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唐人2011年12月21日訊】五七小右派李文書口述個人史
造反有理
一九六六年秋冬時節,「造反有理」這四個字響徹中國大地,出自偉大領袖毛主席語錄,展示偉大領袖毛主席在天安門城樓接見紅衛兵那隻大手很得意地一揮。就是這四個字不知整死了多少他的革命同伴,不知有多少條無知的紅衛兵生命死在這四個字的槍口下,更不知有多少無辜百姓和黑五類拋屍荒野無家可歸。就是這四個字攪亂了中國社會,砸爛了中共金牌聲譽,流毒至今。令許支書萬萬想不到,在這四個字的鼓動下,文工團的革命群眾居然把造反拳頭落在了他的頭上,真是大快人心,我也高興,同時還舉起手掌在他臉上輕輕地拍了兩下,不知當時我的心理是恨他呢還是在譏笑這根共黨訟棍。或許是擁護毛主席造反有理,就該整整這些假共黨爛書記害人蟲舔屁股的奴才。唉!說不清看不明,我是個從來就沒有政治頭腦不喜歡政治的人。這時,在南下紅衛兵影響下,成都、重慶、宜賓以及文工團的革命群眾就分成了兩大派:造反派和保守派。造反派把許支書打成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進行批鬥,保守派把許支書當成紅色江山守護神來保護,兩派針鋒相對,成天在院子里打嘴仗,就把我們幾個黑五類擱一邊不聞不問了,同時那幾個沒有前科的四類群眾也起來造反了。文工團同全國形勢一樣失控,全盤失控,進入了毛澤東挑起的群眾斗群眾局面。
就在這時,文工團的造反派來找我幫他們畫巨幅造反有理的宣傳畫,不是叫我創作、而是拿來「重慶反到底」報紙上的宣傳畫、要我臨摹成巨幅大畫,貼在宜賓市的鬧市區百貨公司大樓牆上,為造反助威造氣氛,我很高興地照辦了。因為他們反許支書我高興,覺得為我出了一口惡氣。那四幅巨畫我現在還記得的只有一幅,畫的是毛澤東頭戴軍帽、手臂上戴著紅衛兵紅袖套、在揮手張口喊叫。原畫的風格是木刻味,紅、黑、白三色。我當然不能畫蛇添足,只能原封不動地畫出來。老保常發生就給我記上一筆。
時間進入冬季,全國紅衛兵全國大串連,文工團的造反派個個穿上綠軍裝、戴上紅袖套,參加到全國大串連中去,第一站當然是進京取經。張淑君也參加了造反派,她卻沒穿綠軍裝,也沒進京,而是回家看望父母親。這時文工團變得十分冷清,如同初冬的早冰,只有幾個老保還未死心。保派的頭兒就是常發生,造反派都走了,他要繼續整我的機會來了。然而他不敢出面,就唆使幾個不懂事的家屬、兒童,學著當時流行的剃陽陽頭來圍攻我,要我主動自己給自己剃陰陽頭,我當然不從,而且還叫孩子們要不學壞、不整人,都回家去。這時,常發生又唆使另一老保,從我背後拿著剪子抓住我頭頂的一束黑髮剪了去。年青漂亮的小伙兒一下子就變成了不倫不類的妖精,常發生高興極了,又鼓動孩子們圍住我嘲笑,還要用繩子拉著出去遊街示眾。當時我對孩子們不生氣,只想舉起拳頭對這兩個老保湊一頓,只是我沒有打人的德性。就在這時,紅鞋兒北渠同張淑君回團碰上了,立即驅散孩子,大罵兩個老保,同時陪我去理髮店剪了一個寸頭。這就是常發生對我的第一次報復行為,之後還有更加殘忍的第二次。
時間進入一九六七年一月,還未立春前的春節,雖是嚴寒時節,文工團卻一片春意昂然。尤其那一對對早就應該結婚的戀人對對春風滿面,對對喜笑顏開,籌備結婚慶典,當然我和張淑君也不例外。這是造反有理、又是來之不易的人生自由,真得是感謝毛主席或造反派。所謂結婚慶典,哪象現在的年青人首先來個上千上萬的結婚照,然後擺上幾十上百桌的結婚宴。我們這代人沒有這份福氣,沒有呀!再說誰要大辦婚事,馬上就給你扣上一頂資產階級大帽子,即使有錢都不敢辦。不是我們玩兒高雅,是主客觀條件不允許,那時的我們窮得叮噹響,尤其文工團的窮戲子們只能窮作樂,什麼都沒有,只有奔放的情深深的愛。比如說房子,至少應該有個單間吧,於是不結婚的同事們就東挪西拼給結婚的讓出一間房來,沒有領導下指示、沒有組織來安排,完全是自覺自愿獻出的一片愛心。又比如說雙人床誰都買不起,大家東想西想最終想出一個好主意,這個好主意還是作曲家毛毛和民歌手幸福花這一對最早結婚的戀人想出來的。就是把上下鋪的雙人床攔腰鋸斷再拼在一起,不就成了能挨著睡在一起的夫妻床了嗎。