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書】馬建:長篇小說《拉麵者》(五)

【新唐人2012年10月5日訊】【導讀】長篇小說《拉麵者》是作者馬建一九八九年天安門事件後寫的政治寓言小說。書中的人物是一位專業作家和職業獻血者,他倆徹夜喝酒長談,聊的大都是周圍活得不光彩的小人物的荒唐事。小說里閃現的角色都如麵糰,被無形拉麵者扯來扯去,失去了形狀和內心世界,其實這也是中國人的真實處境。然而今天的社會現實,又遠比小說更荒誕。

(接上期)

人就是食肉動物,大不了掌握著一套烹調方法。

「你是食肉動物。」專業作家脫口而出,當時他已經把滾燙的雞蛋剝下皮。血客馬上回答:「你插隊的時候就講崇高。還搞出個耶穌來。今天你不是還在等我的肉下酒嗎?你思考所得的工資能吃到肉嗎?」血客把雞蛋往桌子中間推了推,碰到了堆在桌上的那堆瓶子。他從裏面提出放鹽的瓶子,用手摳出點鹽,抹到了白得耀眼的雞蛋上:「你一月工資等於我獻一次血的三分之一。在付出和得到方面,你並不是強者。或者說在專業獻血和專業作家之間,你並不高我一等。」

作家鄙夷地看著血客吃蛋的嘴和正在運動中的蛋黃,這表情通常在吃飽以後出現。他說:要都是你這種血客那才是真完了。

「你何以自以為是?」血客隨作家的思維走進去:「你也是個獻血者。我比你高明的是血流出來救了人。我得到食品和人格。而你的腦漿消耗之後,沒得到任何安慰。你得到的物質僅夠你苟延殘喘,靠聞鄰居的香味過活。你根本還沒體會到一個完整的生命。你常說要接近什麼真諦,你的上帝幫了你嗎?」

食物的快感只能打動你。作家並不惱怒:我的生命將用來沉思。每天一餐是天人,每天二餐是俗人,而我,將——你每日必須飽飽地吃三餐。

三餐是獸類。作家肯定地說。我雖然三餐不少,但並沒講究。你看,沒有魚頭湯我也安然。

那麼,我是什麼類,三餐根本就不夠。

獸類你抽出來又吃掉,難道不是獸類。作家說著又想著鼻子吸入的氣味。那是一種用煙熏乾的蘑菇,湯里有它也許不該放姜吧?

「你再沒有好的營養就會變成豆腐乾了。」血客看著縮著肩膀,面色虛腫的作家:「就會輕得像稿紙,然後就消失了。」

血客眼睛里開始有些靈氣,與漸漸虛弱寫不出東西的作家成映襯(營養問題也許會把一個天才變成廢物。 □讀者)。那張總是生出最新血液的臉上沒有一絲皺紋,也和老核桃似的專業作家相反。他嘴唇較厚並紅潤,如果他不爬高的話,沒有人能觀察到他每周都抽血。在他狹小的身體之中,活躍著比他更年青的血液與沸騰不息的胃液。每次飲食他可以裝下桌上所有的食物與酒。兩暖瓶水在他抽血前半小時可以一氣喝掉,還保證不尿。這架造血機器每個部件都是合格的,不像作家,除了一個虛弱的心臟,還有一個極難堪的肺。常在不適當的地方突然冒出氣泡並咳嗽。胃以下的器官都有些問題,食物走到大腸時他就要不斷去廁所。由於常年坐著,大腸在肛門部位開始擠壓扭曲,常年長著痔瘡。兩個可憐的腎使他免了國家關於每年獻血的規定。肝雖然近年沒找麻煩,但插隊那幾年,令他吃盡了苦頭。

而血客雖然不斷抽血,卻越活越光滑暢通。他不用動腦,所以從來體會不到專業作家所說的頭暈、失眠和奇怪的夢,那些文人病。他惟一的想象力可能會用在食物的不同加工方面。插隊時他就在山坡上燒了只雞,那隻用花椒烤熟的雞被他吃得只剩了些毛。如果不是被一條狗嗅到刨出,他完全會免掉一頓毒打。他渾身的器官都集中在牙床咀嚼的快感之中。

血客說:「我不是誰的犧牲品。改革開放給了我生存機會。我能自己創造自己。我從第一次拿到血錢就不再絕望了,我要的東西都有了。而你,為了登上中國作家大辭典,還要苦苦熬著。因為你不願意寫你不想寫的東西,你在懲罰自己。你把生活故做神秘,使自己的不實際變得合理。你竟忘了人是靠謀實利生存的,而不是靠意義。你要懂得生活中沒有謀實利便完蛋了。要記住,一切報應都是現世的。」

「你也可以當知識分子了。」作家說完大腦又分了神。活在這裏做什麼?寫活雷鋒,上作家大辭典,她竟那麼義無反顧地把自己送進老虎嘴裏,她不再生動的臉,沒有草的清香。唉,那個赤裸的少女,聲音在這座城市上空走來走去。我到底在哪裡?從大鐘樓上俯視這個城市吧?一切都鋪開看一看吧。那張臉,那個與童年面目全非的燒死人的個體戶。我一直在借用他的眼光,直到有一天也把我燒掉。

(待續)

【作者簡介】馬建,山東青島人。一九八七年因中篇小說『亮出你的舌苔』而引發了中國文壇的一場政治風波, 其作品被查封銷毀,並受到批判。著有長篇小說《思惑》、《拉麵者》、《紅塵》、《九條叉路》;中短篇小說集《怨碑》;文集《人生伴侶》等。他的作品被翻譯成多種文字在世界各地出版。兩千零四年法國的文學月刊『閱讀』雜誌第五期,選出代表本世紀的全球五十位作家,馬建是唯一入選的中國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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