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唐人2011年12月21日訊】五七小右派李文書口述個人史
冬閑整風
一九六零年寒冬臘月,全國城鄉飢餓更加嚴重,餓死人數節節上升,人食人的現象在多處鄉村發生。三面紅旗已經倒了,毛澤東還不認輸,還把責任層層下推,說什麼公社幹部打人罵人、大吃大喝、剋扣群眾口糧、是國民黨作風等等。於是,又在農村掀起一場農閑整風,還是號召群眾大鳴大放大字報揭發批鬥幹部的壞作風。
當然長壽湖農場也不例外,開會只讀中央整風文件。文件上所寫的那一串串公社幹部的所謂國民黨作風確實大有特有,尤其在農場場部,蘇新這種黨支書記身上是重上加重。比如說,專門為農場固定幹部們設立的場部小食堂,雞鴨魚肉天天有,米飯麵食不定量隨便吃,還吃出許多花樣來刺激味口。小食堂的管理員與我同姓同代人,在美工組時,有次因工作沒吃上大食堂的飯,他就讓我去小食堂吃剩下的飯菜,真是大飽了眼福和口福,就是剩菜剩飯與我們吃的大食堂相比,都簡直是兩重天,天外天。我就將這件事寫了大字報貼在場部專門設置的大字報報欄上。當然我沒說出管理員那件事,其實小食堂的情況早就是公開的密秘,只是沒人敢說敢揭。我揭出來並不希罕,卻大快人心。又比如說蘇新,這個黨支書根本不懂生產,也很少看見他在田間地頭老老實實的幹活,常常是東遊西逛,叫顧麻子推著他的專用雙飛燕遊湖戲水。他還常常打罵那些未成年的孤兒和中學生,最可惡的是調戲女生。場部直屬的養魚研究所,有位熱帶魚研究卓有成效的高中畢業女生,模樣乖巧,她就常常遭受蘇新語言和肢體動作的調戲。有氣沒處發,悶在心裡難受,多次找到我訴說,發泄心中的羞辱和憤恨。我們算是同代人,她也是因出身不好不許升大學的受害人,自然有共同語言,自然相互憐憫。我就專門寫了蘇新一張長長的大字報,把上述劣跡一一揭發批判,毫不留情地說他就是國民黨作風。從此,我同蘇新的矛盾就升級了,甚至白熱化,蘇新懷恨在心,尋機報復。
一九六一年春,我長第二顆智齒,同第一顆一樣長不出來,根子歪了,必須手術拔掉。場部醫院不能作,只有回重慶到上清寺口腔醫院作。第一顆發生在一九五七年春,也是這家醫院作的。當時醫師就告訴我以後的三顆都長不正,必須在萌芽狀態就拔掉,否則要影響整個牙腔。我把這些都向蘇新說明了,場部醫院也出了證明,請三天假,可他就是不準。致使我半邊臉紅腫疼痛留下後遺症。這是蘇新的第一次報復成功了。
一九六一年四月後半個月,麥收前蘇新直接授意採石場生產隊長,派我一人去孤島「豬兒島」守衛沿島消落地的麥子,防止農民來偷。就住在頂部中央搭的窩棚里,二十四小時守候。每日三餐由專人早上一次送來。表面看來這是對我的信任和照顧,不勞動嘛,成天在島上逛游,又是衛士,不是一般人能得到的活兒。大家想想,十天半月一個人守著沒有人煙的孤島,甭說寂寞,就是四五月的川東地區的強對流天氣,三五天來一場雷雨交加,特別是夜裡那閃電炸雷夠嚇人的。我在島上的半月至少遇到兩三次,所以我在前面說的那三年農田需要雨水時老天爺是給了的,孤守豬兒島就是親身經歷,親眼所見。這半月在精神上的折磨會使人發瘋的,但是我沒有,不但沒嚇住我,相反我把這折磨看做是列寧流放北歐荒野。有一幅蘇聯油畫,就是表現列寧在北歐荒野的湖邊窩棚前坐著,聚精會神地寫他的《國家與革命》。我在島上就常想著這幅畫。在那之後直到今天想起這件事兒,我還用這幅畫來戲謔自己。在孤島上,我還是很會安排自己,上午到果樹苗地去鋤鋤草,下午睡覺和在東岸游泳洗澡,當然是全身裸露一絲不掛地晒晒太陽,四月的天不火辣,自娛自樂有滋有味兒。總之蘇新這惡棍沒有把我打倒。但是島上發生了兩件事……怎麼說呢?就是膽大妄為吧。
