一個籃子里裝好。天黑以後,她悄悄地溜出家門,四處看了一看,發現沒有民兵站崗,連忙溜回家裡,點亮了油燈,開始緊張地收拾行李。
正是破家值萬貫,剛剛抄過的家,看上去好像家徒四壁,真要離開的時候,才發現還有好多好多東西,桌椅板凳、煮飯的鼎鍋、煮潲的鐵鍋、做酸鹹的罈子、裝米的缸……這都是父母一滴汗水甩八瓣置辦下來的,柏姑娘心裏好捨不得啊!但是捨不得也沒有法子帶得走。柏姑娘只好把一床被蓋、幾件衣裳、一個搪瓷口杯、一個鋁盆子……還有裝著紅薯的竹籃子,裝進籮筐里,又把兩床草席子卷緊了插到籮筐里,看了一看,發覺礙事,想了一陣,又取出來,原自鋪在床板上。最後,她把父母生前留下的幾十塊錢,悄悄地從灶尾的牆縫裡摳了出來,貼身放好了,然後招呼大弟弟柏元政牽著小弟弟柏元潭,自己把小妹妹放進另外一隻籮筐里,拿過那根父親生前用過的扁擔,一旦挑起,悄悄地從後門溜了出去。
村子與後龍山中間有一片菜土,那是隊上人的自留地,各家各戶用麻古(石頭)壘起半人高的牆作為籬笆,圍住自己家的那一小塊,從這裡有一條小路可以不通過村子裏面繞到村子外面的那條大路上去。這是柏元瑛心裏盤算好了的逃跑路線。四個兄弟姐妹屏住呼吸,嚇心嚇膽地貼著石頭矮牆溜到一條小路上,繞出了村子,看到四面沒有一點動靜,這才稍稍地喘了口氣。路過村外的水塘邊時,柏元瑛撿起一塊石麻卵古(鵝卵石)扔進了塘里,表示了與這塊帶給她太多血淚、屈辱和不公的土地的決裂。按照道縣人的講法就是,表示再也不回來了,要回來,除非石頭浮出水面。然後帶著弟弟,挑著妹妹飛快地消失在濃重的夜色之中。
(柏姑娘不知道,這時奉命前來制止殺人的四十七軍六九五零部隊已經進駐道縣,剛剛召開了各公社的電話會議,制止殺人。公社根據六九五零部隊電話會議的精神,通知下面各個大隊,不準再亂殺人了,關押在大隊的四類分子及其子女都放回去算了。聽了公社的通知,大隊就把民兵撤了崗。不然的話,柏姑娘插翅也逃不出去,就算是逃得出大隊,也會在其他地方落網的。)
一路上,四姐弟也不講話也不曉得害怕,只曉得快走快走,離村子越遠越好。
天麻麻亮的時候,他們終於按照計劃趕到了姨媽家。姨媽已經起床了,農村人講究早起三朝當一工,白天生產隊要出工,煮飯、煮潲、打理自留地,或干點家裡的其他活計靠的就是這一早一晚的功夫。看到侄兒侄女這個樣子突然來到,姨媽心裏大約已明白了是怎麼回事,問:「你爸爸、媽媽呢?」聽到姨媽這麼一問,柏元瑛禁不住哭了起來,弟弟妹妹看到姐姐一哭也接著哭起來。哭聲把姨媽嚇壞了,厲聲呵斥道:「哭什麼哭?趕快莫哭了,想找死啊!」四姐弟連忙收住了哭聲。接著姨媽連聲催他們:「快走,快走!我這裏呆不得,你們莫來害人!」柏元瑛吃驚地睜大了含滿淚花的眼睛,看著姨媽冷若冰霜的臉,她簡直不敢相信,這就是平素和藹可親的姨媽嗎?