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唐人2011年12月7日訊】【編者的話】《血紀》記述了大陸一名五十年代的大學生孔令平先生,被打成右派而下放四川西部甘洛農場,在勞改農村二十年的血淚歷程。《血紀》一書完全可以與前蘇聯作家索爾仁尼琴的《古拉格群島》相比。小說《古拉格群島》反映了蘇聯人民在斯大林統治下的血腥恐怖讓人觸目驚心,而《血紀》則完全是以孔令平先生的苦難經歷為主線。這條主線也是毛澤東禍國殃民的編年史,更是陳力、張錫錕、劉順森等先烈的英雄史詩。書中人物眾多,文筆樸素,使中共監獄的慘無人道和烈士的壯懷激烈躍然紙上。
孔令平先生在本書前言中說:「當這本書有幸與你相逢時,讓我們珍惜這種來之不易的相識,為融化中國專制主義,建立中華民主而共同增加一把火。」下面請看長篇紀實連載《血紀》。
第一章:惡夢剛醒
惡夢醒來,猛然一驚,不知身處那裡?剛從地獄出來,我該到那裡去?啊!該回家了,回家本是同久別親人團聚的旅程;是同父母親人久別後的第一次擁抱;而我首先要向他們傾訴在地獄中險些喪身的經過。
災難無緣無故降臨給剛剛才19歲的我,我被丟進了地獄整整二十三年。在地獄里,我失去了所有美好的回憶。
從少年時代起,大陸就被蘇俄控制,今天我們居住的這片海棠葉,無緣無故的碎裂成幾大片,這那是我的祖國?我的家?生活的故土破碎成這樣,大家都在反思,為什麼過去的夢碎得這麼慘?
我們家本來人丁不旺,小小的五口之家,以教書為業,教書匠本與世無爭。我的父毌終生辛勤育人。卻沒想到,被口口聲聲以解放人民,建立繁榮富強新中囯的中囯共產黨,弄得家破人亡。
1948年正是中華民囯國難當頭,懷著對三民主義的忠誠,懷著對國家前途的憂慮,我的父親辭去杭州師範校長職務,毅然應顧毓秀先生之請,去南京接任中央政治大學重慶分校校長之職。
就因此,三年後,他首先進了中共的大牢,從此音信杳無。當局向我們全家封鎖了他的消息,連判決書都不給。
直到1984年,經我反覆追查,才從四川省勞改廳證實,他已於1956年3月6日在勞改營中死亡。
從那以後,和平年代里我們的家,就在中共淪陷區里惴惴渡日,在黑五類的泥坑中凈扎,在「階級鬥爭」大火中燃燒。
我失去了撫育我長大成人的外婆;我再也聽不到她講述炮火連天的南京城裡,我在國難中降生。少年時代她鴕著背同母親一起掙扎在大風大浪中,艱難的帶著我和弟弟長大。
二十三年前竹籬門前,她用蒼白的鬢髮吻別我時,我怎麼也沒想到這竟是我和她的生離死別!
我的弟弟生性軟弱,從小就負著「黑崽子」的重枷,飽受社會的欺侮。我永遠不會忘記二十三年前我和他在小龍坎的「團聚」,更沒料到那次團聚又成我們的生離死別。
「文革」奪走了我唯一的兄弟,母親因經不住這個打擊和造反派的凌辱,燒去了僅存多年的老照片,準備跳水自殺。
今天,離家整整二十三年了,原先的家已被中共消滅,現在只剩下了唯一的母親,她幾經生死,而今不知如何?我現在正在回到她身邊的歸途上。
她能重新振作,同我一起再建我們的家么?我們能重新恢復過去的一切么?
從1949年起,在「無產階級專政」暴力下,槍杆子逼著我做鳥托邦的惡夢。現在惡夢過去了,當我醒來時,到處還聽得見啼飢號寒聲,城市像經歷戰亂,滿目蒼夷。
「共產主義」 給大陸留下一場欺騙。現在每當陰雨夜晚,無數冤魂都會在夜空中發出索命的喊聲令人聞之心驚。該犧牲的犧牲了,該得到的卻沒得到!