文工團的絕大部分是單身人員,單身宿舍全是這種上下床,資源很富豐而且一點不浪費,那個春節五、六對結婚的全是這樣照辦的雙人床。床上用具更簡便,兩人的被子床單合在一起就完事。那時要布票,即使有錢也買不來新東西。就這樣,我們這五、六對第一支衝破文工團戀愛結婚限令的造反夫妻,在自製的雙人床上度過了新婚第一夜,美妙的第一夜,也是一九六七年的春節除夕夜。我同張淑君的婚事極其簡單,沒有一顆喜糖,沒有一盤花生瓜子,只有一杯清茶。沒有大紅燈籠高高掛,沒有一支臘梅花瓶中插,只有一張結婚證書用一塊玻璃壓在桌面上,表示我們的婚姻是合法的、是受法律保護的、神聖不可侵犯。也是對幾年來從開始戀愛就一直挨批挨斗的挑戰,顯示我們沒批垮沒斗散,今天終於結合了,一公一母一雄一雌今晚就可以快快樂樂睡在一張床上了。來賀喜的人不多也不少,好朋友都來了,雖然兩手空空,但那份真情祝福,使我們這對衝破層層阻攔險些不能結合的夫妻倍感溫暖,於是當著他們的面用響亮的親吻來表示深深的謝意。一陣掌聲如同一串鞭炮,給新房增添了難得的喜慶。當朋友們剛剛散去,來了一位我們意想不到的客人,也是唯一手捧禮物的客人,他就是王石,我的游泳夥伴,同時也是在幾個月前批鬥我們的大會上吼叫得最凶、批鬥得最利害的人之一。他的批鬥語言極富想像力,也許他也是屬鼠的,他把我們的資產階級愛戀行為描繪得十分生動具體,他把我們的沱江沙灘之夜揭發得惟妙惟肖,我都不好意思交待的細節,他卻批得如同親眼所見,親身經歷了一把似的,對青春期的文工團員們很有誘惑力。人們說他有精神病,我卻說他是天才,也是一位被埋沒而走錯了藝術道路的天才。比如說他手捧的禮物,一個別緻的玻璃花瓶,就像一座倒立的金字塔。不同的是塔身瘦瘦的,高不到三十公分,塔尖倒立的底座與瓶口一般大,薄薄的園形,看起來很不穩固,搖搖欲墜。我當時來不及這麼去觀察想像,或許他也並非有這層意思,他的心還沒有壞到如此程度。不幸的是卻被這件新婚唯一的禮物所言中,我的這場婚姻沒持續幾年,真的在亂世中倒塌了,在眾目睽睽下消失了。王石泳友送這件禮物的祝詞,卻是我們這對夫妻如同這隻花瓶般玲瓏剔透,清沏透明,這般牢固,這樣堅實。我相信當時他的這番祝詞是誠實的,並非花言巧語。時隔幾十年後的今天,想起這件婚事,以及文工團這幾對造反有理的除夕結婚男女,還真有點意思,心在笑臉也在笑,沒有一點傷心,沒有一滴淚。
說到這裏,我還想對王石這位天才再說兩件事兒:王石的專業是二胡和笙,吹拉都來,川音附中畢業,同時喜愛美術,文化大革命人人胸前都要佩戴毛主席像章,至少一枚,越多越熱愛。就像人人說話前都要背誦一條毛主席語錄一樣,牛鬼蛇神也不例外。在這種氣氛下,王石突發奇想,要親手用石膏塑一件大大的毛主席頭像的浮雕,經過多日苦戰終於完成,但大家一看不太像,走樣了。這還了得,說明對毛主席不忠。只好砸爛重來。誰又敢下手砸呢,管它像不像也是毛主席呀。於是就叫我們五類分子抬到一邊去放著,等到深夜偷偷砸,沒想到這一抬,因石膏沒幹透七拱八拱,把毛主席拉扯成了怪相。他火冒三丈,把責任全推在我們身上,我不服,說他不懂、無能,揭穿石膏未乾的緣故。他也挺聰明,順水推舟叫我們動手立即將毛主席頭像砸個稀粑爛、摔進垃圾堆。又經過個把月的艱苦奮鬥,他終於大功告成,引起轟動,迎來宜賓造反派總頭目王茂聚來團視察觀看。不管從政治還是藝術上看,這都是一件極為普通的小事,不過就是人人胸前那塊毛主席像章的翻版放大而已。然而,王茂聚這位文化水極差的共黨地師級官員,卻大放厥詞說這是一個奇迹。要抬著它上街遊行,要人人都來向主席塑像鞠躬跪拜。王石又從老保一下子變成了造反的大人物。接下來要說的另一件事就是漫畫。在造反派深揭深批老保中那個吹牛拍馬阿諛逢人整人害人企圖升官發財(當然那時國家很窮,不像今天陞官能發財,那時陞官沒財可發,只能叫陞官往上爬)的人――文工團的常發生就是這號人的典型,整人害人為的就是陞官往上爬。所以王石就指名點姓,畫了一幅用白骨堆成的階梯、常發生就在這個階級上一步步地往上爬,頂上的牌位就是主席書記。王石不愧是天才,這幅漫畫比起我五七鳴放中畫的《我所欲也》不知要深刻多少倍,真想絕了:白骨的階梯,主席書記的頂級牌位。絕!我當時就叫絕。中共當時的陞官往上爬和現時的升官發財,其本質都是踩著白骨堆成的階梯呀!就說當今的礦難,智利同中國處理就是不一樣,不一樣啊!
