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唐人2013年5月13日訊】【導讀】《血的神話》是一本描寫文革時期,湖南道縣大屠殺的報告文學。作品記錄了一九六七年至一九六八年發生在中國湖南發生的一段被當局刻意隱瞞的歷史。作者譚合成花了近二十年的時間,對文革期間發生在湖南道縣的大屠殺進行了深入地調查。被調查者以「一字不實,砍頭示眾」、「若有虛言願負一切法律責任」的保證提供了大量真實材料,在此基礎上作者完成了這本五十多萬字作品。由於人生際遇,作者也有機會接觸到大量官方資料,並採訪了幾乎所有與大屠殺有關聯的重要人物,這使作者兼具了官方記錄者和民間採訪者的雙重身份,能夠較完整地呈現了這一歷史真相。儘管這是一段讓中國人深感羞恥的歷史,但是為了讓這個悲劇不再重演,我們必須去了解它。
(接上期)
第六十章 生命的奇迹
她叫周群,女,五十一歲(一九八六年),道縣蚣蛽中心小學教師,縣政協委員。身材高挑,憔悴的臉上依稀可辯年輕時的丰韻,只是那雙很大的深陷的眼睛都如一潭冰封的湖水,叫人看著無緣無故地心酸。她說話的聲音有些嘶啞,甚至哭泣都是嘶啞的、無聲的。我在道縣採訪期間哭過三次,聽她講述自己的故事就是其中一次。這個女人,上頭給予她什麼樣的力量,能讓她活了出來?這不能不說是生命的奇迹。
她像魯迅筆下的祥林嫂似的,不厭其煩地說著:「我萬萬沒有想到會殺人。我萬萬沒有想到會殺人……」
我娘家的成份是貧農,按理「文革」我沒事,只因為我父親在國民黨南京交通警察局當過科長,我就成了「反革命」子女。我是中師畢業的,畢業後分到道縣山區洪塘營小學教書。在那裡,我同蔣漢鎮老師結了婚。漢鎮是從部隊轉業回鄉當老師的,他家庭成份不好,要不然也不會讓他轉業。文革開始不久,道縣搞清查階級隊伍,我倆被開除公職,回到漢鎮的老家四馬橋區大坪嶺公社(橫嶺公社)小路窩大隊土地塘生產隊務農。
土地塘生產隊在深山溝里,消息很不靈通,外面殺人的事,我們當時一點都沒聽到。
一九六七年八月二十六日晚上,天也是這麼黑,比這個時候還晚一點(她抬腕看了看表,時針指向九點三十分),我已經帶著三個孩子睡了。迷迷糊糊,猛聽到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我連忙披衣坐起來,還沒等我去開門,門就被大隊支書唐興浩和民兵營長蔣文明踢開了。他們衝進來。「起來,起來,開會去。」唐興浩喊著,聲色俱勵,完全不同於往常的樣子。我感到凶多吉少,但還是總沒有想到會殺人。我一邊穿好衣服,一邊對嚇哭了的大兒子林海說:「在屋裡帶好弟弟妹妹,媽媽出去就回來。」
我被他們用棕索捆起拖到大隊倉庫邊的禾坪上。這時,禾坪四周,有幾十個拿著馬刀、鳥銃的民兵把守著,打著火把,把村裡的地富和子女圈在中間,一共十四個人。我愛人蔣漢鎮也在裏面,他是前一天晚上被抓的,早晨我給他送飯時,他還偷偷地安慰我:「放心,關幾天就會放的,你在屋裡帶好小孩子。」漢鎮看見我,掙扎著想過來。貧協主席張光松喝道:「蔣漢鎮不老實,拿鐵絲來捆住!」他們真的拿來了鐵絲,幾個人按著漢鎮捆,鐵絲都捆得陷進肉里,痛得漢鎮直喊哎呦。火把下,我看見他額頭上儘是鼓釘汗,心裏痛得如同刀絞一般。這時候,張光松又喊:「都走,都走,到區里去。」我還以為真的要把我們押到區里去,萬萬沒想到會殺人的。我和漢鎮都讀過幾句書,有點文化,也有點分析能力,我們萬萬沒想到會殺人,只是估計最多是辦一個集中營,我們覺得集中營也沒有什麼可怕的,好好歹歹要把細伢子帶大。我們這一輩子是完了, 但是細伢子他們只要聽黨的話,好好表現,應當還是會有前途的。
