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唐人2011年12月21日訊】五七小右派李文書口述個人史
宜瀘武鬥
一九六七年五月十三日,全國最初的武鬥,在宜賓城內軍分區和市政府所在地發生了。這是最野蠻、最殘酷、最原始的武鬥,沒有一槍一彈,只有鋼釺棍棒。武鬥雙方就是宜賓的造反派和保守派。一時間轟動全國,簡稱「五一三」。經過幾天幾夜巷道混戰,雙方死傷一大串,最後將保守派趕進附近人民廣場入口旁的人民路邊一家五層紅磚樓旅館圍困起來,高叫要保守派投降。記得當時造反派喊的是「打倒保皇派,消滅保皇狗」,我就搞不懂這個「皇」指的是誰。皇當然是皇帝,最高領袖。新中國的最高領袖毛、劉、周、朱,毛是永遠排行第一,毛就是皇帝,難道保皇狗們保的就是他?不會吧!這場運動就是他老人家發動起來的,他怎麼會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當時不明白,後來才知是劉少奇。肯定說當時保皇狗們也不知這個迷,雙方喊叫的都是保衛毛主席。到底要打倒誰,至少宜賓的兩派群眾都不知。
保皇派被圍困三天,已經斷水斷糧斷電,若不救出,將死亡一大灘。這時北京來的兩名紅衛兵,據說一個是北大、一個是清華,都是大學生。他們跪在緊閉的宜賓軍分區大門外請願,請軍分區出動軍隊解圍,不動一槍一彈。他們跪了整整一天,軍分區無人過問無人管,只有圍觀的群眾給他們送茶送水送飯。讓人萬萬沒想到的是保皇派正在結集敢死隊,就在兩名大學生跪了一天一夜的第二天清晨,幾百號人的敢死隊手持帶有鐵釘的棍棒鋼釺,突然從翠屏山上衝下來,沿人民路不問清紅皂白見人就打、見人就殺,衝散了包圍的造反軍,救出了被困的麻子兵(當時對保皇狗的別稱),一直在人民路上打打殺殺衝過了軍分區大門。不幸的是,麻子兵不問實情,將跪在軍分區大門外北大清華兩名請願大學生紅衛兵一陣亂棒打死,亂棍出惡氣。事後造反派抬屍遊行,無人問津、無人過問,只有群眾的高呼口號和悲憤的眼淚。這時最高領袖毛主席,正在北京中南海組建他的王、江、張、姚中央文革領導小組,就是十年後的四人幫。在四川毛澤東的警犬李井泉(文革中群眾給他取的大名「李警犬」)也靠邊站,走到台上的是劉、張兩口子和宜賓的王、郭、李,相繼成立了革命委員會,都是一夥砸爛舊世界的造反軍。也是十年後跟著四人幫挎台同時入獄,成了四川宜賓的五人幫。全國各地從中央到地方直到鄉鎮都成立了革委會,看似全國一盤棋,實際紅子綠子還在走還在斗還在爭權奪利。就宜賓地區而言,繼「五一三」武鬥之後不到兩月,又暴發了一場真正意義上的當代國內戰爭。武器是步槍機槍手榴彈高射炮高射機槍甚至坦克裝甲戰鬥車。戰士們的穿戴,都是正二八經的解放軍綠軍裝。還有戰車不是幾十輛而是上百輛,裝著滿滿的造反軍,從四面八方向瀘州集結,戰場就在當時屬宜賓地區管轄的瀘州市內至市郊高壩的兵工廠。不是國共兩黨,而是同一個共黨控制下的兩派內戰。高呼的是同一個口號:誓死保衛毛主席,消滅保皇派保皇黨保皇軍保皇狗。保哪個皇,是哪家的狗,誰都搞不清。他們高呼的都是保衛毛主席,為什麼要你死我活、英勇奮戰打起來呢。難道只是劉、張、王、郭、李,沒有最高指示?至今沒有人站出來說明真相、說清事實。要寫清中共真實的當代史,恐怕要到下輩子。