二月黑風
一九六七年二月初的某天深夜,大街上突然傳來:「台頭望見北斗星,心中想念毛澤東想念毛澤東。白日里想你有方向,黑夜裡想你心裏明……」的歌聲。不是一個人在唱,是一群人在唱。唱得很慢,情感很悲壯。這時的我,新婚的一對正裸著身子在暖暖的被窩裡歡天喜地。遺憾!歌聲漸近、快感漸退,感覺外面的氣氛有些不對勁兒。當歌聲來到一牆之隔的大街上,我們不得不起來看個究竟。推開文工團臨大南街的大門一看,不是一群人而是長長的隊伍在遊行。一問才知老保翻天了,正在公安警察推動下四處抓人。抓造反派的大小頭頭和支持參加了造反派的黑五類,長長的隊伍正在遊行示威,抗議保守派在政府支持下迫害造反人。中國又怎麼哪,難道毛澤東高叫的造反有理支持的紅衛兵變成了人民的敵人。真是搞不懂,幾天來,只見大街小巷造反派貼的大字報、拉的過街橫幅,統統被扯掉撕爛,又換上老保們寫的針鋒相對、內容完全相反的大字報和橫幅。有心人一看,兩派雖然針縫相對,卻有一點是完全共同,那就是高舉毛澤東思想偉大旗幟,高呼毛主席萬歲,高唱東方紅太陽升,堅決擁護毛主席,踏著他老人家開創的革命道路向前進。這簡直就像開玩笑,又是誰在捉弄誰呢。一時間,整個宜賓城抓得雞飛狗跳,造反派頭頭們躲的躲、藏的藏、跑的跑,凄風苦雨吹進大街小巷,飄灑敘府大地。文工團的造反派都跑了,不知是上山打游擊還是進京告狀。老保們又登上寶座重操舊業,穩坐江山。領頭的除了常發生,又鑽出個二哥修純。此人心好膽小,要想積極革命,卻又看不清是造是保,政府一抓人他似乎看清了。又如同運動初期,天天召開全團大會,演講中央文件、二月逆流、反造反精神。參加開會的群眾卻沒幾個人,除了保派其他中間派都消遙在外,我們幾個黑五類也沒有人來過問,各自干各自的事兒吃自己的飯,好象是在空空上過日子。我呢剛結婚,張淑君的弟弟又從重慶來看望,我就忙著弄點好吃的,或一起上街逛逛、爬翠屏山玩玩,日子還過得自由自在。忽然一天中午我們正在吃飯,浩弟突然闖進屋來把我拉到一邊小聲說:「文書,今天下午要抓你,要作好思想準備,淑君嫂和小弟我來安頓。」浩弟說完就悄悄出了門。張淑君問我啥事兒,我說沒事兒。這時她已懷孕,第一個孩子來得真不是時候,在子宮裡還是個看不見的血團,父親就遭災禍,也許就這是日後夭折的預示。
午飯剛剛吃過,就由老保新任命的保衛幹事、舞者爬海在全院子吹哨叫全團集合。這時文工團的掌門人自然就是老保了。全團來到院壩集合的不到一半人,多是保派,還有一大半不知上哪兒去了。我們幾個黑五類當然得規規矩矩。舞者爬海宣布去地委大禮堂開公審大會。公審誰他沒說,但大家一聽公審就知要抓人。近十多天在宜賓市這樣的公審大會不知開了多少次、抓了多少人,大家一點不新鮮,可我心中卻在盤算到底浩弟說的是否真。集合一看,我的左邊是木匠三弦張,右邊是新上任的保衛中音提琴余。明白了左右兩個保衛緊貼身不是抓我又是誰。在去大禮堂的一路上我在思索兩件事兒:一是我並非造反派,只不過幫他們畫了幾張宣傳畫、還是畫的紅衛兵毛主席,是反革命嗎?可能是文工團的造反頭兒都跑了,沒抓著,老保感到無功不光彩,就拿我這個老犯來請賞或是出出氣。有道理,常發生對我的報復還在繼續。隊伍一到大禮堂根本進不去,人太多了,這是地區文衛口召開的公審會。人滿為患,組織大會的文衛口老保頭頭們又作出決定,將大會轉移到翠屏山下廣場旁的燈光球場。一路上左右兩個保衛把我盯得很緊,形影不離。燈光球場四四方方,四周有高高的階梯看台,頂上有高架的燈光網,無頂露天,籃排球共用,可容納幾萬人的公共球場。一進場,我就快步登上離主席台和審判台不遠的最高一層階梯看台坐下來,身後的兩個保衛爬得上氣不接下氣,又急忙坐在我身後的兩邊。我一邊觀望黑壓壓的人群,一邊思量我今天該如何對應。
