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唐人2011年12月8日訊】【編者的話】《血紀》記述了大陸一名五十年代的大學生孔令平先生,被打成右派而下放四川西部甘洛農場,在勞改農村二十年的血淚歷程。《血紀》一書完全可以與前蘇聯作家索爾仁尼琴的《古拉格群島》相比。小說《古拉格群島》反映了蘇聯人民在斯大林統治下的血腥恐怖讓人觸目驚心,而《血紀》則完全是以孔令平先生的苦難經歷為主線。這條主線也是毛澤東禍國殃民的編年史,更是陳力、張錫錕、劉順森等先烈的英雄史詩。書中人物眾多,文筆樸素,使中共監獄的慘無人道和烈士的壯懷激烈躍然紙上。
孔令平先生在本書前言中說:「當這本書有幸與你相逢時,讓我們珍惜這種來之不易的相識,為融化中國專制主義,建立中華民主而共同增加一把火。」下面請看長篇紀實連載《血紀》。
第一章:惡夢剛醒
第二節:訪張錫錕的家
下午,我們告別了陳伯母。由陳容康帶路,走出菜市場向西城市中心解放中路走去。
他邊走邊告訴我,有關張錫錕的未婚妻在成都遇難的情況。張鍚錕被捕后,她也在成都被捕,一直關押在成都監獄,后來兩人同期在兩地遇難。
身心已遭受嚴重摧殘的張母,因聞得兩人雙雙遇難,便昏了過去,從此得了老年痴呆症。如果有人在她面前提到張錫錕三個字,她會立刻抱住他,呼著張鍚錕的小名,沒有人能勸阻得了。
所以他的大哥,便拒絕一切登門尋找張錫錕的人。即使有人去他家作客,他都有言在先,千萬不要當著老人面,再提到這個令母親傷心欲絕的名字。
大約半個小時后,我們便在一片水泥樓群里找到了張家的門牌號1268。登上五樓,陳容康扣開了那扇緊閉的大門。
一個戴著眼境,頭髮花白的男子走了出來,當他看到老陳帶來一個陌生人時,皺著眉頭,並沒把我們讓進裡屋,而是從門裡閃身出來,向老陳問道,「今天有什麼事嗎」?當老陳介紹了我,說明來意並向我介紹,他便是張錫錕的大哥。
關於他我早已聽說,1957在成都一家報社工作的他,因為如實報導了大鳴大放的校園動態,便說他鼓吹資產階級右派言論,成為成都新聞界極右份子,送去勞教。最近他才剛「落實政策」,得以繼續回報社工作,這裏的房子也是才還給他們的老房。
我們握手之後,他叮囑我,因為母親的健康狀況,不要當她的面提張錫錕,張錫錕這樣一對戀人雙雙被害於同一天確實很少,毛澤東對柔弱知識份子的殘暴,在人類歷史上都少見,稱毛皇上是法西斯頭子一點不過份。
經過提醒,我有了思想準備,張大哥才輕輕推開房門,把我們讓進客廳。客廳里顯得空蕩蕩的。這當然是「革命群眾」的功勞,像這樣的家庭不知經過幾次洗劫,早已一無所有。
臨窗的一張木凳子上坐著一個白髮蒼蒼的老人,兩目獃滯地望著窗外的蘭天,我想那便是張錫錕的老母了,身邊還坐著一個年紀四十歲上下的女人,手裡正織著毛衣,我猜那便是張錫錕經常提到的小妹了。
看著我們進來,老人並沒有抬眼看我們,而是一直死死地盯著窗外的天空,好像她正在尋覓那隱藏在天幕上的什麼,張大哥向他的妹妹使了一個眼色,那女人便收拾起了手中織毛衣的針線,一手攜扶著老母進裡屋去了。
大哥將老母進去的房門輕輕關上,我們三個人落坐,開始時一種壓抑使大家靜默了幾分鐘,我知道,先於我來到這裏的,已有過幾批鹽源農場的刑滿人員。所以,對於張錫錕犧牲的前前後後,似乎沒有再多說的了。
坐在椅子上木然的我,心裏不禁自問道:「這便是張錫錕的家么?二十三年前是什麼樣子?有過歡樂和團聚嗎?那時,這位張大哥就沒有結婚安家么?還有這位小妹也沒有出嫁么?
母親的樣子就不用再提,二十三年中幾經苦難怎樣從新回到這個家?這裡有多少辛酸的故事啊!