瀘州一戰,造反派大獲全勝,將保守派趕出瀘州城,退守高壩兵工廠,並宣稱如果造反派再前進一步,就將兵工廠炸個粉碎。造反派只好就地停步,將高壩死死圍困。這時我們文工團掌了大權的造反派,受地革委指示要組織演出隊上前線慰問。因為是上前線演出,必須精兵簡政,樂隊不要、只用一部手風琴。文工團專職手風琴手外號殷鬼,也是許支書划為三四類之間的黑五類,對造反就有一定感情,造反派頭頭當然就請他來擔任伴奏。殷鬼先答應、而後又借故反悔不去。殷鬼真鬼,他是志願軍上過朝鮮戰場的文藝兵,親身體驗過戰場上的子彈不讓人。自然這個手風琴就要落到我的頭上,造反派頭頭就找上門兒了。我不能白去,必須解決我的實際問題,那就是張淑君身孕已經過半必須有人照應,把她送回重慶父母家,一直到生產後再迴文工團,這個長產假看你們批不批。當時文工團的革委會正是造反頭頭一手掌權,於是馬上批准,第二天就送她回重慶。我又立即返迴文工團作演出準備。幾天後,由地革委造反軍派了一部宣傳隊專用敞蓬大卡車,上午由宜賓出發,經大觀鎮翻山過南溪縣,下午就到瀘州市。瀘州市本是我熟悉的城市,正街還算好看整齊,但經過一場戰亂後面目全非。街道鋪設的八角形水泥塊,蹺翻起來疊成地堡戰壕、或是阻止敵方戰車坦克的牆。有不少房屋被炮彈擊中,成了殘垣斷壁,就是那座古老的鐘鼓樓也被燒得百孔千倉。時不時還聽見遠遠傳來的炮聲。宣傳慰問演出隊安排住在公安校,睡的地鋪大樓房怎麼也睡不著,隆隆炮聲還在響。我想萬一被炮彈擊中,或是保皇軍又反撲攻進城,我該怎麼逃跑。我什麼派都不是,只是個手風琴,為他們丟了命那才不划算呢。不行,不行,只要遇上雙方交戰,能跑就跑、能逃就逃,什麼叛徒勇士完全是扯雞巴蛋、欺騙老百姓。這一夜大炮聲在不斷地響,我也在反反覆復這樣想,一點沒睡著。第二天清晨大家都說沒睡好,同我一樣,就是這兩個「響」與「想」攪和的。一打聽,才知那炮聲是老保每隔半小時從高壩陣地向造反軍陣地的示威聲。
第二天吃過早飯就出發,大卡車裝著全宣傳慰問隊三十幾個人,越過沱江大橋,穿過瀘縣小市,在沿長江的山地公路上直奔造反軍的前沿陣地。兩軍陣地的交界線,就是我們要上到的一座山間,山那邊是一大片長江邊的衝擊平壩,名曰高壩,大型國防兵工廠就建在高壩上。為了防止造反軍繼續進攻佔領高壩,保皇軍就用高射機槍二十四小時對準進入高壩的唯一公路山頂上的埡口。只要發現埡口有動靜,不管是人是物,噠噠噠一陣掃射,阻止前進。埡口東面是高壩,埡口西面是航運學校造反軍駐紮地,是我們演出的前線首場慰問處。我們的卡車司機不識路,便問,指路人說繼續往前走,他就沒說明白往前走多遠、再往右拐進一條支路就到了。結果我們的司機就一直往前沖,快衝到那個死亡埡口,我站在車箱最前端已經看見拐個彎就是埡口,已經有幾條人命擺在公路上,無人敢去收屍,還有幾條死狗。我急忙用雙手捶駕駛室頂,高叫停車快停車,然而駕駛室沒聽見還在往前沖,再沖十多米就該挨槍子兒。幸好從隱蔽體跳出一名造反軍戰士,站在公路中央將車欄住,要不然咱們三十幾號人至少要死他個十七八九,我當然是首當其衝啰。大家驚魂未定,卡車急忙回頭開進了航校。我們下了車往裡走,迎面跑來文工團造反軍戰士李小仨。