接著就要我們走。正準備走,又聽得唐興浩說:「慢點子,蔣漢鎮家還有三個乃崽,去幾個人把他們帶來。」我一聽,腦殼「轟」一聲大了,被捆的人中間沒有一個孩子,為什麼單要把我家的三個孩子帶來呢?好狠心的唐興浩,我們與你無冤無仇,為什麼要做得這樣絕?記得頭年我們剛回來時,漢鎮見他家困難,還主動借了一百元錢給他。當時的一百塊錢是很可觀的呀……唐興浩親自帶人跑到我家,把我的三個孩子連哄帶拖,弄到了禾坪上。孩子們被嚇得嗚嗚地哭,直到看見了我,方止了哭,我這三個孩子名字都與《林海雪原》這本小說有關,因為我特別愛看《林海雪原》,所以八歲的大兒子起名叫林海,六歲的女兒叫雪原,四歲的小兒子叫林松。我一想,都送到區里去也好,免得他們留在家裡,讓人不放心。
在民兵的押送下,我們上了路。路很難走,天又黑,只有走在前頭帶路的民兵,有兩支電火(手電筒),我們這裏根本看不見,只管跟著前頭的人走。因為我的手捆著,6歲的女兒雪原只好扯住我的衣角,八歲的林海背著四歲的林松,緊緊地跟在我後面,一路跌跌撞撞,也曉不得他哪裡來的那麼大的力氣,那麼小個子,背著一個人,還能跟得上隊。走著走著,孩子又哭了,我被繩子捆得很緊,手上麻木了,心裏很難受,頭上直冒冷汗,還得拚命裝做沒事的樣子,哄孩子:「莫哭,跟住媽媽,一會兒就到。」
這個路曉不得怎麼那麼難走。我的腦子裡全是木的,只曉得走啊走啊……大約走了兩、三里路,隊伍停了下來,後來才知道是他們商量搞到哪裡去,過了不久,隊伍又移動了。
走到楓木山,傳令我們都站下來。大家站好后,唐興浩跳上一塊石頭宣布:「現在,我代表大隊貧下中農最高人民法院宣布你們的死刑!」許多被捆的人,頓時就癱倒了。月亮這會出來了,慘白慘白。民兵們圍上來,用鳥銃、梭標對著我們。直到這時候,我才曉得他們要殺我們。我的心猛地往下一沉,這可怎麼得了,我們死了不要緊,我最割捨不下的是三個孩子,我們死了,誰來養活他們呢?
他們是要把我們丟硝眼,就是山上那種溶洞,又叫天坑。我們這一帶到處都有,深不見底。唐興浩站在高處點名,點一個名,民兵牽一個過去,拖到不遠處的天坑邊處決。
第三個點名的是我愛人。當唐興浩一叫蔣漢鎮時,兩個民兵就象抓雞仔一樣拖起我愛人往硝眼邊走。孩子們「爸爸、爸爸」的喊著,撲上去,被民兵凶神惡煞地推開了。漢鎮已經嚇懵了,象個木頭人一樣,一點反應也沒有。我怕孩子被殺,連忙叫他們過來。這個時候,我心裏什麼也沒有,只有孩子們的安危。
第四個是我們這裏一個著名的老中醫,叫蔣文凡,六十多歲了,出身地主,但號脈治病很有名望。他死前倒很冷靜,從從容容地向民兵討口水喝。民兵說:「要死的人,還要喝水?」他說:「我臨死喝口水不過份吧?從前砍腦殼,還要給三個熱包子吃哩……」話還沒說完,就被一個民兵,那是一個長期好吃懶做的單身漢,一鐵棍打倒,拖了過去,扔到硝眼裡。
我是第八個,民兵營長押我走時,三個乃崽又「媽媽,媽媽」地叫著哭得很慘。我見孩子們哭得傷心,就硬著心腸哄他們:「乖,聽話,你們在這裏別動,等媽媽,媽媽去一會兒就回來,帶你們到外婆家去。」孩子們哪裡相信,哭得更凄慘了。我到這時還心存一絲幻想,想著他們殺大人,可能不會殺孩子。我們要是不配合,害得孩子們跟著被殺,罪過就大了。於是我順順從從地跟著他們走到天坑邊上。只覺得洞口涼嗖嗖,陰森森,寒氣逼人,什麼也看不見。
