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唐人2013年5月9日訊】【導讀】《血的神話》是一本描寫文革時期,湖南道縣大屠殺的報告文學。作品記錄了一九六七年至一九六八年發生在中國湖南發生的一段被當局刻意隱瞞的歷史。作者譚合成花了近二十年的時間,對文革期間發生在湖南道縣的大屠殺進行了深入地調查。被調查者以「一字不實,砍頭示眾」、「若有虛言願負一切法律責任」的保證提供了大量真實材料,在此基礎上作者完成了這本五十多萬字作品。由於人生際遇,作者也有機會接觸到大量官方資料,並採訪了幾乎所有與大屠殺有關聯的重要人物,這使作者兼具了官方記錄者和民間採訪者的雙重身份,能夠較完整地呈現了這一歷史真相。儘管這是一段讓中國人深感羞恥的歷史,但是為了讓這個悲劇不再重演,我們必須去了解它。
(接上期)
第五十七章 占甲小學殺了六名教師
岑江渡是一個好地方。它指的既是永明河(淹水)下游的一個重要渡口,又是渡口邊那個美麗的村鎮,還是沱江之西、永明河下游這一片豐饒富庶的土地——祥霖鋪區岑江渡鄉。渡口上有一座三孔公路橋,長約百米,南北貫通道縣的唯一一條國道從這裏跨越永明河,經祥霖鋪通向江永(縣)、江華(縣)。永明河在渡口下游成大約八十度的角度匯入沱江,因著兩江交匯,江面便突然地闊大了。河道里包容著大大小小十五個河洲,最大的叫洲子上,最小的叫郎巴洲。洲上古樟、鬼柳、翠竹叢生,枝繁葉茂,遮天蔽日。樹叢之中若干條小溪縱橫交錯潺潺流淌,形成了河上有洲,洲上有溪的奇景。特別是江州邊上的鬼柳樹,春來水漲,樹木浸在水中,向上瘋長,秋高水退,樹根裸露出來,密密層層,錯落遒勁,千姿百態。環洲江水,湛藍凝碧,清明如鏡,洲上樹,天上雲,空中鳥,倒影水中,隨著波光耀眼的晃動,給人一種不知身在何處的幻覺。當地老百姓把這裏叫做兩河口,是整個道州水系最寬最美的地方。筆者在道縣採訪時,曾假當地農民一葉扁舟到此一游,當扁舟悄無聲息地划入河洲青黛的濃蔭中,我的眼淚禁不住流下來,感覺到胸膛中那顆已經磨得起繭的心,在一種舒服之極的酸楚中慢慢地變軟,慢慢地溶化……
朋友,我要講的故事又要開始了!
這一次我採訪的是岑江渡占甲完全小學。這所小學在道縣文革殺人事件中殺了六名教師,被列進道縣十大殺人特色案例。由於事情已經過去十九年,被殺者早已死去,殺人者也早已不在這裏,所謂採訪,實際上就像參觀某個歷史遺迹,實地感受一番罷了。儘管來前有所思想準備,還是感到十分失望,它太普通了,可以說毫無特色,這樣的小學在道縣起碼三、四十座,無論歷史沿革還是學校規模,它都排不上隊,唯一使它大大出名的就是文革時殺了六名教員。
據道縣教育局的同志介紹,當時(一九六七年)道縣的小學,分三個等級,第一等叫中心小學,全縣大約有五所,這種小學一般都帶有附屬初中班;第二等叫完全小學,簡稱完小,全縣約有三十八所,基本上每個公社一所,這種小學一到六年級全有;第三等叫初級小學,簡稱初小,全縣約有四百多所,這種小學一般只有一到四年級,條件差一些開複式班,就是一個老師幾個年級一起上課。中心小學和完全小學沒有隸屬關係,而初級小學一般按行政區劃隸屬完全小學管轄。占甲完小屬第二類。
占甲完小文革殺人的事情牽涉面很廣,當事人互相推諉,好像很難說得清誰該負主要責任。處遺工作組經過多次反覆調查,卻出現了越調查越複雜的情況。好在本文沒有追究誰該為殺人事件負多少責任的責任,只是企圖儘可能完整地將歷史的碎片拼接起來,並使之儘可能接近歷史真相。這就好辦多了。
先從第一個被殺害的周盛洪老師說起。