他右手提著手槍,滿臉血管鼓爆,連白眼仁都被血沖得紅紅的,高叫歡迎歡迎,緊接著十分豪氣地說:「老子剛剛打死了從高壩偷跑出來的保皇狗,就在坡下的江邊……」。我一下急著說:「小仨呀小仨,你怎麼這麼傻,不該呀!」李小仨立刻舉起手槍把槍口對準我的頭叫:「我是為親密戰友陳華祿報仇,你說該不該打死!你說!」我怎麼敢說,怎麼敢說,再開口就會一顆子彈鑽進我腦殼呀。瘋了,瘋了,是哪個王八蛋下的爛葯,把一個好人變成了瘋子。這時人們才圍住小仨問:「陳華祿怎麼了?怎麼了?說呀!」小仨蹲下身,低頭對地,痛哭流涕,嚎啕大哭:「他剛剛死了!死了!被保皇狗的一顆炮彈炸死了……」大家一聽,瞪大眼睛、張口無語,只有眼淚在一顆一顆滴。小仨又接著說:「董二娃炸得昏迷不醒,胡兒也炸得精神錯亂,他們都送醫學院了,只有周悶墩兒和查娃兒還堅守在陣地……」唉呀!陳華祿陳大哥呀……文工團的造反戰士死的死傷的傷,我們哪裡還有心情去慰問演出嘛。陳華祿畢竟是全團演職人員非常喜愛的民歌手,老大哥呀!我們立即打道回府,趕緊到瀘州醫學院看望烈士和戰友。
陳華祿其人:一個磚瓦廠的工人,天生一副好噪門,唱的山歌、喊的號子,堅實、優美、地道、樸實,而又華麗多彩、入耳心醉。他的南廣河號子喊得比川江號子還好聽,他的攆野貓攆到了省會成都、一直攆到首都北京,然後載譽而歸。他的發聲自然科學,三個八度飄然而上、松馳下行,一個天生的男高聲。一九五九年宜賓地區文工團成立,就把早在瀘州聞名的這個磚瓦匠吸收入團,作歌唱演員。那時工資極低,家庭負擔重再加上正是飢荒年代,身子單薄,自然影響聲音,但仍然好聽。正當他工資漸漲,飢荒已過,身體漸壯,聲音更結實更美,突如其來的這場文革武鬥卻奪去了他的生命,享年不到四十歲,丟下妻子和兩個十來歲的娃兒。說來也怪,陳華祿不保不造,是個文化不高的逍遙人,只要有杯酒幾顆胡豆花生,唱上一曲,喝上幾杯,逍遙心醉,滿足一生。他既不是許支書的心腹,也不是造反幹將,是個不整人的人,可以說任何批判會他沒發過言,就是口號也不舉手喊一聲。大家奇怪吧,這麼一個人怎麼會走上武鬥戰場,終被打死,這就是命。瀘州武鬥一開始,文工團就組織造反軍,是他妻鬼迷心竅,生拉活扯、甚至拔掉他的白襯衫、硬把他塞進造反軍穿上綠軍衣。我們剛進瀘州,在坑坑窪窪的街上,就碰上他手提一軍用水壺的瀘州老窖、一袋花生米、一邊行走一邊醉。我大叫一聲:「華祿!」他醉眼回頭一望,拍手歡迎,同時放歌高唱:「毛主席呀派人來,保皇黨們就挎台……」沒想到這是見他的最後一面、聽他的最後一聲。我們趕到瀘州醫學院停屍間一看,他右邊頭骨被削去一塊,右邊腰部一個大洞,肝臟打爛。一問才知詳情:老保打來的高射炮彈,正在一顆一顆地向文工團造反軍守衛的陣地逼近,戰地班長叫大家卧倒隱避,陳華祿就找到一個墳堡,背對敵方靠坐在墳堡上。他以為炮彈同槍彈一樣直來直去,背靠的墳堡就是最好的隱避體。他還在喝還在唱,一顆炮彈落在他右邊幾米遠炸開了花,如果他卧地安然無事。然而他是位歌手,沒有經過一小時戰地訓練就被逼上陣地的歪戰士,沒有打仗的最起碼知識。這又是誰之罪!是他妻?不是。還是那位共字型大小的舵把子大爺、毛大爺。宜瀘武鬥結束。留下的是造保兩派更大的矛盾更深的仇恨,還有孤兒寡母一大堆!可他們還在高舉紅旗喊萬歲,可悲呀!真可悲!