按照近十多天公審大會的慣例,就是主持人在主席台上一聲高叫把某某反革命抓上來,緊接就是噴氣式推押反革命,搞成狼狽相,我是誰呀,宜賓地區堂堂正正的名演員大明星,不能在上萬人面前現這個狼狽相,不能讓老保們這種低級趣味損傷了我李文書的高傲。所謂噴氣式,七O后的年輕人沒見過,就是兩位公安在罪犯的兩邊,一人抓住右手一人抓住左手,兩人的另一支手同時抓住罪犯的頭髮,同時將罪犯上身按倒后提起雙手和頭,快步推著在會場游一圈,然後推上審判台,形似噴氣式飛機,所以名曰噴氣式,很好聽,現代科技。大家想像一下,是不是很狼狽。那時的新社會就是這樣強勢壓弱勢手段多的是,挖空心思醜化美的,不惜餘力美化丑的。大會開始,前面是兩個衛生系統的造反頭頭或是黑五類坐著「噴氣式」上去了,經過一陣批鬥,不知批鬥的什麼,因為我在集中精力盯住我團的批鬥發言高手林齙牙——這是他的外號。在團內,從一九六四年秋的批鬥直到文革初期的批鬥,都是他唱主角,我想這次定是他,他就坐在離主席台很近的位置。當前面兩個批鬥完,我看見林齙牙正準備起身,我倏地起立疾步跑下看台階梯,在人群中穿來拐去,一個箭步登上審判台,這時全場群眾轟動起來,鼓的鼓掌,喊的喊,認識我的就高叫李文書你幹啥子,我也高叫:老保要抓我。這時虛哥林齙牙才剛剛上台還沒打開批鬥文件。兩個保衛遠遠拋在後面,他們失望難看,沒上台。然而這個林齙牙卻十分呆板,還是按部就班大叫一聲:將反革命現行犯右派分子李文書抓上來。群眾一陣大笑,我也不示弱大聲對應:反革命右派分子李文書上都上台了,你還到哪裡去抓嘛,在這兒,在這兒。接著,萬人群眾除了鬨笑聲就是夾著老一套打倒打倒不投降就叫他滅亡的口號。林齙牙的叫喊我沒聽,心中一直在想,最近幾天造反派從北京傳來消息說這是二月逆流,老保在打翻天印,對造反派進行殘酷迫害、鎮壓,宜賓大街上都有人在撕扯老保的大字報和橫幅標語口號。同時還一邊撕扯一邊叫毛主席已經發話了,說這是一股黑風,反對造反有理的二月黑風。我心中有底,所以才表現得如此膽大妄為搞笑搞笑。笑過了哭來了,大會結束,就把我們三人五花大綁,如同提一隻綁著翅膀的雞提上敞蓬囚車。就是這一提,要不是我靈活機智、順勢將兩腳跳上了車,否則定會兩肩脫節或者兩支手倒拐子拆斷,你不想哭也會痛得兩眼淚汪汪的。接下來就是遊街示眾,把宜賓市幾條大街游遍,而且把我安放在中間最前面駕駛室的頂部,兩邊站著公安還是噴氣式舞姿。我一抬頭他們就一按,就這麼一抬一按一直按進縣府街監獄。推進牢房關起來,牢房掛牌大一倉。名符其實,犯人不是人、是東西堆進倉庫。不知是幾千年中國封建王朝監獄文明的傳承,還是共產黨新中國的新名詞兒。當我被獄卒鬆了綁推進這個大一倉,就象推進了一間裝滿人肉的倉庫,一般臭味撲面而來。是人肉在腐爛還是……啊!倉庫最裡邊的角落有人在坐著馬桶解大便,還有一位站著扯出雞巴嘩啦啦地在拉尿,堆放的是活人,要吃要拉不奇怪。