「跪下!」聽得一個命令道。兩個人按著我,我腿一軟,跪了下來。接著只聽得腦後有風聲,一根硬傢伙打在我的後勁顙上,我感到一陣天旋地轉,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後來,我被救出來以後,才知道打我的東西是那種開山打炮眼的鋼桿,從此我的後勁根上落下舊傷,颳風下雨,就發損痛;平時也不能往後扭,連帶得這個手也不能抬得很高。(她艱難地抬起右手,示意了一下。)
(最後,周群的三個孩子也被慘無人道地推下了天坑。這個硝眼裡共扔了二十五人,其中小路窩大
隊十七人,此前,楓木山大隊已經在這裏處決了八人。)
不曉得過了好久,我醒了過來,渾身散了架一樣,痛得不行,剛哼一聲,聽到身邊有人叫「媽媽」,我以為是到了陰間地府了。叫我的是女兒雪原。原來他們三兄妹,連同另外一個四歲的女孩也一齊被扔下天坑,因為下面已經扔了好多人,摔在死人身上,沒死。後來,我聽得當時在場的人說,扔他們幾個乃崽時,情況也很凄慘。雪原看見哥哥被人扔下硝眼后,死死地揪著人家的衣服不放手,拚命地喊「叔叔、叔叔,莫扔我,我怕!」被這個人扳脫后,又爬著去抱那個人的腳哭:「伯伯、伯伯,莫扔我,我求你莫扔我……我聽話。「最後,還是把她丟下了天坑。
聽到她叫我,我的頭腦一下清醒了,連忙背過手去,叫:「雪原,雪原快給媽媽解索子。」洞里漆黑一片,什麼也看不見,雪原摸到我身邊,虧了她不簡單,居然幫我解開了繩子。這時我身邊的一個本家兄弟蔣漢遠也蘇醒了,他叫我:「嫂子,嫂子,快來救我。」我的手已經被捆得脫了臼,不能動,就用牙齒幫他咬開了繩子。解開繩子后,我要他趕快設法爬上去,找機會來救我們。蔣漢遠當時只有十七、八歲,身子靈活,他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總算爬出了天坑。看著他爬出了天坑,我心裏鬆了一口氣,心想這一下可能有救了。沒曾想到,他一跑出去,就碰到大搜捕,嚇得東藏西躲,沒有辦法來救我們。
洞子里分不清白天黑夜,估計是第二天,天坑上面有人不斷地往洞里扔石塊。我們這個硝眼,裏面分了好幾層,外頭的人沒下來過,曉不得。我們跌在上面這一層,要不然蔣漢遠也跑不脫,結果這一層被石塊打得鬆動了,一齊垮了下去,跌到了底層。在這裏,我發現蔣漢鎮和我的兩個兒子都在,很湊巧,他們都沒有死。我們一家人又聚集在一起了。這個洞底層,滿是屍體,除了我們大隊的外,早幾天,楓木山大隊也丟下來不少。洞子里又黑又冷,我們一家人,坐也坐在屍體上,睡也睡在屍體上。我想就是地獄也不過如此吧!我愛人蔣漢鎮是用鐵絲捆的,解不開,我的手又不行,只好由他去。後來,他死也就是死在這上頭。
又不知過了多久,小孩子開始鬧水喝。可是在這種絕境,哪來的水?我對孩子們說:「睡吧,睡吧,睡著了就好了。」兩個大的挺懂事,靠在我身邊睡了。我把最小的林松抱在懷裡,他還是一個勁地叫:「媽媽,媽媽,我口乾!我餓!」叫得我五臟六腑都撕裂了。
天坑裡面,有時間洞壁有水珠滲出,時不時掉下來,打在臉上。幾個孩子,一蹦就起來了:「媽媽,有水!有水!!」都張開嘴,伸出舌頭來,等著洞壁上的水滴下來……伸了一陣,累得不行了,還是沒有一滴水到口,又失望地閉上了嘴。