武鬥之後很長一段時日,不知是誰在當文工團的家,雖然有個革委會,兩派都在裏面跳,老造跳得高一點,因為武鬥的勝利。老保跳得低一點,雖武鬥失敗卻沒死人。兩派都跳不出什麼名堂,像是生了大病,準確地說沒有演出,只是開會反反覆復叫萬歲。文工團就像個植物人,癱在地上擺起。對於我當然是大好事,妻子在娘家已分娩,生個女兒我得趕快回去。向革委會請假,老保不准沒有道理,老造還通情達理放我回去。回到老丈人家一看,還未滿月的女兒長得乖,會對我笑或張口打呵欠。她睡到半夜要吃奶,趕忙輕輕推到妻子身邊,看著小嘴兒咬住奶頭猛吸猛啃。人生第一次感到母親的偉大、孩兒的可愛和我做丈夫做老爸的無奈。頭胎老大分娩的那一刻,丈夫老爸卻不在身邊,是我的心狠該打,還是社會沒有人性該罵。唉!管他該打該罵總算回來了,了個心愿,體驗了一把初次作父親的幸福感,還有妻的渴盼、兒的呼喚。大家聽了很可憐我吧,在當今社會要做到這一點太平常太一般,可是在我所處的那個時代加上牛鬼右派的身份真是太難!太難呵!如果不是我答應了造反派給他們上戰場拉手風琴,能給我的假嗎,這點幸福感可以說是不惜用生命換來的。想當初真是可怕可恨又可笑,很可笑。笑後接下來繼續講,一年後的這一幕就叫……
妖婆沖黑
一九六八年一月,張淑君產後在娘家待了兩三月,給女兒隔奶后才迴文工團。女兒的外婆外公,一來特喜愛外孫女,又是全家第一個第三代;二來看到我們的處境無力撫養,就把孩子留下由他們來養。這樣我們似乎又回到了一年前新婚的歡快,加上沒有二月黑風的干擾,沒有挨批挨斗的壓力,盡情地歡,盡情的樂,不惜調動一切青春的活動,忘乎所以。結果一個多月後還不見她來月經,不經意又有了,真是笨蛋加愚蠢,不識時務不量力而行,我們決定只能放棄。當她父母知道后堅決反對,理由是大女兒這麼乖,緊接著來個老二肯定更順心,沒準還是個兒,一兒一女是枝花一對乖娃娃。老人家們想得如此美,我們只能從命,不管是兒是女這輩子就養這麼一對。保!保住這條不期而至的小命。幸運的是這一年來還比較平靜,沒有武鬥、沒有批判、原差沒有叫老犯。當然革委會也不能讓我們賺著白拿工資白吃飯,凡有體力活兒就命令我們去干,這裏的「我們」就是兩個右派一個歷反。我感覺輕鬆不丟面子不為難,還有時間和經力照顧有身孕的妻子和肚子里的第二個孩子,還算過得愉快。然而今年不像去年,快到臨產前兩月產假只放張淑君回重慶,卻不許我送,只能她一個人挺著肚子里的兒踽踽獨行。我們能理解,革委會是兩派當家,又沒有去年武鬥演出隊需要的手風琴。但是臨到產前兩三天,也就是一九六八年十二月,應該讓我回去看看,體驗一把去年沒能體驗到的分娩時夫妻的心情,兒的第一聲哭叫,結果不準。革委會不準假,不允許我去履行一個男人應有的最起碼的責任、人之常情。紅色江山真的就如此冷酷無情,沒有一點點最起碼的人性!的確毛澤東共產黨從來就是把人性視為資產階級的東西,似乎無產階級不能有,不該有。否!是人就該有人性,否則他就不是人。哎呀呀!右派分子就這麼倒霉,不但沒能回去過把丈夫老爸的癮,反而迎面撲來一場黑風暴雨。