周盛洪老師因為家庭出身地主,文革開始時被打成資產階級知識分子,受到批判鬥爭,觸及靈魂的時候也被捎帶手觸及了一下皮肉。這件事放在別人身上,當然也嚴重,但不會有他感到的這麼嚴重,他這個人太內向,遇事想不開,愛鑽牛角尖,鑽進去就出不來。照理說把他打成「資產階級知識分子」還有點抬舉他了,一個師範畢業生,算得哪一號知識分子?當然話又得往回說,當時道縣大學畢業的有幾個?縣委書記石秀華初中文化,筆杆子縣長黃義大也不過是個高中畢業生。說白了後面四個字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前面四個字,或者說後面七個字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開頭的那一個字,是「無」還是「資」,這就決定了你是革命的還是被革命的。這前面的一個「資」字把周老師的膽子嚇破了。
他這個人平時樹葉掉下來都怕打破了腦殼。這個性格又好又不好,不出事就好,一出事就糟糕。五七年,縣裡把中、小學老師集中起來,請他們給黨提意見,幫助黨整風,那樣動員他,他硬是一點意見都不提,說來說去只有十個字:共產黨偉大,社會主義好!一頂右派分子的帽子拿在手上,硬是沒辦法扣到他腦殼上去。這就是好。你想想,他那個家庭出身,要是嘴巴上沒有個站崗的,十個「右派」都打了。但碰到文化大革命這個暴風驟雨,毛病就出來了。一九六七年八月二十二日,周盛洪也不知道從什麼地方聽到了殺人的風聲,嚇得魂不附體,惶惶不可終日。其實那是殺別人,並沒有說要殺他。下午兩點多鍾,他帶著一根繩子,悄悄地溜出了學校,到了岑江渡彎塘山,準備上弔。他在一個山坎邊上,找到了一棵比較合適的樹,把繩子掛上去,腳下墊了一塊大磨碌古(圓形的石塊),正要把頸根伸進去……被山上采草菇的一個社員,常青大隊的,叫何代修,看見了。何代修看見有人上弔,一邊喊一邊跑過來,一看,認得是周老師,就問他有什麼事想不開,要尋短見。周盛洪一邊流淚一邊說:「你莫管,讓我清清靜靜的去。」何代修說:「那不行,哪有見死不救的道理。」就大喊起來。這時候,山下巡邏放哨的兩個民兵何代柱和陳興任被驚動了,跑過來,聽到是這回事,也勸他不要犯糊塗。三個人左勸右勸總算勸得他回了心。何代柱和陳興任還不放心,又把他送回了學校。
何代修回到大隊以後把這件事告訴了大隊支書何代積。何代積一聽,跳起腳罵何代修糊塗,腦袋裡少根弦,階級敵人畏罪自殺,你們不但不提高警惕,還要放虎歸山。
因為常青和岑江渡隔得很近,又同屬一個公社,何代積馬上跑到占甲完小找到校長何卷姝,報告了周盛洪企圖自殺的事情。何卷姝根正苗紅,階級鬥爭覺悟很高,她一聽感到事情非常嚴重,說:「周盛洪是個地主,問題很大,必須馬上把他控制起來,但是我們學校沒有這個力量,是不是請你們大隊出面,派人把他抓到公社去。」何代積說:「這個好辦。」馬上就回去派治保主任何光忠帶了幾個民兵到占甲完小把周盛洪抓了起來。接著又打通公社的電話,把人送到了公社。公社秘書莫榮星指示:「捆在公社的電杆樹上。」
因為周盛洪是祥霖鋪公社上渡大隊人,莫榮星馬上打電話給上渡民兵指揮部,要他們火速前來領人。上渡民兵指揮部接到電話后,派祥霖鋪公社人保員何世元帶著一個民兵,坐往返道江鎮和祥霖鋪的短途客車前來領人。這趟客車一天來回有好幾個班次,所以回去的時候也是坐的這個客車。上渡在祥霖鋪圩南面大概二公里的地方,客車轉過祥霖鋪彎時,何世元等押著周盛洪下了車,步行去上渡。這時,周盛洪不肯走了,他跪在地上哀求道:「求求你們就在這裏給我一個痛快吧!」何世元說:「周老師,你不要多心,上頭並沒有叫我殺你,叫我把你帶回上渡去。你不要讓我為難。」但是周盛洪死活也不肯再走。何世元急了,一發蠻,和同來的民兵兩個人架起周盛洪,連拖帶拽把他弄回了上渡。
第二天,經上渡民兵指揮部批准,周盛洪被押到獅子嶺執行死刑。為了滿足周盛洪昨天沒有得到滿足的要求,何世元親自用鳥槍將他打死。跟周老師一起槍斃的還有三個人,據說是審章塘公社松柳大隊三個外逃的地富子弟。