一天下午我在東岸游泳,游累了就光著身子躺在湖邊草地上曬太陽,我為什麼選擇東岸,因為這邊偏僻,很少有人划船經過,可以光著身子曬太陽。當我恍恍惚惚似睡非睡,忽然我的短褲飄落下來,剛好遮住害羞地,我睜眼一看是位壯實的女子在身前,她是誰,從哪兒來!我趕忙穿上短褲,擦眼細看,這不是草山大妹子嘛!一年不見簡直變了個人,臉蛋紅紅的,胸乳圓圓的高高的,個子也長高了。不是一年前的餓鬼,而是一個像模像樣的陽光女孩兒、青春奪目的草山大妹子了。我正想問她怎麼找到這兒來的、有什麼事兒。她就先聲奪人:「我要嫁給幺爸。」什麼幺爸,嫁給誰,我一頭霧水。「就是憨大哥,」哦!一年了,我確實把幺爸這個稱呼給忘了,加上她問話這麼突然,我一時回不過神。這時我才問:「憨哥的意思呢?」「他就是不同意,我才來找你去勸勸他。我找你兩天了,從獅子灘找到採石場,最後才在這裏見到你……」我趕緊問她是誰告訴她我在這裏,我怕她問到蘇新那裡,免得節外生枝把憨哥的天堂掀了。我想了想又問他:「這是終身大事,憨哥又大你那麼多……」我話還沒完,她就打斷說:「我都想好了,跟他一輩子」。就這樣,坐著草山大妹子划來的雙飛燕,太陽剛下山就到了天堂人間。
又是一桌天堂盛宴,客主五口邊吃邊談。兩個小妹也長高了長乖了,長得我不敢認了,加上她們也開口說話,話還很多,介紹他們一年來的各種變化,特別是大妹子還對著我的耳朵悄聲說二妹來潮了,我不懂就大聲追問一句啥子潮?紅潮。還是不懂又問:啥子紅潮?大家笑了,笑我傻,最後還是憨哥來給我說清楚了。我很高興,這就是吃得飽讓人正常發育的小農經濟的優越性。順勢我就勸憨哥答應大妹子的要求,組成一個家生兒育女該有多幸福。好說歹說他始終堅持一個不字。最後他又回到他特有的低沉音調斬釘截鐵地說:「我要是答應了,就是沒有良心。不講良心的事我一輩子都不幹。大侄女兒,莫著急,我想這世道會變的。你有文化有技術,你來才一年就養了種豬,還下了一胞豬兒。我看眼下的農村日子不會長久,等世道好了你還是回老家去安家,不能丟了你家的血脈……」哎喲!憨哥一席話使我很驚呀,憨哥不憨,還如此有良心,還如此有遠見,憨哥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怎樣的命運,本來就沒有解開的密團,就更難解了。吃過飯我要走,大妹子的心意確實還想留我住一夜再給憨哥做工作,我說不行,明早送飯人發現我不在就糟糕了。這樣就由憨哥划船送我,理由是只有他才熟悉夜路。兩三個小時後到了豬兒島西岸還未靠岸,我發現有幾個人影在消落地麥田裡晃動。不妙,肯定有人在偷割麥子,沒準就是黃桷樹村的農民。我趕快叫憨哥向東岸靠岸,不管他們。憨哥說:「你有責任的。上面發現了你要背時的。」我就說農民鋨得要死,不能見死不救,管他背時不背時,總不會把我整死。結果我錯了,蘇新就抓住這件事不放,把我往死里整,整得我不敢在長壽湖待下去,唯一的選擇只有逃跑……
亡命天涯
一九六一年五月,我有理有節向場部辦公室遞上一張假條,上面明白寫著,由於蘇新報復把我往死里整,為了活命,我要回原單位四川人藝去要求另換地方勞動改造。回到成都四川人藝向有關領導人說明情況,也可以叫申訴,還是那位辦公室的伍主任,他見我一個健壯的棒小伙兩叄年後成了這般模樣,面黃肌瘦,就發了一點善心,給我安排住處,給我飯菜票在食堂吃飯,還說吃完了又來領取,不定量。那時機關幹部也自救,為了改善伙食自己養豬,輪換著干。比如說我看見鄒速、劉子農、賴毛、田大(而今他們都已謝世)等好友在干養豬活兒就主動前去幫忙,說說我的遭遇和向劇院的請求。他們都是演員,不是當官的,除了表示同情又能幫上什麼呢?幫不上。我還見到了美院附中「紫羅蘭俱樂部」的劉漢鼎,同住一間宿舍,他是暫時安排在劇院繪景的。「紫羅蘭」的悲慘遭遇就是他告訴我的,他還說我比他們更慘。一個禮拜后劇院伍主任給我回話了,叫我回去等待安排,還一再說等待等待、忍耐忍耐,劇院在研究對我的安排。就是這最後一句我聽進去了,一個禮拜后我返回了長壽湖採石場。