一九六九年春,毛澤東的小老婆江青還真他媽性野大發,在全國文藝界發動一場聲勢浩大的「沖黑」運動。江婆子說文藝界是池淺王八多,要揪出王八、掀翻在地,打他個落花流水,叫臭明星們永世不得翻身。江青何許人大家都知道,二十世紀三十年代上海灘演藝界不起眼兒的二三流兒,跑到延安傍了個政治大款兒。毛老頭兒發動文化大革命一心要把小老婆扶正,死後好繼位,再造個當今的呂后。所以她就耀武揚威。文工團的老保頭子常發生看到報復我的時機又來了,立即抓住「沖黑」這個好機會。這時期全國各行各業都癱瘓,中央文革不得不下命令向各行各業派駐工人宣傳隊,號口就叫「抓革命、促生產」,文工團也不例外。派駐的工宣隊還未促生產,就在常發生的推動下先來個沖黑抓革命。文工團的黑人物就是兩個右派兩個歷反和一個壞分子金錢板李少華。沖黑的開始動作就是掛大黑牌遊街示眾,每個人胸前掛一塊五十公分寬三十公分高約二十公斤重的牌,上寫各自的身份和姓名,比如給我的牌就寫著「右派分子李文書」,並在名字上划個大紅X,用根細麻繩吊在脖子上,很沉重,不是心情是那塊牌子。我們五個牛鬼蛇神站成五個點,最前面一個點是我,後面四個點成方形橫豎兩排。領頭的是工宣隊一位傻乎乎的年青工人,提一面大銅鑼敲幾聲喊一句:廣大革命群眾注意啰,地區文工團的大名人牛鬼蛇神臭老九,右派反革命壞分子,遊街示眾啰……大家要看清他們的鬼臉,挖出他們的黑心,打倒他們叫他們永世不得翻身……。同時我們五個牛鬼身旁各跟隨一位鐵杆保衛,監視押解,他們都是運動初期看管我們的那幾位。領頭的工人叫喊完又敲鑼幾聲,然後領頭高呼打倒五個牛鬼的口號,由我開始,一個一個呼打倒,五個保衛就跟著工宣隊呼應打倒誰誰誰。就這樣從文工團所處的東街出發,把宜賓市東北西南四方形的四條大街游通,全程至少十里,真叫十里長街呀。二十公斤的黑牌壓得我們喘不過氣來,游最後一條街個個偏偏倒倒,來不起了,尤其年紀大的歷反歐陽和金錢板少華,汗如雨下,虛脫幾次,暈倒又爬起來,最後少華簡直就是在爬。一個宜賓、四川、甚至全國曲藝界鼎鼎大名的金錢板,就這樣被沖黑的保皇黨們踩著在大街上爬呀!要知道李少華的金錢板是為新中國立下了汗馬功勞的,五十年代初赴朝慰問演出,他鏗鏘有力的金錢板,鼓舞了多少志願軍戰士英勇奮戰,不顧生死地往前沖,打美帝,可是今天他卻落到江青妖婆黑手下,在宜賓的四大街上爬。這是老藝人在文革中的悲哀呀!就在少華兄爬的時候,前面衝來一小伙重重一拳頭落在我的左胸,打得我撕心地痛,抬頭一看,常發生正在同這個小伙蛐蛐拱拱,這一拳不正是他的指使、他的狠毒嗎。常發生到底有多毒,請聽第二天上午所發生的故事,一個企圖整死我的故事。
遊街示眾的第二天,在文工團所住的東街統戰部,由常發生髮起召開鬥爭我和謝明德劉紋源三個所謂文藝黑幫大會,歐陽和少華因昨天的遊街大傷筋骨就沒讓他倆挨斗。不是發慈悲,而是怕斗死了他們。常發生借沖黑把矛頭對準的是我一個人,其他四個都是陪斗的。大會除了常發生那幾個幫凶,什麼工宣隊的傻呼呼、中音提琴余、木匠三弦張、舞者爬海、綻花兒劉以及幾個保派人物外,沒見其他群眾來參加,就是革委會中的造反頭子也沒出面,任憑革委會老保頭子拆騰我們三個牛鬼。鬥來鬥去我就不服,比運動初期還有傲氣,不僅不低頭,還張口與他們爭辯。這時常發生就慫恿工宣隊的傻呼呼對我大打出手,巴掌拳頭腿腳並用。我仍然不服,還大聲呼叫「要文斗、不要武鬥」,這是全國大武鬥后中央文革發出的指令。然而他們根本不顧,常發生更加狠毒,又鼓動那幾個老保骨幹齊上陣,圍住我從四面八方一陣拳頭棍棒打,尤其不放過我的頭部,他們不把我小天才打成個大痴獃決不心甘。我的頭被划幾條口在流血,口腔打破在流血,臉被打腫青一塊紫一塊,皮下在流血。