但是,對中華民族造下那麼大的破壞,而中共好像並無反悔,反到若無其事的又在津津樂道宣揚「四個現代化」的胡謅了!當我艱難的從下水道里爬出來時,他們對我們悲慘的過去,並無絲毫同情。
尤其令我感到奇怪的是,在慘痛的現實中,怎麼還無人發出從新振作的疾呼?為什麼受壓迫者至今還不敢喊出:「還我同胞的血!還我們百年來用生命爭取的民主自由!」
難道恐布還沒解除?惡夢還纏著大多數人?
舊夢既碎,我們的未來需要新的夢想。但是做新夢得講新追求,中華民族追求什麼?禮,義,廉,恥。然而大陸有么?今天的大陸人沒有廉恥,更無禮義,夢都不知從何做起,大陸仍在淪陷中?原來我們都受騙了!
我已四十二歲,二十三年來,在獄中向中共獨裁勢力拚死鬥爭中,與我一起沖軍邊荒的摯友們,多被中共殺害,蒼天將我倖存下來,我該怎樣不負犧牲人們在天之靈的矚託?不負中華民族的重託?
所以首先我該把這二十多年獄中所經歷的都寫出來,期望大家讀後擺脫惡夢的纏繞,警醒過來!
第一節:歸程
汽車在黃沙滾滾的公路上顛簸,這情井與當年我們從黃聯關到鹽源時並旡兩樣。不過那時是64年初春,而今已是79年深秋,風沙絲毫改變它的頑劣脾氣,任性的吹到今年的夏初。夾著砂石的風沙打在臉上很痛。
到了騾馬堡已是下午一點鐘了,在路旁的食店裡匆匆吃了中午飯便上路,下午便是翻越小高山這段全程中最艱險的一段。
汽車掛上一檔,吃力的向山上爬,氣溫也越來越冷,我把預先準備好的棉衣從提包里取出來穿在身上。
漸漸的,路面開始變硬,汽車的輪胎在翻越幾段隘口時開始打滑。現在從車窗里向前上方望去,在那白霧繚繞之處,隱隱現出白雪皚皚的山頭,有「北風卷地百草折,胡天八月即飛雪」之感。
司機把車停在山腰間的枯草坪上,從駕駛室的坐墊下面取出了預先準備好的「鐵腳碼」,套在汽車的輪胎上,沿著越來越窄的曲折山路蜿蜒爬進。
偶爾在山隘口或轉彎的地方,出現一些屋頂很尖的茅草屋,看不清楚那屋裡是否住著人,我想那一定是平時護路的道班偶爾歇腳的地方。大雪封山時,他們都離開了。
雪景漸濃,松樹上掛著一串串的棒冰子,這景色是住在平地上的人們所難以看到的,也是我幾次經過這裏時沒看到的,因為以往都是被槍押著,蹲在被雨逢嚴嚴實實封住的卡車車廂里,無法揪起蓬布去觀看雪景。
現在坐在公共汽車裡,從車窗回首下望那些尖尖的茅屋,像是在一片雪景上依偎在松樹林的小風帽,很像我童年時喜歡的賀年片景像。
不過此時,在我腦海里給這景色著上了森嚴可怕的背景,那寒氣逼人的松樹,個個都像手中端槍的老管,它們站在馬路兩邊,好像在監視從他面前經過的每一輛喘著大氣的汽車,咄咄逼視著車裡的每一個旅客。
無怪乎在我被監禁這裏的十五年中,我們中因忍受不住這監獄非人折磨,冒死逃亡成功的甚是廖廖,就算是一路逃掉鷹犬追捕,在進入大山後,也難以翻越這叢山竣嶺。餓死和凍死在這大山裡的逃亡者不計其數,大山裡留著他們的骸骨。當年選中鹽源作監押的禁地,構思堪稱奸詐。
汽車還沒有爬完最高峰,天色已暮色蒼茫,但山巔卻成一片銀白色的海洋,我的身上此時越發的感到寒冷,肚子也餓得咕咕直叫。此時想起從鹽源出發前準備好的饅頭和水壺,慶幸那水壺裡的水還沒有結冰,便從衣包里取出,揭開蓋子,一口饅頭,一口水,邊吃邊喝起來。
向下滑行的速度慚慚加快,兩旁的雪景也漸漸消失,大約又過了兩個小時,便到了山底平地,此時天已黑凈,車已駛近黃聯關,氣溫也回升到原來的溫度。
我伏在車窗上,想借那夜色月光,找到十五年前我們曾經住過的地方,但是兩旁稀稀拉拉的平房中,卻沒有看見那兀立的煙沖了。問左右的乘客,知不知道這裏原先的高爐群?他們說那早已拆掉。
人世蒼桑,二十年前一轟而起的怪物,早就埋在荒草叢中了。
然而這一頁歷史永遠留在我們這一代的腦海里,毛澤東肄無忌憚拿中國百性作試驗,役使他們,超過歷史上任何一代暴君。當年許給老百姓的共產主義,使中國白白折騰幾十年,餓死,整死幾千萬老百姓,中國人幾代人的血汗變成一堆黃土,中國的百姓怎不潦倒?