按監獄規矩,凡新入倉必須從馬桶邊坐起,等到有人放出去才一步步地往外挪。牢倉空間很小,只有進門的一面牆才是用木棒做的格子窗,空氣不對流,又臭又閉氣。再加上關的人實在太多太多,多得來睡在地上都不能平躺,必須個個都側身睡,一個貼著一個,不是背靠背而是胸貼背,前臉貼後腦。如你要翻身必須下口令:翻身啰!大家齊唰唰翻著滾。真有點像天安門前的閱兵,一聲令下向右看,舉手敬禮雙眼盯住毛主席,而我們卻是雙眼盯住屎尿桶,轉過來又盯著牢門木欄窗。這就叫地獄與天堂。我很幸運,名演員嘛,見過我的人多,認識的只有一個,我一進牢門,他們就將我拉到他們所在的貼門窗近的坐位,免去了牢獄受從馬桶邊坐起的罪。我認識的那位是地區雜技團樂隊竹笛手,很年青不到二十歲,是個嫩頭青。因父母不節制生育排行老九,最後一胎。老幺兒姓喬,大家都叫他喬九,卻不知他的大名,幾十年後的今天,我還是只知他的大名就叫喬九,塊頭不大胆子大,他是雜技團造反派頭頭,不躲不藏,看你老保把我怎樣,結果進來了。獄友們都說他是籠中鳥,成天的跳動不安,抓住木欄大喊大叫,幾天幾夜不睡覺。這怎麼行,那是要死人的。我顧不得被捆綁遊街后的腰疼脖子痛,馬上就給獄友們大談當前外面的形勢大好,過不了幾天通通都要放。喬九很快安靜下來吃飯睡覺,都說是我帶來福音、救了他一條小命。出獄后喬九與我就成了好朋友,雖算不上忘年交,我大他十來歲,叫我大哥還是可以的。幾年後有一件事令我很感動,當年流行上海牌手錶一五二四,售價一百二。他見我沒有手錶作事不方便,就硬要給我買一隻,我不願意,怎麼說也不願意。最後他說這一百二就算借,什麼時候還都行。我的天!每月三十元的工資要寄十元去養女兒,剩下的二十元只夠吃飯,穿衣都談不上,哪還能如此奢侈,手錶對我來講那是可望不可及的天外之物。年已三十還未戴過手錶咧。當時我的處境的確沒有表看時間非常不方便,不是戴上好看,真是現狀太需要了。我們終於達成協議分期付款,每月還五元,兩年還清。喬九還增補一句:二元一元有就還、沒有就拖他十年八年還清都行,總之不能為了還錢餓肚。僅管我硬是兩年還清了,也沒餓肚子,實際上還是送。喬老九是在滿足李哥哥的死要面子虛榮心。
果不其然,我對獄友們說的過幾天就要放人真的成了現實,最後只留下我一個無人問津。我很納悶,這又是為什麼呢。孤獨的囚犯盼了幾天之後出獄才知,文工團的造反派頭兒們躲藏歸來,根本否認我是為他們坐牢,而是右派分子罪有應得。大家都清楚,明明在抓我的大會上,林齙牙宣讀的罪狀主要是支持造反、為造反派畫大招貼畫,畫的毛主席也是罪,而文工團一男一女的造反頭子就是不理。不奇怪,他們在運動初期也是許支書批鬥我的兩根棍子,同老保常發生、二哥修純一樣,「保」和「造」都是在投機。最後還是舞者紅鞋兒北渠,帶領浩弟和新婚妻子四處奔走相告,來到縣府街接我出獄。雖然我在亡命天涯中坐過北京丰台、貴州畢節、瀘州小市、成都多寶寺的牢獄,卻沒這次苦,苦就苦在大會批鬥捆綁入獄,苦就苦在牢房人滿為患、沒睡一晚安穩覺,我不能不在出獄回到文工團大院中大喊一聲:「老保、造反派,都是他奶奶的王八蛋!」這是葛道純的口氣,用的還是河南土腔調,迎來聞者聲聲大笑。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