占甲完小第二個被殺的是徐治身老師,也是個地富子弟。據說徐老師被殺跟周老師自殺有一點點關係,不是直接關係,是間接關係。徐治身和周盛洪在學校里關係並不密切,就是一般的同事關係,來往很少,兩個人性格不同,年齡也相差得比較大,最主要的是兩個人出身有問題的人走得太近了,會引起別人一些不必要的懷疑。問題出在徐老師就是常青大隊的人,因為周老師自殺的事,常青大隊介入很多,周老師被殺他們也得了消息,所以(六七年)八月二十五日常青大隊開會研究殺人名單的時候,自然就想起了徐治身,這種資產階級知識分子別的大隊殺得,我們大隊就殺不得么?大隊支書何代積提了他的名。他說:「何校長說了,徐治身這個人思想反動得很,這種人不能留在學校里毒害我們貧下中農子弟。」另據知情人說:「別的地方殺人,怎麼搞的我不清楚,我們公社(岑江渡)殺人,都是要報到公社批的。殺徐治身是公社秘書莫榮星批准的。」
八月二十八日常青大隊把徐治身從學校里捆了回去,當天晚上就殺掉了。
占甲完小第三個被殺的是何榮梓老師。
何榮梓老師是祥霖鋪公社郎龍大隊人。他的遇害得從苑禮甫說起,和苑禮甫沒有直接關係,是和苑組織上渡民兵下隊督促殺人有關係。前面我們講過,八月二十七日到二十九日苑禮甫搞了一次「大掃除」,組織了一百三十來名民兵下到祥霖鋪區各個大隊突擊殺人三天,全區六十三個大隊,每個大隊派兩個,派到郎龍大隊去的是何世誅和何發苟,二何回到大隊傳達了區里的指示,大隊馬上召開會議討論補火問題,因為頭天(八月二十六日)大隊已經殺了一批,一共九人,主要都是地富和地富崽子,還有一個「走資本主義道路的」貧下中農,所以這一回討論補火名單時,文革主任何榮月提出:「毛主席教導我們說:槍杆子、筆杆子,打天下靠這兩杆子,保天下也靠這兩杆子。四類分子搞暴動、搞復辟,也是靠這兩杆子,只殺地富不行,還得殺拿筆杆子的地富,他們是我們最危險的敵人。」於是就定下了一個包括何榮梓在內的殺人名單(注一),一共二十個人。
第二天,郎龍大隊文革主任何榮月、副主任何代值等人派大隊團支部書記何楊柱帶了四個基幹民辦,到占甲完小區抓何榮梓。何榮梓在房間里被短個正著。何揚柱對何榮梓說:「今天我們奉大隊貧下中農最高人民法院之命,要接你回去接受批判。」何榮梓聽了,大驚失色,但還心存一絲僥倖,答道:「既然要我回去,也要與學校領導講清楚,要他們同意才行。」何揚柱說:「好,你等著。」叫幾個民兵看住何榮梓,自己去找校長何卷姝。何卷姝說:「大隊要抓,你們就抓回去。我們堅決支持貧下中農的革命行動。」何揚柱回到何榮梓的房間里說:「學校領導已經同意,把他捆起來,帶回去。」第二天(八月二十九日)何榮梓與其他十九個人一起被害。
與何榮梓同時被殺的還有占甲完小的另外一位老師何衍。何衍也是郎龍大隊人,家庭出身富農。他可以算是第四個被殺的。因為看到周盛洪、徐治身兩位老師先後被殺的情況,何衍心裏非常恐慌,他感到校長何卷姝這個女人有點陰險,想躲開她,反正學校已經停課鬧革命了,呆在學校里也沒什麼事,就請了個假,躲回了大隊,以為這樣會保險些。沒想到大隊補火殺人,要殺筆杆子,也是在劫難逃,留在學校是死,躲回大隊還是死。
第五個被殺的是蔣代益老師。確切的說,蔣代益不在占甲完小任教,而是在完小下屬的赤壩塘初小(教學點)任教。他是萬家莊公社五一大隊人,家庭出身地主。筆者在道縣採訪時發現道縣的中、小學教師中,出身地富家庭的人相當多,難怪當時一位縣級領導在總結教育界現狀時說:「十七年來(指建國的一九四九年到文化大革命開始的一九六六年)道縣教育界基本上是被資產階級佔領的,是牛鬼蛇神當政,這種現象絕對不能讓它再繼續下去了。」據處遺工作組有關資料披露:一九五七年反右整風運動中,有二百九十九名中、小學教師被錯划為右派分子,開除教師隊伍。一九五九年到一九六六年經濟困難時期,有二百一十七名教師「自動」離職回家。社教和文化大革命運動中,有二百零九名中、小學教師被清洗出隊伍。文革殺人事件中,有四十三名中、小學教師(含在職的和已處理回家的)被非法殺害,其中在職教師三十四人。