汽車在茫茫夜色中向西昌急馳,道路也越來越平坦整直,路旁的建築群也越來越高大,越密集,整齊排列的路燈一直伸向遠處,一座繁星點點的城市在地平線上距我們越來越近。
那天邊天幕燒成了半邊紅色,與十五年前我們剛到黃聯關時,黃沙茫茫的景象大不相同,文革十年,恐怕也只有在這裏大大變了樣。
汽車馳抵城區,馬路邊巨幅的石刻語錄碑上,赫然現出:「深挖洞、廣積糧、不稱霸」。!這不就是當年朱洪武的座右銘么?只是這「不稱霸」真有些招搖撞騙。這裏便是被一代「導師」所定的導彈發射基地。西昌因而成了中國西部軍事重鎮。
在鹽源這幾年我們在地里勞動時,常常見到頭頂上蘭空深處,一縷灰白色的煙雲划天而過,接著便會從氂牛山上,傳來一陣隱隱驚雷般的悶響,文革大亂年代,林彪的愛將吳發憲曾奉旨在此,苦心經營多年。
在當時崩潰的中國經濟沙攤上,兀立著這麼一個龐然大物,尤如在骨瘦磷峋的劣馬上馭著一個全付鎧甲的戰神。獨裁者從極度貧弱的國民經濟母體,擠出帶血的奶,三十年灌養這尊全付鐵甲的戰神。
汽車在強烈的燈光和電孤光交相輝映下,馳進了一個燈火輝煌的工地,這兒正在修建一個巨大的火車交換台站和站前設施。從車窗里我望見了那凌空躍起,盤旋左右的立交橋。
汽車駛過了這段工地后停了下來。火車站的旁邊就是長途汽車站,藉著這如同白晝的燈光,我很快找到了車站旅館,跨進了服務員為我安排的房間,壁上的鍾已指著零點正。
牆外還閃著電孤光以及隆隆響聲,我此時已疲倦至極,無心觀賞,抓緊時間洗臉洗腳,很快躺上床,帶著旅程第一天的疲乏,迅速進入了夢鄉。
第二天從床上醒來已是早上七點鐘,起床后第一件事,便是去車站購買當天去石棉的班車票。洗漱完結,跨出門外,望天空卻是一個上好的睛天,昨晚旅途的風寒已經消失。買到車票后,循著昨晚原路,再次看這建設工地。現在這個龐大的建築群,在太陽光下泛著一片銀灰色,顯得冷峻和殺氣。
八點半鍾,我已挑上了行李坐上了開往石棉的班車,這一天的行程,比之前一天已大不相同,氣候特別暖和,不但棉衣穿不上了,就是穿夾衣都還有些熱,公路兩旁的田野上人們正忙著秋收秋種,氣氛已不同於十五年前。
那時的農民,被牢牢釘死在人民公社的圈地上。饑寒交迫的人們,無力整治自己的家園,任田園荒蕪,荒草叢生,比之任何歷史上的專制王朝更凄涼。而北京的御用筆杆子還狂叫什麼「寧可要社會主義的草,也不要資本主義的苗」。
曾狂熱擁戴過毛澤東,在「九評蘇共中央公開信」中連篇謬論的鄧小平,等毛歸天後,斷然「竄位」,取毛氏所欽定的後繼人而代之,第一刀便割掉了那套在六億農民頸上的絞索——人民公社。
這本是「民以食為天」的治國安民的基本出路,既談不上什麼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更談不上由此而邁入四個現代化的必由之路。
傳說,北京為1976年的「四.五天安門事件」平反時,憤怒的石井山鋼鐵廠的工人,曾去懷仁堂請願,要求他校仿赫魯曉夫對斯大林的舉動,將裝在水晶棺中的這個魔頭,挖出來放進練鋼爐中焚屍揚灰,卻遭到鄧氏的拒絕,他說:「三七開吧,誰人孰能無過?我看他七分功績三分過失」。
一捶定下了和盤接過專制政體的衣缽。毛澤東反了多年的儒家忠孝節義的「文化大革命」,絲毫沒有反掉這個小夥計頭腦中的「正統」觀念,也許小夥計懂得這層道理:叛逆,叛逆,終將禍及自身!