蘇新一聽說我回去了,這下就更來勁兒了,立即組織批鬥會,載的帽子是逃跑犯,而且還唆使不懂事的孤兒,在會上會下對我拳打腳踢,最狠毒的一招要把我整死。當時正是紅五月的末期犁田插秧,蘇新親上陣給我劃出一塊大面積水田,限我一個上午犁完,犁不完就不許吃午飯,什麼時候犁完了什麼時候給飯吃。這塊水田就是農民壯漢全勞動力也要一天多至兩天才能犁完的,這不明擺著要我的命嗎?蘇新這個沒有人性的王八蛋、流氓痞子,真是說得出做得出,整整兩天沒讓我吃飯,我怎麼會有力氣犁完這塊田呢。拉犁的牛都換了兩頭去吃草喝水,何況我是一個人,一個在飢餓中爭扎了兩年多的人。最終我倒在了田坎上。幸好這塊田離黃桷樹村不遠,當天晚上,村民知道了就把我扶到黃桷樹下給我一塊麥粑和水。蘇新得知馬上跑來,不是救人而是訓斥村民,大叫豬兒島消落地的麥子是他們偷的,是他們與我勾結起來乾的等等。村民憤怒了,就舉棍將蘇新趕走了。村民中有對夫妻很令我感動。夫長得又矮又丑,一對眯眯眼,很瘦弱的小把把。妻長得又高又亮,一對圓圓眼,很壯實的大個頭,唯一的缺陷是頭頂光亮無發,是小時長癩子留下的。因此他們才配成不協調的一對,沒有生子。他們把我接進家中給我說了實話,豬兒島的麥子是他們村偷的,他們早就盯住我,那天見我被草山女接走進了大湖裡面才動的手。農民就這麼老實,我也實話實說這不叫偷,誰叫我們都餓得要死呢?那天晚上我回來看見你們了,就從東邊上岸睡覺了。此後我逃出農場這對夫妻還幫了大忙。
事到這一步我還能不逃嗎!蘇新安排爪牙暗中監視,不能讓我跑掉,不把我整死在採石場決不罷休。忘年交宋清濤也看出來了,不躲不藏死路一條。就在一天夜裡,在忘年交掩護下,我徒步經鄰封逃出了長壽湖。一路上我思前想後,決定再回劇院作最後訴求。回到成都四川人藝,還是那位主任接待。這次我的態度很堅決,說他們不能見死不救。時隔半月,主任的話說得更明白一些了,他說正在作安排我和范大工作的事,因為只有我和范大屬劇院管,一時還決定不下來是調回還是去別的單位。還是勸我回長壽湖等待。我就追問一句到底要等到什麼時候,我要求在劇院干餵豬活兒等行不行。接著我又略帶諷刺意味地說:主任,三年前你說的下去好好改造,摘帽后可以入團入黨,我摘帽快兩年了還遭到如此對待,我想不通。主任裝著沒聽見,仍同上次一樣叫我住下,幫著乾乾養豬活兒。十天後主任找我談話,這次就說得更加明白,少則一兩月最遲不超過半年,調動問題就可解決。還說我可以在劇院養豬等待,但口糧誰來解決,你若能自己解決我們可以讓你在劇院養豬等待。只有錢沒有口糧還是死路一條,那時的糧食比黃金還貴重。話都說到這個份兒上了,我能死皮賴臉不走嗎,這不是我李文書的性格,只有又走,往那裡走,長壽湖是堅決不能回去的。就決定東遊西盪把這最遲的半年混過去。到了重慶,我把放在歌舞劇團的書籍衣物等凡是能賣錢的東西全拿去賣了,一共賣了百拾來塊錢,為流浪打下經濟基礎。
第一站就是回老家鄰水,又是同一九五四年到重慶考學校一樣徒步回去的。回到鄰水一看與一年前大不一樣,處處是飢荒災難的情景。妹妹下放山區農村,大哥搬到一小間破平房,一家五口擠在一起如同一窩兔,沒有我的容身之地。再看吃的,街道公社化,辦起公共食堂,集體開伙,每人每頓就那麼一點點。還分大人和小孩。大哥三個小孩每天盼的不是讀書做玩戲,而是上頓盼下頓,沒有兒童的活潑,只見坐在家門口門坎上木訥地盼著下頓的定量飯。當時社會上流傳北大荒開發需要人,不管你從哪兒來,有無戶口證明單子,只要是個人,能幹活的人都收留。我同大哥商量決定上那兒去混上半年再回劇院見分曉。臨行時大哥將父親留下的那部德國蔡斯手相機交給我,說這是古玩在首都北京能賣錢,帶上它救急用。北大荒冷,我的棉衣還在長壽湖採石場,要知道那時的棉衣很緊張,同樣視為寶貝兒不能丟。必須帶上。就決定由鄰水通過豐禾場到長壽湖邊的龍河鄉,那裡是長壽湖西北方深處,就可找到憨哥的天堂。這條捷徑是大哥當年在豐禾小學教書知道的。我就一個人問著路翻山越嶺花了兩天多到達了憨哥家。這一路上的荒涼凄苦不在話下,見到餓倒在路上的發臭屍體都有兩三具,沒被餓鬼殺來吃了算我命大。