(一九六七年)八月二十九日這一天,蔣代益老師一大早從赤壩塘趕到占甲完小,來領工資和糧食。因為校長何卷姝不在學校,沒領到。他就到家住岑江渡的堂姐蔣桂英家去借米,因為沒米下鍋了,同時也想順便打聽打聽家裡的情況,他聽得別人說,萬家莊那邊殺人殺得蠻凶,很為家裡人擔心,又不敢回家去看,只好到堂姐這裏來問問消息。正在量米的時候,蔣桂英婆家的哥哥來了,叫蔣代益快走,說:「你們學校的何校長放出話了,看見了你就要把你捆起來,送到公社去。」蔣代益聽了,吃了一驚,連忙提起借的米趕回赤壩塘去。
走到路上,正巧遇到了何卷姝,何校長好像一點事也沒有的樣子,還望著他笑,感到問題不像講的那麼嚴重。當時蔣代益就請何校長開個證明,免得在路上出事。何卷姝說:「現在開什麼證明,你先回去再說。」
與蔣代益分開以後,何卷姝馬上趕到榮房嶺大隊,叫大隊貧協主席黃日恩派兩個民兵,把蔣代益抓到公社去。兩個民兵追到拐子嶺,把蔣代益追到了,上去二話不說,捆起來,直接押到岑江渡公社,交給公社秘書莫榮星。莫榮星又打電話給萬家莊五一大隊,通知大隊來領人。筆者所記都是明面上的事情,至於背後誰人主使,誰人策劃,怎麼說的,怎麼做的,筆者無權披露沒有定論的內容。但每個人被害的後面都有一些或清晰或模糊的人影,比如說關於蔣代益之死就有材料揭發與萬家莊長興完小校長黃熙聖有關,這個人的身影,我們在萬家莊五一大隊殺小學教師劉富才時見過。
萬家莊公社五一大隊非常重視,專門派了李光余等七個基幹民兵前去岑江渡領人。
李光余等人押著蔣代益,從岑江渡浮橋上過了永明河。那時,岑江渡還沒有修成現在這座水泥公路橋(公路橋是一九六九年修的),渡口上是一架古老的連舟浮橋和一座只有一艘平板渡船(只能載重一輛汽車)的汽車渡。過了浮橋不遠,有一座供行人歇腳的涼亭。到了涼亭,幾個民兵喊在這裏歇口氣,就在涼亭里坐下了。涼亭年久失修,已經相當衰敗,但基本架構還在,石柱青瓦砌成,路從涼亭中間穿過,兩邊是青石砌成的條凳,每邊可坐十來人。石凳被過路人的屁股磨得清潤光滑,摸上去涼沁沁的。還有兩口用青石雕鑿的水缸,從前有些積善人家,燒了茶水灌在裏面,供過路人解渴。
稍微坐了一會,一個民兵把眼睛看著亭頂好像感慨萬分地說:「黃土堆里的千年屋,陽間世上的歇涼亭啊!代益啊代益,有些事情啊怪不得我們,是上頭交代下來的,要找,你就找他們去……」
說著,幾個民兵相互看了一眼,然後站起來,牽起蔣代益往涼亭外的山上走去。走到一個小山坡上,一個民兵舉起手中的鳥銃,對著蔣代益的後腦勺開了一銃。接著幾個民兵一齊上,每個人開了一銃,幫蔣代益結束了最後的痛苦。
占甲完小被殺的教師還有一個叫馮一波的。馮一波被殺情況,筆者一直沒能弄得清楚。他是一名代課老師,文化大革命開始以後,學校停了課,馮一波無課可代,回了大隊。他是理家坪公社人,據說是回大隊以後被殺的。如果真是這樣,理家坪公社文革以後劃到了雙牌縣,馮一波被殺情況應該在雙牌縣處遺工作組的材料里找得到吧?
註釋
【注一】 據處遺工作組有關資料披露,祥霖鋪公社郎龍大隊在文革「殺人風」中,共殺了三十人,其中在職教員四人,他們是:何榮棟 審章塘完小校長,何榮梓 占甲完小教師,何衍 占甲完小教師,以及本村的一名民辦教師。
(待續)
文章來源:阿波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