汽車進入鐵索擠,那傍橋而立的廣場依然如故,只是那原先的露天看台已經封閉改成了一個遊樂中心,那裡還依稀可聞其間傳出來打麻將的嘩嘩聲,在這兒就業安家的「刑滿釋放犯」就此留滯在這裏。當年中共享槍桿強迫留下來刑滿人員,今天成了從內地來的「移民」,那裡成了新移民區。
投宿石棉一夜后,翌日一大早,整個石棉城還倦縮在灰濛濛的月光下,我就登上了開往雅安的班車,開始了我回歸的第三天里程。
我對雅安記憶所以深刻,是因為在流放邊荒整整十七年中,留下過值得我記念的歷程,這裡有三元宮,磚瓦廠它們曾留下我們的反抗印跡。
眼前雅安城在青依江的環抱中無比秀麗,在寬暢湖心蕩樣的遊艇,點綴著湖面,這畫景雖不能與西子湖比美,身臨其境仍有一種淘醉之感。但因為二十二年在黑牢中渡過,在我生活中烙下的陰影卻揮之不去。
忽然間聽見一迭聲「叮叮噹」的清脆敲擊聲,遠處一個漢子桃著一付籮筐,一邊敲著刀塊朝我走來,這是四川傳統賣麻糖的叫賣聲,我已有二十多年沒聽見這呼賣聲了,記得十三年前我去成都參觀中就講過一段觀感,我說,「什麼時候能看到沿街叫賣的民間小吃,就證明我們國家被卡死的經濟開始復甦了」。
這話聽來有些粗俗,但細細想來,獨裁者借對資本主義的砍殺,一併砍殺了人民求生的所有出路,獨裁倒是建立了,但人民求生計的毛孔卻被堵死了,他那管老百姓的生存呀!
我向小販招手,他走過來,我便掏出了兩塊錢買了半斤,找到了一個石凳坐下吃起來。
迎著涼爽的秋風,看著馬路上結伴相依的男女和牽著孩子的老人,在街心盛開的菊花叢中散步,這是多美的人間啊?為什麼獨裁狂,給老百姓留下這麼長時間可怕的痛苦,為什麼他這麼仇視人民安居樂業的生活?
於是我想「魔鬼可以使美麗的城市淪為地獄」。
沿途問道,找到雅安監獄的大門,1962年3月13日,三元宮被槍押送的流放者,用胸瞠抵著槍口在牢籠里喊出:「我們飢餓,我們要吃飯」,並且在全付武器的警察槍口下,赤手空拳一哄而搶。
這反抗暴虐的星星之火,從一開始就帶進了剛剛建立的甘洛農場,它越燒越旺,持續十余年,當年帶頭搶饅頭,吟唱帶鐐長街行的人,接著又高舉起了「火炬」,他們一個個倒在劊子手的屠刀下,這又多麼悲壯。
毛認準了強迫農民在集體經濟中,才能使獨裁政治長治久安。
經歷了漫長的二十八年曆程,大陸中囯人為之付出了不低於六千萬人的生命代價,毛澤東那套強姦民意的東西,再無法施行下去,才不得不改頭換面。
當然,民主事業的成功和國家長治久安的路,還很遙遠。
獨裁和民主的爭論直到今天還在困擾大陸的人們,「四個堅持」像一把高懸的利劍,隨時都會落在被認為「資本主義」自由化人士頭上。彷彿離了這套,他們就坐不穩江山了。
「改革開放」今成中共的權宜之計,叫摸著石頭過河,走一步,看一步。
回歸之路,在連續四天更換的客車車輪下飛逝過去,當我座在飛馳在川西平壩上的汽車裡時,我被那筆直的柏油馬路和兩旁高聳入雲的楊樹,以及一望無邊的良田所吸引。這塊沃土上的農家,比鹽源來是桃園了。
然而即是天府之國,又怎經得起豺狼般統治者的幾翻蹂躪?記得1963年初我們從成都發沛甘洛時,路經此地仍是一片荒涼!