憨哥和草山姐妹都不要我走,都要留我在天堂等待這幾個月。這樣對我來說當然好,但是不行吶,萬一被蘇新發現不但是沒命,他們也會被連累一鍋端掉的,絕對不能。我就請大妹子到採石場去悄悄找到宋清濤。再請宋清濤在晚上悄悄的把棉衣拿到黃桷樹那對沒有孩子的好心農家。大妹子就在農家等著拿到棉衣后連夜返回,並給清濤說我要去北大荒。這事兒大妹子一天就辦成了,而且還給我計劃逃出長壽湖的最佳路線。第二天晚上,就由大妹子推船送我到雲集上岸,然後由大妹子領路,又是翻山越嶺到了涪陵的叢林鄉。這時天已蒙蒙亮。大妹子就把他們給我烙的一袋麥粑,麥粑里還夾著老臘肉給我路上吃。這天晚上明月當空,一路上大妹子的話不多,說的多半是這一路的地理山形,和飢餓慘狀。我們走在黃草山南面,要往北走進山裡就是她的家鄉,叢林是她常去涪陵的必經之路。叢林是個小山鎮,在鎮外我們就停步坐下休息,她語氣沉重地說:「李大哥,有件事我昨天晚上就想給你說……」她話到嘴邊又打住,我忙問是憨哥的事嗎。她點點頭接著說:「是件大事,看你現在的處境我不能說,我盼你早日回來再……」她雙眼包著淚水,一頭倒在我的膝蓋上抽泣:「李大哥,你要一路多保重,我盼你平平安安早日回來……」。我不好再問,也無心追根到底,就讓她自己止住哭泣起身。大妹子擦去淚水,指著眼前的下坡路說不能再送我了,就沿著這條下坡路直到長江邊,那裡有輪渡,江對岸就是涪陵縣城。
我照著草山女指的路,不到中午就到了涪陵縣城,終於平安逃出了長壽湖,沒被蘇新一夥半路攔劫,算是幸運。涪陵沿江的街道很古老,找到一家吊腳樓茶館,坐在最裡面喝茶吃麥粑。趴在木欄上望著很寬很長的沙灘外長江與烏江匯合處稀少的行人,稀少的船隻,想著我的路線圖,是返重慶坐火車北上呢,還是船坐到武漢北上。最後決定坐船,理由是我沒親眼目睹三峽風光,管他娘的,逃跑中也來點浪漫。我向茶館老闆打聽一路情況坐什麼船好,什麼船最便宜又有不花糧票的飯吃。老闆說坐小火輪,一站一站的轉,花的時間多些,花的票子少些,有飯吃,這不正好混日子嗎。長江三峽確實不一般,第一次目睹如此雄奇高峽偉岸絕壁使我入迷,完全忘記了逃跑的身份。特別是船過西陵峽的激流險灘嶙峋怪石,真想大叫三聲吐出一肚子的怨屈憤恨,世上不平事就像這裏的險灘怪石。幾十年後這裏的奇景不存在了,葛州壩水電站把西陵峽淹得面目全非了。然而我的迷戀之心不死,記憶依然存在,就用油畫把它畫出來了,標題《黃金水道》。這一標題當然有多重意思,我的最終解釋就是在所謂金光大道上密布著各種怪石和陷井。這幅畫二00四年在重慶展出,得到好評卻不受重視,主要原因是我沒有幫派背景,更不行賄評委。值得欣慰的是,天津人民美術出版社二00三年主動給我出了第一本不花錢買書號的《李文書長江三峽風景畫集》,並在全國新華書店發行,這幅畫就排在封面上。
船到漢口天黑了,就到售票廳候船室去找椅子睡覺,正好與兩位同代的重慶大學學生相遇,同是重慶的都有重慶人特具的熱情直率,他們毫不避違地說是要逃往香港的。得知我的情況后他們就說跑什麼北大荒那是找死,不如一道逃香港,那裡才是大有作為的天地。逃香港當時聽起來很嚇人的,尤其我這種沒有政治頭腦的青年認為那是叛國犯法的,不能幹。要是真跟他們一塊跑過去了,經過一翻苦幹說不準在香港或台灣演藝界還能混出點明堂來呢。民主加自由的土壤才是天才的真正搖籃。第二天一早,我問路走到漢口火車站,買票上了開往北京的直達慢車。第一次走出盆地的青年,看著車窗外移動著的江漢平原、華北平原,心中又是另一種感嘆:成都平原算什麼,老幺老幺。