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唐人2013年4月12日訊】【導讀】《血的神話》是一本描寫文革時期,湖南道縣大屠殺的報告文學。作品記錄了一九六七年至一九六八年發生在中國湖南發生的一段被當局刻意隱瞞的歷史。作者譚合成花了近二十年的時間,對文革期間發生在湖南道縣的大屠殺進行了深入地調查。被調查者以「一字不實,砍頭示眾」、「若有虛言願負一切法律責任」的保證提供了大量真實材料,在此基礎上作者完成了這本五十多萬字作品。由於人生際遇,作者也有機會接觸到大量官方資料,並採訪了幾乎所有與大屠殺有關聯的重要人物,這使作者兼具了官方記錄者和民間採訪者的雙重身份,能夠較完整地呈現了這一歷史真相。儘管這是一段讓中國人深感羞恥的歷史,但是為了讓這個悲劇不再重演,我們必須去了解它。
(接上期)
第三十四章 一個中游水平大隊的殺人情況
採訪了蚣壩公社以後有沒有必要再去興橋公社採訪呢?當時我們有些猶豫。
興橋公社殺人並不在少數,有二百六十四人之多(其中自殺十七人),全縣排名第三。特別是該公社洲背大隊文革殺人風中有一個地主分子點火自焚,影響很大。根據處遺工作組有關資料披露:一九六七年八月二十五日,蚣壩區興橋公社洲背大隊決定殺害本大隊地主分子何明昆父子四人,民兵來抓人的時候,何的大兒子何社安,當時三十五歲,帶著十四歲的弟弟何解成僥倖逃脫,何明昆和他卧病在床的二兒子何安東被堵在家裡。何明昆用一根杠子把門頂住,抓把刀坐在屋裡。當時外面喊聲震天。何明昆自知無法逃脫,遂放火點燃了自家的房子,水(土)磚木板結構的房屋頃刻大火沖頂,何明昆自己的兩間房子,還有隔壁何平珍(注一)家的一間半房子,以及牛欄、豬圈等全部燒光。何明昆父子在大火中燒成兩段焦炭。此事原作自殺處理,后經複查定為被殺。自殺與被殺最根本的區別在於自殺沒有殺人責任人,被殺有殺人責任人。
實際上要採訪的內容還很多,關鍵的問題是時間不夠,我們在蚣壩採訪花的時間多了一點,還有好幾個重要的區、社急著要去。而且越採訪心裏越虛,根據我們的經驗,這種事件一般都是包得鐵桶一樣,讓我們這樣大大方方地採訪,心裏反而覺得不踏實。我與張明紅商量了一下,他說:「處遺工作宜粗不宜細,我們也要宜粗不宜細,首先抓緊時間把八個區全部跑一遍。以後有時間,再殺他一個回馬槍。」於是我們決定儘快結束在蚣壩的採訪,馬上轉到祥霖鋪去,據說那邊的情況比蚣壩這邊還要驚心動魄。
那天下午,我們早早地在蚣壩鄉馬家嶺村結束採訪以後,準備趕到蚣壩圩坐班車返回縣城。我們離開馬家嶺,沿一條簡易的砂石公路去蚣壩,路過一片茶山時,聽得路邊茶樹林中一陣簌簌的響聲,彷佛有一條趕山狗在裏面穿行,我們心裏一驚,正扭頭觀看時,一個人從茶山裡的小路上竄了出來,氣喘吁吁地攔住了我們,把我們嚇了一跳。該人五短身材,蓬頭垢面,年紀二十上下。
「記者同志,記者同志,我有一個情況要向你們彙報。」他急切地說著,樣子好像很緊張。
這時候我猛然想起,剛才在馬家嶺找村幹部了解情況時,禾堂邊有一個正在做木工活的年輕人,好像就是他。當時他正專心致志做著手上的事,頭都沒抬,莫非在尖起耳朵聽我們談話?