車進入市區,入夜的成都市上空,被輕逸的歌聲所環抱,這又與當年滿城「紅燈記」、「林海雪原」,「紅色娘子軍」 的騰騰殺氣不同了,「好一朵茉莉花」,那柔美動人的歌聲從那些剛建好的水泥方格里飄逸出來。
這一夜,我便在西城區找了一家旅舍住下,按照我歸程的計劃,路經成都,我首先要拜訪張錫錕的母親,這要先去尋找住在西城區大菜市的陳容康。
陳家和張錫錕是鄰居,但是這麼長時間了,張家已經搬遷,究竟搬到那一家?卻沒留下確切地址。
陳容康前一年回成都后,給我來信,說他已找到了張家,但並沒有寫地址,而是留下了他自己的地址。 所以我來成都先要按照他提供的地址找到他,再由他帶我去張錫錕家。
陳容康家
第二天一早起床以後,我從旅店房東那裡問明了去西城大菜市的路徑,便直奔那裡。一鑽進菜市街,其「熱鬧」程度與十三年前來成都參觀時差不多,商店裡存放的乾鮮貨比之六十年代豐富多了,但街道依然是那樣的狹窄,那樣的破,房子依然是那樣的舊,那樣的黑,甚至可以說比之當年參觀時更臟更臭。
共產黨的老套,逢假節日或有人參觀檢查,預先就要向被參觀地方打招呼,清潔做了又做,檢查復了又復,直到某個地方官員點了頭才可讓參觀者進入,所以即使骨子裡又窮又爛,也要振作精神打扮一翻,免得失了「社會主義的面子」,現在距「國慶」還有好幾天,城市以它的原貌迎接了我。
穿過大約只有兩米寬的石板路,那巷子里到處堆積腐爛的菜根、菜葉,那道旁的陰溝里流著黑幽幽的污水,散發出令人嘔心的臭氣,雖已時值深秋,天氣也有點冷,但爬在那些爛菜攤上的蒼蠅卻挺忙碌,一群群揮之不去。
我埋著頭在巷子里幾乎穿了半個時辰,忽然我在一個岔道口上,看到了一個背朝著我的老乞丐,除了蓬亂的頭髮那披在身上的一件黑色的破棉衣,那背影好熟悉。
我便停下腳步來看他,他的面前放著一個酸臭熏天的潲水桶,他正用他雙手,拂打著蜂擁在潲水四周的蒼蠅,一邊伸出一隻拖著巾巾吊吊破布的手,在那潲水桶里摸著,摸著,摸出了半個泡得脹脹的饅頭,他的眼光一亮,便將它狠狠地送到嘴裏,好像在同四周的蒼蠅爭搶一樣。
這一瞬間,立刻使我想起了從潲水裡撈洋芋的鄧自新,二十年中共的監獄真把他們從人變成了鬼,同時也才讓我們看清了中共。
我從他身邊走過,深深嘆了口氣,不過那老乞丐的注意力此時在那潲水桶里,並沒有向我伸出手來。
按著門牌的號數,找到了陳容康的門牌時,我楞住了,那分明是一個又深又黑的大院,我伸頭向裏面望去,那裡面住著五、六戶人家。
正當我跨進去時,陳容康剛好從一間小屋裡走出來。我們已分別兩年了,但他還是那個老樣,瘦瘦清矍的臉上戴著深度的眼鏡。我剛剛跨進大院他便認出了我,迎上前來握住了我的手,將我拉到大院左側最裡面的一間小屋,一面問我何時從鹽源動身的,打算到那裡去,今後幹什麼?