就這麼老幺老幺的到了北京永定門車站。第一次到北京,天安門廣場不能不去,吹得十分響亮的十大建築不能不看,排在首位要看的當然是天安門城樓和毛澤東畫像。城樓古老,畫像光亮,面對這幅肥頭大耳面帶微笑的偉人像,年輕時的我又處在如此悲憤的逃亡中,心裏還是產生了敬重熱愛和神秘,尤其下巴上那顆肉痣,令我不可思意。偉人、神仙、妖孽鬼怪這些字眼都在光亮畫面上閃動,最終停止不動的還是偉人和神仙。這個夢幻直到文革林彪悲劇發生后才徹底破滅。晚上又回到永定門火車站去睡覺,這時我才看到來這裏睡覺的人不少,多是流浪漢,在談話中我第一次聽到「盲流」這個詞,就是盲目流浪,多數是飢餓所迫,像我這種情況的盲流還沒見著。盲流們相互交流信息和獲取生存的手段,我聽起來很新鮮還得向他們學一點。都說現在北大荒不能去了,天冷了要被凍死,還說怎麼混車、混收容所等等,我都記在心上。還有幾個年輕人悄聲說王府井、大柵欄管得緊、查得嚴,不能上那兒「賣」,只能去丰台。因為我要賣相機就上去問個明白,他們也很坦然,就直說了是一夥摸包扒竊混混,我當然沒有暴露相機的事了。只問了丰台的事情。第二天我就乘火車去了,慢車一站路。在丰台找到一家相模相樣的舊貨店,店裡什麼都有,五花八門,其中也有老相機,就沒看見我這樣的蔡斯,心想能賣個好價錢。我拿出來老闆一看兩眼發直,盯住蔡斯問哪來的,我說祖傳。老闆怪聲怪氣說偷的吧。我說不是,我家民國三年就開照相館……。我話還沒完,就上來一個公安要看我的證件,當然沒有什麼證件,那時還沒興身份證。公安就拿著蔡斯把我押進派出所,後來又在丰台看守所關了起來。
不聞不問只給二噸吃不飽的吊命飯。三天後提審,我就一五一拾把我的來龍去脈交待得清清楚楚、乾乾淨淨,最後我要求退還家傳的蔡斯。提審人問什麼蔡斯。我反問難道你不知道?就是因這個事兒把我抓進來的。提審人收起為我供訴作的筆錄說:你的供訴是否屬實我們要作調查,你耐心等待。沒想到這一等就是十天半月,最後公安說供訴屬實,轉到收容所送我回去。我又問我的蔡斯相機呢。那公安卻說什麼相機我們不知道,就把我往丰台收容所押去。是在夜裡,街道冷清,我還再問公安我的相機,走到收容所公安二話沒說就一把將我推進鐵柵門,我搖晃著鐵門大叫我的相機,直到公安無聲地消失在黑暗中。哎呀公安啦!首都公安難道也是這麼黑!老天這不是黑,也叫弱肉強食嗎?
收容所又是一番景象,關的全是盲流,很多很多,幾乎全是被飢餓災難逼出來的。然後分地區方向等到能裝滿一節車箱集體押送回去。一禮拜后,我上了開往成都的列車,這時我清楚了丰台公安是到四川人藝調查的。我不能再回四川人藝,車到石家莊我就混下車逃出車站。半年來,盲流必須的混車逃跑技能我學會了。在石家莊車站附近的棚戶街道雜亂市場晃蕩,遇上河北逃荒的兩叔侄,互談災難就相互同情。他們說眼下冬月將至,北大荒確實去不得,約我隨他們一道去內蒙,據他們所知像我這樣的小伙兒會有農家收留,於是我就決定同他們一道去內蒙看看。他們是遊動小商販,主要販賣山西、內蒙所需的河北產的日用小商品,如大蒜、藥材等。他們也叫我買一點進去賣,一元錢就能賣兩元錢,我照辦了。當天夜晚就混上開往山西、內蒙的火車,經陽泉、榆茨、大同出關,每到一地都下車逛逛市場,賣點買點。到了內蒙呼和浩特至張家口的中段什麼旗(就是縣)下車,往北走進農村牧場,挨村挨戶賣東西和打聽誰家能收留我。一路上他們都很熟悉,地熟人熟鄉村幹部也很熟,甚至熟得來可睡一張炕,同吃一鍋飯。每到一家都向主人介紹我的遭遇來意,然而每家都說來晚了,最近上面下政策不許收留盲流了,已經收留了的都退走了。完了!東西買完掃興而歸。兩叔侄還是在原路上繼續跑生意渡荒,我呢到了火車線上的什麼旗就與他們分手。他們向東南回山西、河北,我就向西去呼和浩特看看陌生風情,反正身上還有幾個錢混日子,混出點滋味。在呼市混了三天,又乘火車返回北京,途中車窗外殘破的古長城盡收眼底。