因為竹山大隊殺人比較晚,別的大隊都已經殺了,這裏還沒有動手,柏元瑛的父母聽到別隊殺人的消息,對自己的命運有了估計,悄悄地交代過柏元瑛,萬一自己有個三長兩短,要柏元瑛帶著弟妹到姨媽家去躲一陣子,因為姨媽家是上中農,估計不會殺到他們那裡去,所以柏元瑛帶著弟妹冒著殺頭的風險逃過來了,沒想到姨媽連門都不讓進,柏元瑛的心一下子涼透了。她叫了一聲:「姨媽——」姨媽說:「你不要叫我姨媽,我不認得你們。」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還有什麼好說?柏元瑛只好帶著弟妹離開了。
等他們走出了村子,姨媽從後面追上來,給他們送過幾個粑粑,叫他們趕快回家。可是,這時候柏元瑛性心裏充滿了對姨媽的怨恨之氣,不知道為什麼,她恨姨媽甚至比恨那些殺自己的父母的人還要恨。這個心高氣傲的姑娘拒絕了姨媽的粑粑,頭也不回的走了。她太年輕了,生活得也太閉塞了,曉不得世事的厲害。她只想到姨媽的絕情,沒想姨媽的難處,在那個場合之下,別說姨媽家是個上中農,就是個貧下中農也不敢收留他們。上中農是中間派,拉一拉可以過來,推一推就會到了階級敵人那一邊,在當時的農村裡,階級鬥爭的風一般是不刮這種成分人家的,但是你自己必須好好表現,靠向貧下中農這邊,老老實實出工做事吃酸菜喝稀飯,不會有人無事生非找你的麻煩,倘若屁股坐歪了,上綱上線批判鬥爭不是什麼稀罕事,弄得不好以階級敵人論處,那就真正地危險了。姨媽也有崽女,姨媽也怕死呀!
柏元瑛呀柏元瑛,你實在是應當再求求姨媽可憐可憐你們,幫幫你們,哪怕是幫著指條活路也好啊。老輩人畢竟經歷得多,見得也多呀。
柏元瑛挑著妹妹,帶著弟弟扭頭一走,從此流落街頭,乞討為生。
柏元瑛已故,她的兩個弟弟柏元政、柏元潭當時年紀尚小,對這段乞討生涯記不太清了,唯一記憶深刻的是:「老姐脾氣大,臉皮薄,討飯張不開口,每次都是靠我們兩兄弟在外面討回吃的來。一個五歲的妹妹,帶在身邊,實在養不到(活),老姐沒有其他辦法好想,只好把她送人了。」
但是乞討終究不是長久之計,對柏元瑛這樣十六、七歲的姑娘尤其如此。殺人風之後,道縣出現了一次結婚高潮,大量因貧困而娶不到老婆的光棍漢迎娶被殺人家的妻女,對於這些女人來說,這無疑是當時幾乎唯一的出路。有人發現柏元瑛這個叫花婆人又年輕長得又乖,就來給她做介紹。柏元瑛本人大約也明白,這就是她的命。她對介紹人說,嫁人可以,對方條件差一點也可以,但是第一成分不能高,她這一輩吃這個虧吃的太大了;第二要把兩個未成年的小弟弟一起帶過去。第一個條件好說,成分高的不殺就已經寬大處理了,還給他們討老婆,那是不可能的。第二個條件提出來,敢娶她的人恐怕就不會太多了。筆者在採訪中發現,很多地富人家未成年的小孩被殺,部分原因是為了斬草除根,不留後患,還有相當一部分原因是討個女人進屋,不能再帶一張嘴進來,那個日子就太作難了,何況還要帶兩張嘴進屋呢?幸虧她本人條件還可以,又不擇男方的條件,這還有一點點迴旋的餘地。終於紅岩公社神仙頭大隊有一個三十來歲的貧農老光棍答應了柏元瑛的條件。柏元瑛就帶著兩個弟弟嫁了過去,姐弟三人總算有了個落腳的窩。