年輕人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看得出追我們追得蠻急:「記者同志,你們是不是下來調查的?能不能到我們大隊去調查一下?」看到他說話很急,我們說:「不要急,有什麼事慢慢說。你是哪個村子的?叫什麼名字?」「我是興橋公社許家大隊的。我們大隊也殺了蠻多人。大隊上的人不準說,說你們這些地主崽子這一次表現好就算了,表現不好,下一次上頭又喊殺,要殺你們個做種的都沒有。把我們那裡的人(遺屬)嚇得都不敢說話。」說完這句話,他轉身又跑進茶山裡,跑得那麼突然,就像他來得那麼突然一樣,沒等我們反映過來,已經消失在茶山之中。
我們站在那裡,良久無言。可以肯定這就是一個遇害者遺屬,我們在道縣採訪期間,採訪遺屬的機會並不多,像這樣自己找上門來的這是頭一次,這個年輕人在彼此都不了解的情況下,追過來向我們反映情況,該是鼓起了多大的勇氣啊!想到這裏,對他不留姓名匆匆離去也就完全可以理解了。
張明紅說:「小譚,農村中『左』的影響還是很深,想要肅清『左』傾思想的流毒不是一朝一夕的事,還要一個漫長的過程。我們在採訪中一定要注意,千萬不能給受害者遺屬留下不必要的麻煩。」
我說:「這個我明白,我會注意的。但是我覺得無論怎麼說,許家大隊我們還是要去一趟的。」
「那是當然。衝著這個告狀的遺屬我們也應該去。」
聽到我們說要去許家大隊採訪,處遺工作組的同志感到有些奇怪:「你們要採訪可以去夏柳(殺三十六人,其中自殺一人),去麥子塘(殺三十六人,其中自殺四人),去洲背(殺三十人,其中自殺二人),那裡殺人比較多,情況比較典型。(注二)許家那邊比較簡單,也就是個中游水平(殺十人,其中自殺一人)。」
但是——許家那邊說簡單也簡單,說不簡單還真不簡單。筆者在前面說過,道縣文革殺人的個案,只要有機會深入採訪,就會有許多深層次有特色的東西浮出水面,許家大隊也不例外。
許家大隊文革殺人的來龍去脈還得從公社召開殺人動員會談起。(一九六七年)八月二十四日,興橋公社召開全社大隊以上幹部會議,公社武裝部長楊友道、「紅聯」司令王盛光主持會議並作了「重要講話」,大肆傳播「敵情」。王盛光在講話中傳達了「上級指示精神」,要求「每個大隊把罪大惡極、調皮搗蛋的壞傢伙幹掉兩個。」許家大隊的幾個主要幹部到公社參加會議之後,回到村裡,第二天(二十五日)召開生產隊以上幹部會貫徹公社會議精神,經過討論,決定打個折扣,「幹掉一個」。幹掉的對象叫胡成潔,上中農,解放前當過偽保長,民憤很大。
八月二十六日,大隊召開群眾大會,先沒有驚動胡成潔,只是喊他和其他的四類分子都要參加會議,接受批判。開會時,大隊支書蔣紹友首先把從公社會議聽來的「敵情」傳達了一遍,然後說:「我們大隊也有這麼一個壞傢伙,搞了很多破壞活動,不老實改造,跟外面的『黑殺團』遙相呼應,企圖翻天……他以為自己隱藏得很好,乾的那些壞事別人不知道,但是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他的一切反革命活動都在我們掌握中。現在給他最後一個機會,站起來,老老實實交代自己的罪行,爭取坦白從寬。」
此言一出,會場里的四類分子(包括子女)都把頭撳得更低了,都把眼睛看著地下。
蔣支書說:「他現在還不老實,還在負隅頑抗,企圖矇混過關,大家說怎麼辦?」
與會群眾一聲齊吼:「揪出來!」
話沒落音,早就站在胡成潔後面的兩個基幹民兵一把扭住他的手臂,反到後面,把他揪了出來。
會場上馬上響起一片震耳欲聾的口號聲:
「打到胡成潔!」
「階級敵人要翻天,我們堅決鎮壓!」
……
把胡成潔揪到台前以後,馬上又有人拿過索子來把他五花大綁捆了起來。