車到張家口,又體會了一把長城內外兩重天地,特別是詹天佑的倒車世界首創,還真為中國的知識精英驕傲了一把。還是在永定門下車,又去了天安門,不知是冷空氣入侵還是身體的虛弱,拖挎了,站在毛主席畫像下,扶住金水橋欄,我感到特別的冷,冷得發抖,那風就像刀在割,那光就像針在刺,這裏不是我能待的地方,趕快離開往南方走吧。身上沒幾個錢了,還得去投靠政府。走進永定門收容所,告訴他們我是湖南出來的,沒錢了請送我回去。還是那樣湊足了一車箱集體送走。車到漢口站我混下車,為的是能徒步走過長江第一橋。漫步長江大橋高層公路橋的人行道上,別有一番風味、一番感受,苦中有歡樂,眼福填飢餓,窮作樂。有生以來第一次看見那麼長的橋,上有汽車下有火車。又看見那麼寬的江,那麼平緩的水,水上的船就像飄的片片楊柳葉。在橋的中央站在上遊方看看,又站在下水方看看,上下左右都看遍,看夠了,看得日落江水,才慢步走進設在武昌的收容所。從此就由武昌至衡陽至桂林至柳州到貴陽。每站都要到當地收容所住上三五天,為的還是湊夠一節車箱人數。收容所不能讓你白住白吃,每天都要干點力所能及的體力活兒,比如擔水、背柴禾、洗菜。在桂林我爭著乾洗菜活兒,因為洗菜在灕江邊,每天都可以欣賞到灕江風光。第一次見象鼻山,就是乾洗菜活兒看到的。這一路每天兩餐飯雖定量很少,但不至於餓死,還是吊命飯,這是盲流叫的名。一整車箱的盲流又經過這麼長的路程,當然每站都有下有上,能從武昌堅持到貴陽的只有十來個人,我是其中一員,這夥人自然就很熟悉了。我們目標一致跑雲南,車到貴陽已是夜間,就製造一點小混亂,撇開收容所護送人的視線,離開了盲流隊伍,第二天就到了安順。當時貴陽到昆明的鐵路只通安順,還有很長很長的路正在修。到了安順,我看這十來個人多數不正,干起摸包的活兒來了。當天安順趕集,街上人多,他們發現目標就圍上去,我當然不敢幹就在一旁看,他們摸到了錢就交給我保管,我還是不敢幹,就離開了他們。此時有個人在我身後拍著我的肩說:好樣兒的。回頭一看一口地道的河南方言,一張老實的農民臉,還在雲南宣威山村修公路,他說那裡需要勞力,沒有工錢有鈑吃,約我與他一起去。我答應了,咱倆就結伴而行。此人叫葛道純,又是一個憨哥,只是年輕一點不到三十。他是河南信陽農民,家裡有人餓死,一年前逃荒出來就在宣威修路。這次回家看看不行又逃宣威。去宣威路他一清二楚,原路返回。
由安順到宣威必經水城,是黔西滇東北雲貴高原海拔最高的山區。崇山峻岭,爬了一山又一山,似乎永遠爬不上頂。吃的向山民乞討,一根玉米棒摔在火塘里霹哩啪啦一陣響后掏出來擦擦灰就啃,就算一頓飯。睡的是山民屋前的玉米桔桿堆,哪裡黑哪裡睡。這裏山高人稀,窮鄉僻壤,路上不見三面紅旗飄揚,還是一家一戶在生產,自家弄飯吃。已經是冬天,山霧瀰漫,成天在濕潤的霧氣籠罩下爬行。漸漸的我感到身體不適,頭昏頭痛沒有食慾。葛道純一摸我的頭說我感冒了,到了水城看醫生。在水城外一家診所,醫生也說是感冒,就抓了三付中藥。花盡了我身上最後的幾元人民幣,葛道純找到大路邊他相識的農家住下熬藥。住了兩夜,葯喝完了,病不見好轉。葛道純要拿出他僅有的兩塊錢再看醫生抓藥,我堅決不同意,咱們又上路了。
眼前是一脈水城與宣威貼界的大山,抬頭不見頂,底頭不見樹,只有滿山遍野形象怪異灰白相間的花石頭,和石縫中的小草。我沒見過感覺新奇,後來才知這叫石漠化的荒山野嶺。爬在這樣奇特的荒山野嶺上,我的身體越來越不行了。不想吃不想喝,成天出冷汗。最後到了吃不下喝不進去、不拉屎不拉尿、冷汗出不來,渾身發抖,走不動了。一步都走不動,死到臨頭但腦子還清醒。我倒在石縫中的小草上,就叫葛道純自己往前走別管我了,這裏風水奇特,我就死在這裏。我從包里摸出鉛筆和速寫本,給家鄉大哥寫了幾行字,意思就是告訴大哥我已經死了,死在風水特好、奇形怪狀石漠化的貴州山上。