但是問題還是出在兩個老弟身上,柏元瑛的丈夫若不是條件太差也不會娶一個叫花婆,更不會允許她帶兩張吃飯的嘴進屋。柏元政、柏元潭雖然自己能幹活,並不是完全吃空飯,但一個十二歲一個八歲,還是要人養。更要命的是生產隊不同意給他們分配口糧。生產隊的做法也沒得什麼好講的,只聽到娶個寡婦拖個油瓶子,幾曾聽到娶個大姑娘帶來兩個小舅子,要是給兩個小舅子分配了口糧,以後哪個人家娶媳婦把岳父岳母都帶來了,生產隊怎麼辦?柏元瑛的丈夫家庭生活本來就困難,這一下子就更困難了,本來一年到頭吃紅薯喝稀飯,現在喝的稀飯潑到地上狗都攆不到。本來是想因陋就簡,討個便宜老婆,可現在看來這個老婆一點都不便宜,所以千方百計地要把兩個小舅子趕出門去。而柏元瑛嫁給這個丈夫已是滿肚子委屈,若不是為了兩個老弟,以她那個脾氣,就是把刀架在脖子上,也不會答應,所以拼死拼活地護著兩個老弟。雙方為此產生了很大的矛盾,經常吵嘴打架。本來,柏元瑛的丈夫好不容易討到一個年輕堂客,把臉一洗,頭一梳,穿一件稍微像樣的衣服,把一個村的女人都比下去了,心裏好不得意,對柏元瑛也十分疼愛,但是這樣一來原來的那些老毛病又都犯了,吵起架來,抓著柏元瑛做死的打。
柏元政看到姐姐打得作孽,就跟姐姐說:「你留在這裏算了,我和弟弟兩個人原自出門討飯。」照說這也算是個沒有辦法的辦法,柏元瑛留在夫家日子要好過一些,柏元政、柏元潭出去討飯,實在活不下去的時候,也可以回姐姐那裡,有個退步。但是,柏元瑛一把抱住兩個老弟,嚎啕大哭起來:「我答應了父親母親的,一定要給我們柏家保住一根香火……不是為了你們,我早就跳河死了算了。」
日子在吵吵鬧鬧、哭哭啼啼中一天又一天地過去,只要不把兩個老弟趕出去,柏元瑛什麼事都能忍,只要能夠把兩個老弟養大成人,柏元瑛什麼苦都能吃。大約過了一年多兩年,老矛盾沒解決,新問題又出現了,柏元瑛肚子里居然一點動靜都沒有。這不僅是一個嚴重的問題,更是一個嚴重的錯誤,一個女人不能生崽,那還算什麼女人?農村裡討老婆,不是買張畫掛在牆上看的,第一要緊的是生兒育女,第二要緊的是幹活過日子。柏元瑛兩條一條都不沾,還惹得大隊上那些綠頭蠅子圍著嗅,叫夫家的人如何想得過,都罵她是個掃把星背時鬼,生來就是帶著一股潲氣。柏元瑛,還有柏元政、柏元潭的日子更加難過了,一天到晚不是挨罵就是挨打。
柏元政、柏元潭說:「我那個姐夫打起姐姐來,哪裡是打老婆,就是打階級敵人。那一天,曉不得什麼事,姐姐又惹他發了寶氣,把姐姐打得吐血,躺在床上動不得。我們兩兄弟嚇得躲了出去,要是我們留在屋裡,還會打得更厲害些。等我們回來的時候,姐姐已經死了。她一時想不通,上了吊。她就是太要強,不認命,她要我們凡事要多忍些,到頭來還是她自己忍不住了……」
(老子曰:「滿牙不存,舌頭猶在。」信夫!)
