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唐人2013年4月10日訊】【導讀】《血的神話》是一本描寫文革時期,湖南道縣大屠殺的報告文學。作品記錄了一九六七年至一九六八年發生在中國湖南發生的一段被當局刻意隱瞞的歷史。作者譚合成花了近二十年的時間,對文革期間發生在湖南道縣的大屠殺進行了深入地調查。被調查者以「一字不實,砍頭示眾」、「若有虛言願負一切法律責任」的保證提供了大量真實材料,在此基礎上作者完成了這本五十多萬字作品。由於人生際遇,作者也有機會接觸到大量官方資料,並採訪了幾乎所有與大屠殺有關聯的重要人物,這使作者兼具了官方記錄者和民間採訪者的雙重身份,能夠較完整地呈現了這一歷史真相。儘管這是一段讓中國人深感羞恥的歷史,但是為了讓這個悲劇不再重演,我們必須去了解它。
(接上期)
第三十二章 殺了也不嫁
蚣壩圩位於道縣東南部的泡水(蚣壩河)之濱,距縣城約二十公里,有一條砂石公路通到那裡。圩場本身並沒有給我留下很深的印象,它太普通了,就像大多數湘南地區的農村集市一樣,一條里把長的主街,兩邊起了幾百棟房屋,還有幾塊空坪,用於牲豬、耕牛,以及其他一些大宗農副產品的交易。平時冷冷清清,一到趕圩的日子,四鄉八里的農民擔著擔子,推著車子前來趕圩,一傢伙把個圩場擠得滿滿當當,還真有點人山人海、水泄不通的味道。給我留下較深印象的是蚣壩圩前橫跨泡水的那座木橋。木橋長約五十米,寬約一米,全部木質結構,河中松木打樁置柱,上串橫樑,樑上蓋有杉樹圓木,相互連結,構成橋面,很有特色。該橋始建於何年何月,筆者無從考證,當時也無心考證,從風雨侵蝕的程度看,估計應有百年歷史了。每次從橋上過,看著腳下泡水從容流淌,聽著腳步踏在橋面發出鞏鞏的聲音,我總會感到血在血管里流動得如此湍急。朱賢厚就是手指這座木橋告訴筆者,他七十歲的老母親在這座橋上被活活地扔進河裡。
這座木橋所在地的蚣壩公社蚣壩大隊有三個女孩子,當時都只有十七歲,是叔伯姐妹,名字分別叫:塗月華、塗梅珠、塗秋蕾。文化大革命中的那場災難,對於她們和她們的家人,就像走在馬路的人行道上被後面開來的汽車追上來壓死一樣突如其來。當時正是「雙搶」大忙季節,她們一天到晚在人民公社的田野里揮汗如雨,累得兩頭不見天,每天除了幹活、吃飯、睡覺,第二天再幹活、吃飯、睡覺之外,什麼都不想,也沒功夫想。北京發生了什麼事,長沙發生了什麼事,道縣發生了什麼事,她們通通不知道,唯一知道的一件事就是,不幹活就沒有飯吃,幹活不賣力就會受批判。
(六七年)八月二十八日那一天晚上,大隊突然召開群眾大會,捆打批鬥了十幾個人,活埋了三個「調皮搗蛋,罪大惡極」的傢伙:一個五十多歲的地主分子,一個十七歲的富農子弟,還有一個就是塗梅珠的母親、四十三歲的「地主婆」黃仁鳳。黃仁鳳當時懷有七、八個月身孕,挺著個大肚子,仗著娘家是貧農,竟敢頂嘴,被打得皮開肉綻。據說前一天(八月二十三日)下午大隊開會討論殺人名單時,定了三個人,其中並沒有黃仁鳳,而是她的丈夫塗宏昌,但塗宏昌「畏罪潛逃」了,只好將黃仁鳳拉來頂替。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筆者一直沒有能夠弄清它的來龍去脈。二十四日這天殺人的時候,還有幾個人也一起下到了窖里,後來又用繩子拽上來「寬大處理」了。是不是應當這樣理解,蚣壩大隊實行的是「殺一儆百」的戰略方針,並沒有準備大開殺戒,而是像上級指示的那樣,把「調皮搗蛋的殺他一、兩個」給猴子看。可是為什麼第二天突然又召開群眾大會,一傢伙殺了二十二個,其中包括昨天已經「寬大處理」了的,這中間有何玄機?筆者就這個問題請教過處遺工作組的同志,他們回答說:「當事人中有好幾個已經死了,其他人都把責任往他們身上推,說是他們決定的。說他們說殺三個人太少,革命不徹底,還要多殺幾個才行。死人又不會說話,我們也沒有辦法。」
第二天,八月二十五日正逢蚣壩圩日,圩場上人流如織。蚣壩大隊支書李自桂、大隊長周時珪、貧協主席蔣紹黃、治保主任朱賢儒、民兵營長蔣學金(已故)、大隊「紅聯」頭頭蔣啟念(已故)等人趕著這個人多的時候在蚣壩圩場上,以大隊「貧下中農最高人民法院」的名義召開宣判大會,把全大隊的四類分子及子女不論老少通通地捆了來,當即宣布了塗宏光等二十二人的死刑,並立即拖到圩場邊上的兩口廢紅薯窖邊執行。其中有個叫周德有的中農,因為與周時珪等人有私人意見,周時珪等人乘著這個機會,把他和他的老婆、兒子也搭在地富一起順便消滅了。因為這一次「下窖」的人較多,為了不出問題,沒有採取前一天那個活埋的辦法,下窖之前都先殺一刀,然後丟進窖里,再填土掩埋。大隊領導宣布:「看誰的刀快,殺得多的有獎!」