張大哥似乎從我的眼神里查覺到我腦子裡在想什麼,開始用低沉的語調講他的母親,「這幾年來她一直是這樣獨自發獃,有時傻笑,張錫錕和他未婚妻被殺害后,對她的打擊是毀滅性的」。
他繼續介紹說:「母親原來也是一個中專畢業生,為了撫養我們三兄妹,辭掉了工作,在家操持家務,我們三兄妹的學習成績都很好,這都與她的教育分不開。1957年,我們兄弟兩被划為右派后,家就被粉碎。父親不久死去,剩下一個小妹,也被街道上強迫弄到農村去,從此便剩下了母親孤身一人。」
「有一天街道居委會的人對她說:『你的娃兒都是反革命,這是你教育的結果,你有責任也應當悔罪,所以要真改造自己,農民種出來的糧食不能白白的把你這種人喂著。從明天起你要自食其力,不然國家發給居民的口糧,你就得不成了。』」
「為了生存,從此她便在居民委員會的強派下,替人帶孩子,掃街道,替百貨公司拉板板車。凡是別人不原乾的事都派給她干,周圍的小市民用冷眼對待她,她自己也明白自己的身份,只是忍氣吞聲的幹活,否則她就拿不到『糊口』的糧票和生活費。
那時被拉去鬥爭,戴高帽遊街的事是家常便飯,還叫她每一個月要寫思想改造的報告交到段上去。」大哥說到這裏略略停頓了一下,好像在清理腦子裡被刻得亂糟槽的傷痕。
「被人欺侮還不準還嘴,這就是群眾專政。小妹從下放的農村裡跑回來和那居委會主任講道理。結果反被哄了出來,說她擾亂社會秩序要拘留她。」
沒多久,文化大革命開始了,在街道居委會的指使下,紅衛兵四次抄了她的家。將我多年珍藏的字畫拿走了,說是封資修的東西一律要沒收。他們一來砸鍋,砸碗,母親看著這群強盜不敢說話。
過了不出半個月,第二批紅衛兵又來了,將家裡幾件父親遺留下的衣服全拿走,還逼母親交出我沒有帶走的日記和信件。
第三次紅衛兵把家裡的傢俱全部搬走了,只給她留下一張小木床。第四次,紅衛兵說你這個反革命老婆子,沒有資格住在這裏,便將她趕了出來,住進了一間又臟又黑的小屋子裡。並向她宣布,不准她同任何人接觸,不准她的女兒回來看她」。
「後來那街段的主任通知她,她二兒的女朋友,因為猖狂反對毛主席將被槍斃,要她去看,她像犯人一樣被押進公判大會的會場,親眼看到自己的媳婦飲彈刑場。回來后,便再也不講話,只有每到傍晚獨自倚在那黑洞洞的門口,盼著那些不歸的孩子們,殘酷的現實將她終於逼成了這樣!」
客廳里靜悄悄的,誰也沒有出聲,大家都陷入了悲哀和沉思,好一會兒,大哥才繼續的往下講,「我是去年落實政策的,二弟他們倆竟然永遠不歸了,托鄧爺爺的福,回成都后,我回了報社,不久二妹也回來了,我們這個家大難不死的人,想不到還有團聚的一天。」
「我剛回來的第二天,便去找母親她老人家,原來的房子不在了,問了好幾個人才找到一個衚衕里的那間小黑屋。走進去,便是一般難聞的臭氣,她獃獃地坐在小床上,看到了我竟然白著眼,好像不相識的陌生人。」
「我說:媽媽我回來了,她仍然獃獃地望著我,我看她滿頭的白髮,衰老不堪,屋子裡的臭味便是她撒在身上的屎尿,她已經完全不成人形了。」
說到這裏,大哥的眼睛紅潤了,停頓了好一會兒繼續說道:「我們的老屋已經拆掉,按政策的規定,補給了我一套報社家屬的舊住宅。搬家那天,她死活不走,也不說話,幾個人只好把她抬到這裏來。
現在經過大半年的醫治,她的神志才慢慢恢復,知道吃飯,解便。但是從此以後像白痴一樣。醫生說,她得的是老年性痴呆症。叫我說,這便是被他們逼成這個樣子的。」
今天,我原帶著一種內心的敬佩,想來安慰一下這位英雄母親。原先準備了一肚子的話,竟被眼前聽到的這殘酷故事,全壓回到肚子里去了。我知道大哥只是簡單的講了他的母親,至於他個人,還有他的妹子,大致都有各自不堪回首的往事。
面對著痴獃的母親,面對著這對強忍內心巨痛的兄妹,我什麼也說不出來。此時,我才明白,何以在我還沒有跨進門來時,大哥便走出門來打招呼!
看來這是一個相當堅強的人,所以才坦然面對所有不幸。
大哥的話一完,客廳里又陷入了沉默,對於我們三個經歷了「階級鬥爭」風暴摧幾十年的人,更多的恐怕是思考!!