大隊貧協主席胡成明代表「貧下中農最高人民法院」宣布了胡成潔的「罪行」和死刑。治保主任黃永恩、民兵營長許家龍帶領幾個基幹民兵把胡成潔拖出去用馬刀砍了。
殺了胡成潔之後,一個名叫楊玉如的地主婆嚇得魂不附體,竄塘自殺,喝了一肚子水沒死成,被家人撈起來,救了回去。
八月二十七日,公社又召開各大隊貧協主席、文革主任、民兵營長會議,通報殺人情況。會上,許家等大隊因思想保守、殺人太少受到批評。
八月三十日上午,興橋公社黨委組織委員鄧宏春來到團結大隊(豹岩村、蓬塘屋村),召開團結片(包括許家、團結、葉子山等三個大隊)生產隊長以上幹部擴大會議,各大隊黨員、紅聯頭頭全部參加,有四十餘人。鄧宏春在會上說:「現在道縣的階級鬥爭形勢十分嚴峻,階級敵人蠢蠢欲動,他們要搞政變,搞暴動,要先殺黨后殺干,貧下中農殺一半。我們怎麼辦?我們要用革命的兩手對付反革命的兩手。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現在貧下中農是最高人民法院,決定要殺誰,貧下中農說了算。團結大隊、許家大隊、葉子山大隊該殺的四類分子還要再殺一批,不殺不平民憤,不殺就不得了。要摸清底子,凡是在社會上搗亂的、擾亂社會治安的、調皮搗蛋的,該鎮壓的立即鎮壓。」
據處遺工作組有關材料披露,團結大隊在文革「殺人風」中共殺二十人,其中自殺二人。六七年八月三十日,公社組委鄧宏春到團結大隊召開會議,督促殺人,這次殺了九人。在策劃組織了團結大隊的殺人行動后(注三),鄧宏春又親自來到許家大隊,研究「補火」問題。鄧委員說:「許家大隊對階級敵人的鎮壓行動太過於心慈手軟了……好比煮了一鍋夾生飯,吃不得,要狠狠地補上一灶火。」經研究決定再殺八人,名單如下:地主分子許振舒,男,五十六歲;許振舒的兒子許家鑾,男,三十七歲;地主分子許振柏,男,五十四歲;許振柏的兒子許家益,男,二十一歲;地主分子許振書,男,五十四歲;地富子女許家昆,男,三十三歲;許家倫,男,三十一歲;上中農許家能,男,五十歲。許家能雖然不是四類分子,但這個人嘴巴子多得很,喜歡講怪話,對社會主義不滿,因此決定也同階級敵人一起鎮壓了算了,反正一個富裕中農離階級敵人也就是一步之遙。
當天晚上開會宣布死刑的時候,許家益拚命地喊口號:「共產黨萬歲!毛主席萬歲!」「我不做地主階級的孝子賢孫,要做貧下中農的接班人!」大隊支書蔣紹友聽了,對其他幾個主要的幹部說:「家益這個乃崽平時表現得還是蠻老實的,這一次他要走革命的道路,我看還是給他個出路,留下來也好教育其他地富。」其他幾個幹部說:「蔣支書講了給出路,就給出路吧。」於是就叫民兵把許家益牽了過來,跪在地上。蔣支書問他:「家益,你不做地主階級的孝子賢孫,要做貧下中農的接班人,那我問你,貧下中農這一次殺得對不對?」「殺得對,這是貧下中農的革命行動!」「把你老子老兄他們殺了你沒有意見?」「沒有意見,他們是罪有應得!」「判你的死刑,你也沒意見?」「也沒有意見,但是我要求跟他們分開殺,我就是死了也要跟他們劃清界線。」「好!」蔣支書高興地說:「有你這個態度,我們可以考慮對你寬大處理。但是這個事情我一個人做不了主,還得廣大貧下中農說了算。」許家益聽得這個話,轉過身子對著站在一旁的貧協主席胡成明拚命磕頭,留著眼淚說:「成明叔,你老這一次能夠給我一條出路,我這一輩子報答你的大恩大德。」胡成明說:「家益啊,給你一條出路不難,但是你要保證老老實實改造,地富裏面有什麼情況你要馬上彙報。」許家益連聲保證:「我老實改造,我一定彙報。」於是當場就把他的索子解脫了,宣布寬大處理。(注四)
這時候,又有人提出來,楊玉如這個地主婆抗拒改造、畏罪自殺怎麼辦?又決定把楊如玉捆起來,陪斬。楊玉如當時躲在家裡,把門閂得緊緊的,民兵跑去敲門的時候,她以為是要來殺她了,一索子弔死在樑上。