龜兒子常發生還在一旁鼓動「打打,狠狠地打,狠狠地揍」,他卻不動手。他是個滑頭加膽小鬼,道貌岸然的共產黨小人兒。而我不是不敢還手,是在學紅岩中的成崗、許雲峰「我自巍然不動」。這時滿院子群眾都對他們的野蠻產生氣憤,高喊不要武鬥。不知是誰通風報信叫來我的好友浩弟,他奮力將我拉進死角,張開雙臂擋住野蠻人的拳腳棍棒,高叫:「住手!你們要打,就朝著我來吧!打吧!!!」野蠻人們終於被這個不算壯實的小浩弟鎮住了。他立即扶著我朝醫院走,經過市中醫院西醫外科包紮處理,口腔里右邊一條傷口縫了五針,然後又回到文工團所住的統戰部。還沒進門,在大街對面就看見文工團所住的統戰部大門外街邊擺放三張大方桌,重疊成品字形。左下面一張桌前掛著「文藝黑幫歷史反革命分子劉紋源」的黑牌,右下面一張桌前掛著」文藝黑幫右派分子謝明德」的黑牌,重放在兩張桌子上的方桌前掛著「文藝黑幫右派分子李文書」的黑牌。這三塊黑牌是昨天遊街示眾掛的那三塊。桌子擺好了黑牌掛上了還不見其人。這時浩弟就對我說:「文書,這是同其他單位一樣,要你們站在桌子上,面對大街上的行人寫檢查。我無能為力,你要做好精神準備,也許會有不知情的人或流氓地痞打你,你要躲閃防範,不要硬來。」結果,不出浩弟所料,當我一走進院子,常發生就指著我們三人大叫:「你們三個黑幫分子到大街上擺好的桌子上站著低頭亮相,李文書站最上面,彎下腰來在桌面上寫檢查,檢查你今天反批鬥反衝黑的反動行為。」然後他轉身對幾個打手叫:「把他們押出去推上桌」。就這樣我們三個黑幫分子各就各位,開始了上午三小時、下午三小時、整整三天的街邊公開認罪檢查交待。
那是怎樣的三天,上午三小時下午三小時每天六小時是怎樣過來的,大家知道嗎,你們當然不知道,沒見過的人想都想不出來那是什麼味道。渣滓洞的酷刑,希特勒殘殺猶太人,就是這種味兒。由於我的頭部受了傷,加上躬身低頭寫交待,當天下午就發脹,第二天下來就發腫,第三天就變成了一個臉色青紫的大頭娃娃。之後的一個多月睡著頭痛,走起路來頭髮暈,酷刑后的滋味實難忍,並給我留下右面部痙攣、右眼皮跳動的後遺症。三叉神經受損,折磨幾十年。八十年代本可以上鏡演電視劇,就因為這個痙攣我沒法去,燈光一打眼皮就跳,除非演我自己的遭遇。在大街上寫交待,使我欣慰的是,社會上的好朋友們和喜愛我的觀眾們給了我一點堅持住的勇氣。我不認識的觀眾路過,見狀上前來仰面對我說:「你的戲演得好,我們喜歡你,你不是壞人是好人。」我的好朋友們,還給我們仨送來茶水,或說上幾句調皮話,逼我們笑一笑,舒一舒心中悶氣兒。尤其知心友人周代熙,還將當時難得買到的糕點糖果送進嘴,苦中甜、痛中樂那又是一番滋味兒。幾十年後的今天,我還記得他們,記得他們,記得當年的這般情景,人間真情。「沖黑」是殘酷的,也是短命的,就那麼十來天,不知為什麼不了了之,既不對公眾也不對我們說個一二三四。這是毛澤東小老婆在向他學習,關係國際民生的大小事兒搞爛了不向人民作交待檢討,還一味吹噓形勢大好,大好形勢。文工團兩派共有的革委會,儘管在工宣隊的干預下還在扯皮,爭權奪利,還是不作為,仍是個植物人。在這種狀態下,我叫張淑君不要回團,繼續在娘家照看兩個女兒,橫下一條心不認這個爛灘子的三七二十一,你們打成的大頭娃娃不該過上幾天自由自在的日子嗎。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