並寫上家鄉地址,請葛道純到宣威郵局發出去。然而葛道純死活不願意,他說就是背也要背著我一步一步往前走。經過一番爭執,最後他蹲在我身邊接過信紙,語氣低沉、速度緩慢地說:「老弟呀!就是你不能活著走出去,我也要埋好了你才能走啊!」他落淚了,我沒落淚,幾天來喝不下水,尿水都停了哪還有淚水!葛道純起身面對石漠化的山野大喊一聲:「他奶奶的,這是什麼世道……」就這樣,他扶住我繼續往前一步一步地挪,上不去的坎他就背著我。終於在第二天黃昏挪到了水城與宣威交界的山頂。道純兄大叫:「老弟,你有救了!」
這裡是兩省兩縣交界的高山深谷,以深谷下的一條小溪為界。這邊有一群依山尖而建的苗寨,黃昏時分,正是苗家歡歌跳舞好時段,然而沒有蘆笙聲、沒有歡笑聲、只有沙沙的晚風聲。苗家同樣在飢餓度日。道純兄把我扶進山尖一幢獨立的茅草屋,與主人打了招呼后就將我安頓在火塘邊的地鋪上。這哪是鋪,是幾根沒去皮的樹榦攔住的一堆草。我倒在草堆上,兩眼打轉將草屋的一切盡收眼底:還是沒去皮的小樹榦搭起的屋架,頂和壁都是草蓋的,頂是圓的,壁也是圓的,火塘就打在屋子中央的圓心。燒的不是煤是樹根柴火,上面架一口大大的圓鐵罐,只有一老一小在圍住鐵罐喝稀粥,掏燒紅苕吃。老人年過古稀,披一頭亂糟糟的白髮和長長的山羊鬍鬚,骨格眉眼四棱四線,很有塊面感。小男孩不過四五歲,瘦骨零丁,一對眼睛大大的,一頭黑髮沾滿了草和灰。他們是兩公孫。這個家難道只有年老的爺爺和年幼的孫子,兒子媳婦或者女兒女婿都去哪兒啦?餓死啦?不能打聽不能問。葛道純向老人介紹了我的病情,和一路的艱辛,老人遞給他一個燒紅苕說:「你們身上還有錢嗎?」葛道純說還有兩元。老人說:「夠了」,接著叫葛道純去對面宣威半山腰的農家買一塊老臘肉,快去快回。接著又對孫子說,去三個地方採摘三種藥草回來,小孫子也出門去了。這時天已黑盡,老人模了摸我的脈,沒說話也不問我什麼。老人好像視力不行,摸摸索索把大鐵罐和稀粥弄到小鐵罐,然後把木桶的水倒進大鐵罐,然後摸到門前坐下。一會兒小孫子抱著三種草藥回來摔在老人懷裡,老人拿起一種摸了摸又嗅了嗅說「對,就是這東西」,又將另兩種摸摸嗅嗅都說「對」。然後把三種草藥揉成團塞進大鐵罐里。然後叫小孫子把火燒起來。這時葛道純也拿著一長條黑黑的老臘肉回來了交給老人,老人一摸一嗅說「就是這東西」。然後叫葛道純砍成三塊放進大鐵罐。就這樣,草藥臘肉還有大鐵罐都沒洗一洗加大火力燉起來了。他們都累了睡了,只有老人時不時向火塘添加柴禾。我睡不著,睜著眼睛在想:管他什麼草藥是真是假,管他乾淨不幹凈,人都到了這一步只能是死馬當成活馬醫。燉了不知多長時間,罐罐噴出大氣,老人說「有味了,聞到沒得?」我不但沒有味覺,嗅覺也失靈了,什麼味都沒聞到,只有視覺和聽覺。看著老人用木勺將湯放在嘴邊慢慢喝了一點,自言自語「再熬個時辰就得行了」。大概到了半夜,老人用他們喝過稀粥的大斗碗,仍然沒有洗,舀了滿滿一碗湯叫我慢慢喝。我不知什麼味兒就喝完了。老人再舀一碗,特別叮囑再喝慢一點。一連喝下三碗后,老人叫我閉上眼睛,並用草編的被蓋嚴嚴實實地將我裹住。不一會兒我還真睡著了。當我醒來天已大亮,感到全身濕透,老人叫我別動,又給我灌下三大碗湯,又要我閉上眼睛睡。一覺醒來已是中午,感覺自己浸泡在水裡。老人叫葛道純將我脫光,仍用草裹住赤條條的身子,然後把汗水濕透的衣褲糾干,放在太陽下涼曬。不知是草被刺膚還是有了知覺,沉重的身子一下子輕鬆了,口中有了味,鼻子嗅到臘肉香,很想吃了,我把這一切感覺都說了出來。老人微微點頭說:「你這是中了瘴氣的毒,加上虛弱乘不起,再拖兩天你就死了。你把這一罐子的湯藥渣和臘肉全部吃完,你的病就全好了。」就這樣,隨著罐子里的東西吃完身子就隨著正常了。到了第二天傍晚,我起床走出茅草棚外,藉著夕陽餘輝,才看清楚了我來到了怎樣的一塊天地。