林松一個勁的喊口喝、我沒有辦法,只好解小手,用手捧起給林松喝。他也大口大口地喝。這時候,我愛人已經癲(精神錯亂)了,他站起來,在死屍身上,高一腳低一腳走來走去,一邊走一邊說:「我撒點高粱,我撒點高粱。」一傢伙踩在小孩子身上,小孩被他踩得直哭。我問他:「漢鎮,你在幹什麼呀?」他說:「我撒高粱呀,不種點高粱,乃崽們沒有吃的,餓得好可憐呀!你看,你看,高粱長起來了,高粱長起來了……這一下就好了!這一下就好了!」我說:「漢鎮,你清醒一點,哪來的高粱,這是在硝眼裡面!」他聽了,立即不作聲了,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就再沒有起來。
硝眼裡沒有白天黑夜,不知過了幾天,孩子們也漸漸地沒了聲響,我只是從岩洞上偶然滴落在孩子們身上冰冷的水珠,使孩子猛地驚動一下,才知道他們死沒死。林海躺在我身邊,斷斷續續地說:「媽媽,媽媽,我怎麼不死呀!要是死了就好了!」一個八歲的孩子說出這樣的話,哪個當母親的不心碎啊!我只好儘力安慰他:「孩子,睡吧,睡吧。」我用手摸著孩子的臉蛋,一個個都只剩下皮包骨頭了。我的心好痛啊,恨不能把心掏出來餵了孩子們。我沒有絲毫辦法,只有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孩子一個又一個地在自己身邊死去。可我自己卻總總不死!為什麼?為什麼呀?老天爺要留著我做什麼呀?
開始是林海,接著是林松,我把倆兄弟的屍體放在一起,讓他們黃泉路結伴而行。雪原也已經奄奄一息。我把她緊緊地抱在懷裡,坐在林海、林松他們旁邊。這時候我心裏反倒安穩了,孩子終於解脫了,免得活受罪,而我們無論怎麼還是死在了一起,比起好多人來已經夠幸運了。
八月三十日,這個日子是我後來聽說的,天下了一場大雨。我在洞里聽到有水從上面流下來,連忙把雪原放在一邊,在洞里四處亂摸,摸到一個小水凼,我小心的喝了兩口,又用嘴含著水去喂雪原。起初她還能咽幾口,後來就咽不下去了,女兒也不行了。這時,我聽到一邊有人在哼,原來是漢鎮,他還沒有死?!莫非他還掛著我和孩子們,一直不肯去?我連忙搞水給他喝。水凼里的水已經捧不起來了,我脫下一件衣服,在水裡浸濕,擰水給他喝,他喉頭動了幾下,卻咽不下去,頭一歪就死了。這回是真正的死了。我一摸他的鼻子已經完全沒有了氣。
現在,我們一家五口只剩下我一個人了。幾天來的變故,我還來不及想清楚是怎麼回事。打到天坑裡以後,我的心一直在為孩子們著急,也沒想其它更多的事。我和愛人蔣漢鎮,原來都在橫嶺中心小學教書。漢鎮五一年參軍,五五年複員到教育戰線,我們都是工作負責的人,一直得到上面的好評。文革初期,清理教師隊伍時,漢鎮因為是地主家庭出身,因此被清理回家,我雖然出身貧農,因為受他的影響,還有父親的歷史問題,也被清理了,帶著孩子一同回了漢鎮的老家土地塘生產隊落戶。回到老家以後,日子雖然比當教師時苦多了,但我們還年輕力壯,又都捨得做,很快就適應了新的生活環境,我們老老實實參加生產,安安份份過日子,貧下中農對我們印象都很好,沒想到分到點新糧還沒開始吃,這場大禍就從天而降了。在孩子們沒死之前,我還想活,現在,眼看著親人們一個個從自己身邊去了,我一個人活著有什麼意思!奇怪的是,我沒有哭,也不感到痛苦和害怕,頭腦一直很清醒,只是安安靜靜地坐著等死。我已經不想丈夫,不想孩子了,心裏老想著過去的那些事,想著在娘家當姑娘時的那些事,寫著在中師讀書時的那些事,想著我的爸爸和媽媽……