七個人被殺對象,當天晚上由治保主任黃永恩和民兵營長許家龍帶領民兵押到鴨子塘那邊,黃永恩一個人一口氣砍了六個人,剩下一個,黃永恩說:「不能只有我一個人革命,你們都不革命。」眾人聞言,一起上來把最後一個亂刀砍死。
殺人之後,大隊成立「浮財清理小組」,將被害人家財物查抄一空。
接下來,大隊團支部書記許立元和他的父親許成仁提出一個重要的問題:「我們大隊還隱藏了一個日本保長,我們不能只殺地富,不殺漢奸。」
原來本大隊有一個叫做許立陞的人,這個人土改時划的中農,土改后參加工作,現在興橋公社夏柳小學當老師。說起他當日本保長這段歷史問題,如果不是許立元、許成仁兩父子提起來,大隊上的人幾乎都不記得了。一九四四年九月,日本鬼子打到道縣,在縣裡成立了「維持會」,縣「維持會」要求下面各村每村推舉一個保長出來,當時年僅十八歲的許立陞因為讀過幾句書,斷文識字,被族人推舉出來應了這個差。到當年年底,日本鬼子退走,許立陞這個挂名的日本保長當了不過兩個月,不但日本鬼子的面沒見過,連縣裡漢奸的面都沒見過。但不管怎麼說這還是嚴重的政治污點。按照鄉親們回憶許立陞在當日本保長期間沒幹過什麼壞事,是族裡人推出來應付上頭的。可是那年年底許成仁被白崇禧部隊抓了兵,懷疑是許立陞背後搞的名堂,一直耿耿於懷,就想趁著這個機會報仇雪恨。
許立陞做夢都沒想到這段經歷會給他惹來殺身之禍。他以為家庭出身中農,又是人民教師,吃國家糧的,不歸農村管,各次政治運動都沒有犯過任何錯誤,就是村裡的人殺光了也莫想殺到他頭上來。所以當許成仁等人帶著民兵來抓他的時候,他憤怒地抗議:「我是中農出身,人民教師,你們憑什麼抓我?」許成仁一句話就把他打蔫了:「你這個日本保長,你這個漢奸!還不老實,老子一槍(鳥銃)斃了你。」
由於許成仁、許立元等人堅持要殺許立陞,大隊上的其他幹部也都同意了。九月二十一日,許成仁親自把許立陞牽去「執行死刑」。這時候許立陞大概也知道了一點事情的來由,他哀求許成仁道:「成仁叔,(二人年級相仿,但輩分相差一輩)你我無冤無仇,你老放我一條生路,我一輩子都會記得你的大恩大德。」許成仁冷笑一聲:「無冤無仇?你解放前抓了我的兵,這個仇我記了一輩子。」許立陞還想解釋:「成仁叔,那個事情怪不得我……」許成仁打斷他的話怒斥道:「不怪你怪哪個?少啰嗦,今天放了你,好讓你明天來殺我?」說完端起鳥銃對著許立陞開了一銃。許立陞中彈倒地以後沒有死,許成仁又拿過一把馬刀來,把許立陞的手指砍掉放血。許立陞痛得在地上打滾,拚命哀求道:「求你給我一個痛快,求你……」許成仁說:「你想死得快也可以,我問你,認不認罪?服不服法?」許立陞把眼睛死死地閉上,直到斷氣,再沒說一句話。
註釋
【注一】 何平珍,地主子弟,一九六七年道縣文革大屠殺中外逃;其母張德仁、大兒子何安湘、二兒子何田成無辜被殺;其妻楊傳娥帶著小兒子何分成改嫁本隊。
【注二】 這三個大隊當時我們作了回頭採訪的計劃。其中麥子塘有一個著名的「告狀油子」周興良,我們也準備在適當的時機採訪他。后因採訪工作中斷,以上計劃未能實現。
【注三】 鄧宏春與團結大隊支書周連寬等人在會上摸了決定要殺人員的名單。中飯後,在紅岩嶺召開群眾大會,由大隊貧協主席兼文革主任周群忠主持,周群忠在會上代表所謂「貧下中農最高人民法院」宣布了要殺的九人名單。然後將九人當場捆了,由大隊民兵營長周忠先帶隊押到鴨子塘,用馬刀砍死。被害九人中,年紀最小的十歲。
【注四】 許家益逃脫性命后,第二天晚上就逃跑了。多年以後才回來。
(待續)
文章來源:阿波羅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