把這二十二個人下窖以後,剩下來四十多個婦女和兒童像牲口一樣被關進了公社供銷社的倉庫里。血腥的恐怖已達到了極點,人們的神經早已麻木,就連小孩子也不會哭了,已經完全喪失了失去父母親人的痛苦。他們就那麼木然地蹲在地上,目光無神地一片沉默,靜靜等候著「貧下中農最高人民法院」一聲令下,把他們也送上屠場。
八月二十七日中午,大隊「貧下中農最高人民法院」決定對剩下的這四十來個「階級敵人」斬草除根。
一行人被拖出來押送刑場。
沒有人哭,也沒有人叫,其中一個小男孩因為被捆得太緊,痛得一邊走一邊跳,把褲子都跳脫了,也不做聲。
這時,區里一位領導(注一)路過這裏,看到人堆里那麼多小孩、女孩,就問什麼事。押送的民兵說,都是「地主崽子」,拉去「斬草除根」。該領導說:「大老虎殺掉那是罪有應得,小孩子就不要殺了嘛。一定要殺,必須等中央的指示精神下來后才能處理。」
沒想到,就這麼輕輕巧巧一句話,竟然救下了幾十個小孩和女人,其中就有塗氏三姐妹。真是阿彌陀佛,功德無量!
幾個大隊幹部一商量,覺得還是上級領導有水平,站得高,看得遠,小老虎留著繼續改造,蛆婆子拱得磨子翻?刀把子抓在自己手上,階級敵人什麼時候翻天,就什麼時候專政也不遲。再說還有那麼多女人,殺了太可惜,大隊上還有好多階級兄弟沒有老婆,就是生產隊幹部里還有幾個單身公,正缺女人哩。於是她們又被押送回大隊。父母親人被殺,房子被沒收,財產被分,不過還是給出路,留下一棟房子給塗氏三姐妹帶著幾個更小的妹妹們居住。這時,大隊黨支部已經開始考慮給她們「改成份」的事了,大隊貧協主席下達命令,指名道姓要她們嫁給本大隊的三個單身公,其中一個是傻子,另外兩個褸水得沒法提。在大隊貧協看來,這無論如何都是給她們最好的出路,既解決了今後的生活問題,又改了成分,獲得了新生。然而三姐妹的回答卻大大出人意料,竟沒有一個願意嫁。大隊「貧下中農最高人民法院」的人火了:「不嫁就殺了你們!」
她們異口同聲回答:「殺了也不嫁!」
也許是在鬼門關上走過一圈的人,對生和死的問題想得比較清楚了,或者說對死的恐懼已不那麼強烈了,三姐妹想:爸爸媽媽死得,為什麼我們就死不得?
看到幾個地主崽子堅持反動立場拒絕改造思想,大隊貧協十分惱火,早知如此,上次就不該放了她們,有心搞掉算了呢,上面又下了通知,不準再亂殺人了。再說殺了她們,三個階級兄弟沒有老婆的問題還是不能解決。就把她們捆起來,一頓暴打,戴上高帽子批判鬥爭,沒想到三個傢伙還是不肯就範。
硬的不行,來軟的,又派人來做她們的思想工作:「女人家生下來就是別家的人,哪個女人不嫁人呢?嫁過去,吃飯的問題也解決了,成份也變成了貧農了,該有多好!」
可是三姐妹認死理:既然那麼好,你自己的女兒為什麼不嫁他呢?當然不敢說出口來,只敢在心裏想。
後來,三姐妹中塗月華、塗秋蕾冒著被殺的危險逃走了,留下塗梅珠帶著三個年幼的妹妹沒處逃,只好留下來拿命頂。
可是沒想到,你嫌別人打牌賭錢、好吃懶做、智力有問題,人家還怕政治上受你牽連,壞了三代貧農的根,指定塗梅珠嫁的那個男人的哥哥從部隊上寫信回來,嫌她成份太差,怕影響了他在部隊上的前途,堅決反對,事情這才作罷。
然而,在農村,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女要養活自己和三個年幼的妹妹,其中艱難可想而知。後來,東門公社水南大隊一個家庭出身貧農的青年,因為家窮娶不起老婆,願意娶她為妻,並答應幫她一起養大三個妹妹,塗梅珠這才嫁了過去。她的丈夫原是大隊團支部書記,為此受了處分,撤了團支記的職。
我在寫這段文字的時候,心裏充滿了對三姐妹的深深敬意。這三位文化水平都很低的女孩子,在死亡和尊嚴面前,勇敢地選擇了後者,(尊嚴是一種昂貴的奢侈品!)無論如何是沉沉暗夜裡的一線光亮,她足以讓我們在回首那段瘋狂而血腥的日子時不至於愧然失語,也讓我們有勇氣作為人繼續好好地生存下去。
註釋
【注一】據處遺工作組查證,這位領導是時任蚣壩區區長的歐日福。歐日福是蚣壩區文革殺人事件重要責任人之一。
(待續)
文章來源:阿波羅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