過了好一陣,話題轉到「落實政策」上來,我們都是過來人,關於平反,我和他心裏都很清楚,這僅僅是中共權力鬥爭的需要,不存在對過去的檢討和悔意。他的報社給他一套舊房,作為沒收原來住宅的補償已是天大恩賜了。
當我將要告別時,我才從我的跨包里取出了一付「松柏圖」,那是我離開鹽源之前託人上鹽源縣城買好的,上面有我寫的題詞:「張錫錕難友永垂不朽。」現在彷彿只有借這付畫來講述我今天無法講出的話。
將它送給大哥以後,我們便起身告辭。出得門來,走到樓下,夜幕已悄然降臨。沿著通向外面的馬路,我走出幾十步外,猛然回首,抬頭朝剛才的陽台望去,見那上面一個白髮蒼蒼的身影,不知何時悄然地佇立在那窗口下面,我明白那是她十年的慣例。
這是二十多年的心頭傷,每當黃昏時分,失去兒子的母親,仍在翹首盼著孩子的歸來。聯想到此時此刻,我的母親也會在蔡家醫院的窗口下,倚窗遙望著我的歸來。
可憐天下父母心哪,我的母親比起張錫錕的母親,也許算幸運的,她必竟還沒有逼成老年性痴呆症,她必竟活到了自己失去的兒子歸來時刻。
回到旅舍已是晚上十點鐘了,這一夜又失眠了,躺在床上,一閉上眼睛馬上就浮現出今天下午的情景,張媽媽那一頭白髮,滿臉憔悴,倚靠在窗子下面,形容獃滯地望著我。
好不容易睡著了一會,就見她拄著拐仗向我走來,走到我跟前突然開口道:「你看見我的老二了嗎?他在那兒,你能帶我去嗎?」
我驚出了一身冷汗,乍然醒來,才晚上十二點鐘,便坐起身來想著可憐天下的慈母,可憐我們不幸一代的母親,其實她們比我們還要不幸,除了承擔社會的歧視欺侮外,還要承擔對孩子挖心般的牽挂。
坐在床上越來越亢奮,便索性起了床,打開成都市的地圖,按照我原先的計劃,拜望張錫錕家已經完成,若要拜訪成都的舊友,一來時間倉促,來日方長。二來住在成都市區除了陳容康和張錫錕外,其它人的地址我還沒記載,所以準備天亮就去火車站買回重慶的車票。
當我走向火車月台時,心情說不出的感慨。二十年前,我經過這座城市,從重慶彈子石監獄押到了涼山甘洛,而今我又從這裏提著簡陋的行囊從回渝城,想到當年同時押赴西行的人,現在所剩無幾。我的眼前浮著那些當年槍押的無辜年青人的身影,和太平間里水腫的同難,我們究竟是為了那一椿,要遭遇這場不明不白的殘害?
按理講「右派」是中共內部的劃分,自從中共建立之日起,因爭「聽誰的」?內鬥從沒間斷,美其名曰「路線鬥爭」,特別是毛澤東登位,在他不可告人的動機下,這個鬥爭日漸殘酷野蠻擴大。
毛把黨內的權力鬥爭延伸到全社會,1957年的「反右」鬥爭便從共產黨內延伸到全體知識份子。使當時毫無政治傾向的青年學生,也成了這埸鬥爭的犧牲品。
現在中共仍在為這場罪惡辯解,用「擴大化」替毛詭辯。其實完全無知的學生,才是被整得最慘的政治犧牲品,他們被糊里糊途扯進這場是非之爭,接著又面對中共在「三面紅旗」的恣意胡來。
保持良知的人,為反抗暴虐登上了政治午台,他們唱出了一曲曲抗暴壯歌。其實他們並無涉足中共權力爭奪的想法。
然而今天,對他們行苦役二十三年,連起碼的工資都無理剝奪,對他們善後處理草率應付,證明中共是一個殘暴成性,極不負責任的黨。如果它不放棄追求專制獨裁,還政於民,難說不會再出現「反右派」相類似的慘禍。
我已年過四十,體弱多病的殘身上刻著好多好多的傷痕,現在踏上歸程時,還得從新開拓自己的生活,尋找還十分漠糊的生活起點。
當我上了火車找到了自己的坐位,對那車窗玻璃映出來又黑又瘦的臉發獃,我十分清楚知道,我的青春年華伴著災難永遠埋在遙遠大山那一側了。
從這一點上說,我和那些犧牲葬身在那裡的難友並沒有什麼兩樣。如果說我是在回家,那麼今天我只是去同我那白髮蒼蒼的老母親重逢。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