站立在東西的高高山頂,穿過一脈由北向南足有近千米高的深溝,紫藍紫藍的深溝底一條彎彎曲曲的山溪反射出夕陽天光,仍然由北向南流淌,那是地球的一根微細血管。再抬頭西望,層層山脈如同海水一浪高過一浪向我翻騰滾來,由西向東。再低頭看腳下,一條古驛道彎彎曲曲向北下到山底跨過山溪,又彎彎曲曲向南爬上對面山巔,想起葛道純就是在這條道上往返買回兩元錢的老臘肉救了我一命,不由得抱住身邊的道純兄不知說什麼。道純兄拍著我的背說:「沒事兒沒事兒,對面就是宣威,我們明天就能走到築路隊。」可是到了明天一大早,我們還來不及向老人小孫道一聲謝,就來了兩位持槍民兵,不問清紅皂白把我們押送當地人民公社,緊接著又押回水城縣城。在看守所住了兩夜,又坐上客車押送到畢節地區看守所,同一大堆人犯和盲流關在一起。第二天就把葛道純單獨提審,沒想到這一單獨提審他就沒回來了。我們在監獄分手,一分就是幾十年,時至今日沒有消息,沒有謀面。如果有幸,道純兄看見了我的這篇「黑皮書」,請按書後電話與我聯繫,你的模樣口音至今在我腦子裡都很清晰,你再老我都能一眼認出來,你的那一笑就像一條彎彎一線的眼睛,我永遠不會忘記!
畢業看守所同丰台看守所一樣審了我的來龍去脈,他們就去調查,我就關在監獄。不一樣的是我身上沒有了「蔡斯」,卻長了一身虱子,被大汗浸透了的小棉襖沒有洗就那麼亮干又穿上,不但有虱子還很臭,好在監獄里關的人沒有一個不臭不長虱子,就算是同流合污吧。還有一個不一樣是在監獄里過的春節,年三十每人還發了兩片燒白,雖然很小兩片還是有點過年的意思,也能宣傳一下共產黨監獄的人道。不知為什麼,從苗寨出來我的鼻腔不斷排出又黃又濃的鼻涕,難道是監獄空氣混濁,還是瘴氣毒素沒除盡,臨到押送回四川鼻涕也就沒了。從畢節坐汽車經赤水到瀘洲,在小市沱江邊上的看守所關了幾天,又坐汽車到隆昌轉乘火車,押送到成都多寶寺看守所關起來。經公安到四川人藝調查后,又乘火車押解到重慶千斯門看守所,然後押回長壽,最後押送回長壽湖農場。至此亡命天涯就算結束,歷時半年。雖說從西南到華中、又到華北西北、再轉回南下、直入華南、轉進西南、插入貴州山,再送成都押回重慶直抵長壽湖,遊了大半個中國。遺憾!這個游字前面不是旅,而是押,在槍口和皮鞭下的解押,在高牆鐵絲網下度日,差那麼一丁點送命。最終我活著回到長壽湖,躲過了蘇新殺人不見血的屠刀。雖然我的身體徹底拖垮了,但畢竟沒有死,還會養好的。命保住了就是我勝利了!然而蘇新繼續作惡,幾年後卻把屠刀擱在了自己脖子上。事情是這樣:文革後期我在重慶解放碑附近遇上還在長壽湖勞改的右派老兄,他告訴我蘇新死了,是文革初期造反的孤兒和中學生斗他打他,斗得很兇,打得很厲害,時間很長,鬥打了十天半月,他受不了啦,最後跳湖自殺。沒人去救,眼睜睜看著他喝飽了湖水脹鼓鼓的屍體漂在湖面,人們還指著大罵,該死!該死!早就該死!!右派老兄還告訴我,革命群眾揭穿了蘇新的老底:他原本是國民黨軍隊中的一個小官,渡江戰役中他見大勢已趨,便偷偷渡江向解放軍報告了國軍的防衛攻勢,並隱瞞了自己的真實身份。這樣他就加入了解放軍。渡江大戰勝利后他就隨軍南下西進,並混入了共產黨。重慶解放后他在市委工作,混進組織部當了一個什麼科長。就在科長的職位上結了婚又玩別的女人,作風敗壞。大鳴大放中被群眾揭發,這樣才被下放長壽湖作留場幹部。唉!共產黨里有這樣的支部書記,叛徒人格的共產黨人,不能不說是共黨的悲哀!中國的悲哀!我聽了很高光,長壽湖的孤兒中學生終於為我報了仇,我很感謝他們!這是正氣的勝利!這是老天的懲罰!
這就叫,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時不報,時候未到,時候一到,通通都報。大家要記住喲!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