這時,我突然發現,在天坑裡上面一層的另外一個岔洞里,還有人沒有死,她叫蔣福桂,是個女仔,十七、八歲,是一個富農的女兒。曉不得為什麼,女人家總是比男人經得熬些。從前我只顧著身邊的小孩子,沒有注意她。現在我發現她可能也瘋了,老是在喊:「媽媽,快點燈,我要喝水。」我就在下面對她說:「姑娘,莫喊了,這是在硝眼裡,剛下過雨,你看著身邊里凼有沒有水。」她喊了一陣,就不聽見響動了,我又喊了她幾句,也聽不到答應,也就閉上了嘴。反正都是要死的,早一會死,遲一會死,還不是一樣。
就在我覺著自己快要去了的時候,忽然聽到洞口有人喊我的名字,開始我以為是在做夢,仔細一聽,原來是我過去的學生呂標鳳和我愛人的本家兄弟蔣漢洋。我在這一帶教過八年書,,有許多學生和家長都認識我,他們聽到我和蔣福桂說話的聲音,發現天坑裡還有人沒死,就約好了來救我們。蔣漢洋在上面喊:「嫂子,嫂子,是我,我是漢洋,我們來救你出來的,外面已經不準殺人了。」我這才答應了。他們把四根棕繩接在一起,吊下洞來,我不肯接繩子。這時候我已經萬念俱灰,一家人都死在這個洞里,我一個出去幹什麼?他們守在洞口勸我,從早上勸到中午。還特意吊了一竹筒水讓我喝。有一句話打動了我的心,是我過去的學生呂標鳳說的,他說:「周老師,周老師,你不能這樣不明不白的死在裏面,就是有天大的罪,要殺頭,也要由政府來判決。」我想也是,我不能就這樣不明不白地死了,要活下去。就同意讓他們吊。可是,洞里太黑,抓繩子不到。他們想了好多辦法,起頭將一支手電筒吊下來,不知是洞太深,還是我的眼睛出了毛病,吊下來,電火就黑了。最後,找到一個鐵水壺,裏面放了幾塊石頭,吊在繩子上搖得叮噹響。我終於順著響聲抓住了繩子,把繩子栓在腰上。他們費了好大的勁,好不容易才把我吊上來。剛一見天日,我就被眩目的陽光照得昏死過去了。這時候,我已經在天坑裡渡過了漫長的七天七夜。老天爺留下我,就是為了讓我把這慘絕人寰的一幕告訴世人!
呂標鳳等人救我上來后,怕我死,不敢動我,就在天坑邊找個陰涼地放著,又趕回去請來醫生在洞邊給我看了病,煮了一鍋稀飯,一口一口喂我。
後來聽說,為了把洞里的蔣福桂也吊上來,他們又整整忙了一個通宵,因為那姑娘神經已經失常,不會抓繩子,一直沒能救出。
這時候,天大亮了。當呂標鳳和蔣漢洋他們商量下一步如何救蔣福桂時,我們大隊貧協主席張光松提著桿鳥銃聞風趕來了,他惡狠狠地斥責當地的鄉親:「誰叫你們把作她吊上來的?」舉起鳥銃就要衝我開槍。來救我的鄉親有幾個是楓木大隊的,他們搶下張光松的鳥銃說:「要逞威風到你們自己大隊去,莫在我們這裏逞!」「好,你們等著。」張光松趕起回去叫人去了。群眾怕他喊人來報復,也都跟著散了。為了防止他們又來殺我,一個叫蔣漢凡的地富子弟,背起我到附近的魯塘村,把我藏在一條旱溝里,上面用稻草蓋了。
張光松回去以後,立即打電話從公社民兵自衛隊請來了幾個帶槍的基幹民兵,來楓木山要人。村裡個個都說不知道我藏到哪裡去了。他們就搜查,後來,還是給他們搜了出來(據查是抓住了蔣漢凡,用槍逼著他供出了周群的藏身之地)。他們就逼著救我上來的人重新用簸箕抬著我扔回現當去(原來那個天坑裡)。群眾看不過意,鬧起來了,說:「上面已經來了指示,不準殺人了,你們憑什麼還要殺人?」張光松等人不顧群眾反對,堅持要搞掉我,就說:「好,你們不殺要得,我們來。」這時候有個外號叫「啞子」的老貧農出來說話了:「你們看她那副樣子,不殺也會死的,何必勞神費力親自動手呢?還不如先關起來,上面問起來也好說唦。」他們認為「啞子」的話也有點道理,就叫人把我抬回了土地塘村,和另外抓回來的兩個地富子弟蔣漢凡、蔣漢元一起關在生產隊的倉庫里。