我回答他說,農場只給了我加刑兩年的「平反」通知書,要等回重大后再看重慶法院怎麼來收這場二十年冤獄戲?
拉開一方用白布做的門帘,他將我引進了小屋,屋裡大白天開著電燈。像這樣四壁沒有一扇窗的口袋屋,白天不開燈是同黑夜一般的漆黑。
屋裡靠門的角落,一位大約與我的母親年紀相似的花白頭髮老大娘,正坐在一架縫紉機上補衣服,那衣服至少也有四五個補丁了,不用介紹,我便知道這是他的母親,向她行了一個禮。
我環看了一下小屋。小屋大約十五平方,正中放著一家張舊式的八仙桌,兩張小床以桌為對稱中心,安放在那裡。左側牆邊靠縫紉機是一個三開大立櫃,右側屋角一塊打滿布丁的蘭布將屋隔出一角,裏面放著煤油爐和碗筷炊具。
一看就明白,這母子倆吃喝拉撒全在小屋裡。不過房子雖小卻收拾得挺乾淨,因為擺設的傢俱只有那麼幾件,所以小屋裡並不擁擠。只是那臨街爛菜的臭味,以及成群蚊蒼卻從那門縫處偷偷地竄進來。
陳伯母告訴我,她原來在一家街道辦的被服廠上班,陳容康回家后,為讓陳容康頂她的班,她已退休,並告訴我,她的退休工資每月才三十元,陳容康剛頂班,工資每月二十四元,母子倆將就著這間小屋,相依為命的住下了。
我問道:這大院里住的人都同她一個單位嗎?她點了點頭說道,成都最打擠的就是住房,這周圍幾十家人除了她和陳容康外,那一家都住著三個人以上。尤其是弄堂口左側那一家,兩個大人三個孩子,還不是擠著沒辦法,屋裡安了兩張大床外,傢俱幾乎只好全放在過道上,為此與鄰居經常爭吵不休。
陳伯母一邊同我們聊天,一邊又從「廚房」里取出一個大瓷盆,走出屋上街買早點去了。
我問陳容康離開農場時管教科對他作的結論是什麼?他淡然一笑說「刑滿釋放犯,雖然名稱很怪,總算讓我回到成都同老母在一起,算刑滿人員中的幸運兒了。」
我又問他:「四十齣頭的年紀了,總不能繼續打一輩子光棍。」他搖著頭,指著這小屋嘆了一口氣,說道:「我和媽媽的工資只夠吃飯,還別想吃好的,那來的錢娶老婆?再說即便有人願意嫁給我,又那來的房子住?暫時我是根本沒有結婚的打算。」
我心裏為我們悲哀。一次反革命冤案,毀了我們的一生,而今都是四十開外的人了,還處於最底層,留著人生的基本問題不得解決,難道我們真的被壓在最底層翻不了身,成了社會無人疼愛的棄兒?
接著他詢問還有多少人留在農六隊,問到陳孝虞,鄧洪元、夏光然,鄧自新等人的近況。我告訴他,他們都先後去了北鳥,有的回家了,暫時還沒有聯繫。
正談話間,他的母親端著一大盆白糕走了進來,拿出三個碗從廚房裡取出熱水瓶,在三個碗里倒上了開水,三個人圍著八仙桌,坐下用了早餐。
陳伯母介紹他十幾年的生活往事,佔著離菜市場近,常能買到一些便宜的蔬菜,那時陳容康哥哥也跟著他母親住在這棚屋裡,小孫子才幾歲,每頓吃飯時吵著要吃乾飯,全家人為了保證孩子每頓單獨蒸一小碗飯,剩下的糧食,三個大人就把它攪在菜羹里吃。
全國老百姓照樣都得熬社會主義苦汁。現在不管怎麼樣,早晨還能有白糕一吃,總比以前好。
她嘮叨起來,「比以前好」這種滿足感,想起來真可愛,中國百姓的忍讓力可說實在太強,只要那種饑寒交迫的日子,不重新再來,就很滿足了。
老百姓的忍耐不是一種土壤么?中國人為什麼在暴政下只知道忍,而不敢反抗?當年抗擊日本侵略者那種前仆後繼的精神那裡去了?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