姐姐死了,姐夫家當然呆不下去了。柏元政、柏元潭再次流落街頭,乞討為生,好在有過上次討飯的經驗,兩兄弟倒沒有感到走投無路。正好當時道縣最大的水利工程上壩水庫上馬,由橋頭圩到上壩工地修了一條簡易公路,砌了幾十棟大工棚,幾千人馬雲集於此,有受益區、社派來的民工,還有外面請來的工程隊,轟轟烈烈,聲勢大得很。由於是重點工程,除了生產隊自帶錢米外,縣裡還有錢發、有糧食補貼,在這裏討口吃的比農村裡容易多了。工地上實行的是准軍事化管理,指揮部下面編成營、連、排,以連為單位開火吃飯。柏家兩兄弟討飯來到工地上時,已經一天一夜沒吃東西,餓得兩眼發綠。有一個連隊的伙頭師傅,人老心慈,看到兩個小叫花子餓得可憐,大發慈悲,打開蒸籠,取出兩缽子飯,又打了兩份菜給他們吃。這是柏家兄弟有生以來吃得最好、最香、最飽的一餐飯。多年以後,他們還是想不明白,這餐飯為什麼就這麼好吃,吃下去,身子馬上就暖和了,一股暖流從胃部向四肢流去,渾身上下通體通泰,無一處不舒坦。柏元政、柏元潭說:「當時那個感覺,就是馬上要我去死都做得。」從此兩顆幼小的心靈認死了上壩水庫是世界上最好的地方,死也要死在這裏。吃飽了飯以後,柏家兄弟連忙幫著大師傅干起活來。伙頭師傅看到兩兄弟人很乖巧,手腳勤快,做事熨帖,心裏蠻喜歡,但是長期留他們在這裏吃飯是不可能的,他沒有這麼大的權力。收工的時候,他把這個情況跟連長講了。連長斜著眼睛望了兩個因營養不良長得又黑又瘦的孩子,問了一句:「挑得擔子起啵?」柏家兄弟連聲回答:「挑得起,挑得起。」連長丟給柏元政一副簸箕扁擔,遞給柏元潭一把鋤頭,帶他們上了工地,一看,兩個乃崽小雖小、瘦雖瘦,還真有一股子乾巴勁,柏元政挑擔子當得大半個勞力,柏元潭雖然小了一點,但幹活不惜力,打雜沒問題,就說:「那就留下來吧,飯可以管飽,沒得工分。」柏家兄弟聽得飯可以管飽,恨不得跪下來,跟連長磕頭。就這樣,柏家兄弟在上壩水庫工地上安下身來。此後多年,他們都在上壩水庫打工吃飯,一直沒有離開這裏。
一九八四年,道縣處遺工作開始以後,柏元政、柏元潭聽到消息,回了離別十八年的老家。正所謂山不轉水轉,石頭不轉磨子轉,轉來轉去又轉回來了。離開的的姐弟四人,回來的時候光棍兩條。這一年柏元政三十歲,柏元潭二十八歲。柏家原來的六間房屋,早已拆毀,傢具財物,抄沒一空,名副其實的上無片瓦遮天,下無寸土立足。處遺工作組的同志了解到這個情況對他們非常同情,在工作組的大力督促下,竹山大隊給他們分配了責任田和柴火山,工作組也按照政策及時地給他們發放了人頭費、建房費、財產賠償費,幫助柏家兄弟把家安下來了。對此,柏家兄弟感激涕零。
柏家兄弟對筆者說,他們現在最大的願望就是趕快把家安頓好,如果搞好了的話,他們想把姐姐的墳從神仙頭移回來,埋到柏家祖墳里,無論如何不能把她一個人孤苦伶仃地丟在外面。
柏元政說:「當年姐姐把一塊石頭丟到塘里,說要等石頭浮出水面,她才回家。現在那口塘早就幹掉了,農業學大寨那會改成了田,可是姐姐卻沒命回來了。」
採訪過柏家兄弟,回縣城的路上,在汽車劇烈的顛簸中,我的心中湧出一首歌來:
石頭已經浮出水面了,
老姐呀,
你為什麼還不回家?
我的雙眼早已望穿。
把油亮亮的臘肉放進背簍里吧,
把甜滋滋的米酒灌滿竹筒里吧,
把香噴噴的粑粑包進荷葉里吧,
披著都龐嶺的霞光,
穿一身花花綠綠的衣裳,
老姐啊,
你快回家,你快回家。
石頭已經浮出水面了,
老姐啊,
你為什麼還不回家?
我的雙眼早已望穿。
回家的路險哩,
你的腳步千萬要踩穩啦;
回家的路長哩,
你的肚子千萬要吃飽啦;
回家的路彎哩,
你的眼睛千萬要看清啦。
老姐啊,
你快回家,你快回家。
註釋
【注一】 毛澤東的三篇著作:《為人民服務》、《紀念白求恩》、《愚公移山》
【注二】 指直系親屬中有被鎮壓(殺)、判刑(關)、管制(管)和逃亡海外(逃)的人員。
(待續)
文章來源:阿波羅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