我已經極度虛弱,一身血痂子,頭上摔了一個洞,身上生滿虱子,頭髮夾子都生了銹。他們兩個男子漢給我洗了頭,收拾了身上的血污。我原來的幾個學生又偷偷地送來被子和衣服。關了兩天。第三天,漢元因為有個哥哥在外頭工作,是個團級幹部,放了出去。倉庫里,只剩下我和漢凡。我一想,不對,就對漢凡說:「為什麼放了漢元,不放你和我呢?這裏面有問題!恐怕我們兩個還是難逃一死。」蔣漢凡急了,問我怎麼辦。我說,你趕快逃去,說不定還有生機,不能坐在這裏等死。漢凡說嫂子那我們一起逃,我來背你。我怕連累他,上回他背我就已經連累了他,就說我這樣怎麼逃得脫呢?你還年輕,以後的日子還長,你逃走以後,他們看到我這副樣子,說不定還不會殺我呢。當天晚上,蔣漢凡擰斷倉庫的窗戶欄杆,逃掉了。(原來逃跑竟是這樣的容易!——筆者感嘆。)第二天,唐興浩帶人到倉庫提人時,發現蔣漢凡不在了,就問我:「蔣漢凡呢?」我說他跑了。唐興浩說便宜這小子了,接著宣布:「周群是地主婆,從今天起,哪個給她送飯,就是反革命,就要與她一樣的下場。」
從這以後,親戚朋友沒有一個人敢明著來看我。有些好心人家打發小孩從窗口丟幾它紅薯,或晚上用南瓜葉子包些飯糰從門縫裡塞進來,就這樣餓一餐飽一餐地維持著生命,居然捱了半個月還沒死。這其間,唐興浩來看過我兩次,冷冷地笑:「周群你不錯呀,居然還活著!」我不知道他為什麼就這麼恨我?
農曆八月中秋,月亮格外好。我望著窗外的明月,想起別人家全家高高興興過節,自己一家子家破人亡,不禁十分悲傷,我一個女人家哪裡經得起這樣的折磨?加之一身傷痛磨得我死去活來,我再也沒有勇氣活下去了,就用手指理順了頭髮,然後坐下來撕開被子搓繩子。我把被子撕成一條一條的布條子,一邊撕,一邊哭:老天爺啊老天爺,你為什麼就這樣不公道呢?
我的行動被生產隊會計蔣元欒的岳母看到了。她是四馬橋圩場上的人,到女兒家來過節,聽到我的事,感到很好奇,一個女人家丟到天坑裡七天七夜居然還沒死!就來看我。她在窗子外正好看到我在搓繩子,就對我說:「我還以為是個老婆子呢,原來是個大嫂子。你還年輕,以後還會有一家人,千萬不能尋短見啊!我去跟我女婿說說,明天想辦法把你救出去。」
聽了老人家的話,我已經死了的心又活起來,我總是想不清楚,為什麼我總是想活?其實還是死了的好!一死,又不用受苦了,又不用受累了,也不用害怕了。
第二天,蔣元欒聽到他岳母的話,趁到四馬橋趕鬧子的機會,給我娘家透了消息。因為我娘屋裡是地地道道的貧農,親戚朋友還有能力,我弟弟找到公社打了證明,經過再三交涉,終於把我要回去了。回娘家以後,我一身開始發爛,腳筋都爛得掉了出來。俗話說不死也要脫層皮,我是真正的全身脫了一次皮!我弟弟為了給我治傷,久了一身債,連衣服被子都賣掉了。
現在,我又成了家,有個孩子。落實政策后重新當上了教師。我先後三次被評為模範教師,出席縣裡的先代會,去年又被選為縣政協委員……我對道縣殺人的看法,我認為雖然不一定要一命抵一命,但對為首的一定要嚴辦,不然,以後他們還會要殺人。
(唐興浩一九八五年被開除黨籍,欠蔣漢鎮的一百元錢,開始不承認,在處遺工作組的追問下,才託人將一百元錢還給了周群。)
(待續)
文章來源:阿波羅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