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唐人2011年11月14日訊】【編者的話】《血紀》記述了大陸一名五十年代的大學生孔令平先生,被打成右派而下放四川西部甘洛農場,在勞改農村二十年的血淚歷程。《血紀》一書完全可以與前蘇聯作家索爾仁尼琴的《古拉格群島》相比。小說《古拉格群島》反映了蘇聯人民在斯大林統治下的血腥恐怖讓人觸目驚心,而《血紀》則完全是以孔令平先生的苦難經歷為主線。這條主線也是毛澤東禍國殃民的編年史,更是陳力、張錫錕、劉順森等先烈的英雄史詩。書中人物眾多,文筆樸素,使中共監獄的慘無人道和烈士的壯懷激烈躍然紙上。
孔令平先生在本書前言中說:「當這本書有幸與你相逢時,讓我們珍惜這種來之不易的相識,為融化中國專制主義,建立中華民主而共同增加一把火。」下面請看長篇紀實連載《血紀》。
第七章:背負重枷的練獄
第三節:曹季賢:「我要回家」
秋收過去,監獄里勞累的奴隸們,田間勞役剛剛結束,又熬過發燒的運草熱,好不容易熬過了一年!
冬天像往常一樣,一早起來的白頭霜,令人畏縮著手腳,到了中午狂風大作,括在人身上猶如刀割,鹽源的老百姓,已躲在炕邊紅火的老樹疙瘩周圍取暖了。
但是,在中共監獄里,從不會讓囚奴們稍歇下來,冬天歷來是當局當作興修水利的好時節。盤旋在二道溝狹長山溝里的水渠,和分佈在下游進入甘海的大小水庫,就是二道溝兩千名囚奴在冬季開挖出來的。
這些年除了1967年大規模武鬥停了兩年,到69年以後,「農業學大寨」的運動又如火如荼捲括起來。
各中隊分攤的改田改土工程每年都在增加,挑草任務完成以後,二道溝全長几十公里的排灌堰溝,便從水庫出水口開始徹底的清理,農六隊擔負二道溝最末端的那一段,從靠近梅雨的最低位置開始。
照場部統一規定的作息時間,上午八點鐘奴隸們便在榮老頭和徐世奎的催促下,帶著鐵鍬、鐵鎬、扁擔、畚箕出得監門,頂著刺骨的風霜,越過五號梁溝谷的河彎,來到清溝現場。
在零下十度嚴寒中,值班老管把軍用毛皮衣領拉到下巴下,除留下一雙眼睛和鼻子,將臉頰嚴嚴實實的護著,懷中揣著雙手,也被皮大衣的袖籠子保護著,腳上厚厚的絨毛皮靴不斷在結了冰的田坎上來回跺著,發出蹅蹅聲響。
遊動在溝底下的瘦弱的奴隸們,穿著自己千針萬線的棉盔甲,腳上套著布膠鞋踩著像刀子般的碎冰層,用鐵鎬將凍成冰塊的泥沙挖松后,再裝進撮箕里,甩到高過自己頭頂的堰溝坎上。
零下十度的冬天,手腳被沿途的風霜凍僵,一到工地大家便放下工具,四處找尋堆積在田坎上的包穀桿和向日葵稿桿,經過二十幾天日晒霜打,已幹得用火一點便可熊熊燃燒起來。大家紛紛從田坎和背溝處抱來那些稿桿,用打火石引燃后,團團圍住衝天的烈焰取起暖來。
不過,那些枯乾稿桿燃起的大火,最多持續不過十分鐘,就像安徒生童話里賣火柴的小女孩,點燃一匣火柴一樣,眼前並沒有出現聖誕節的肥鵝和衣帽就熄滅了,十來分鐘留下了一堆灰燼。
徐世奎追著出工的隊伍趕上了工地,便將火堆的餘燼弄熄,把戀戀不捨離開火堆的奴隸們,驅趕到各自劃定的界段上。
山谷中傳出鐵鍬鑿開冰層發出的鏗鏘聲,鑿到特別硬的冰層會濺出火花,振得人虎口發麻。
徐世奎不停的吆響著:「你們開工這麼晚了,還要磨洋工,我倒不怕你們軟拖硬抗,今天劃定的任務,非完成不可,完不成晚上打起燈籠火把也要完成,馮俊伯!」他喊著收方員,要他拿著尺子一段段的把每個人的任務劃出來。
他的眼光落到一個穿著破爛「黃馬掛」的身上停了下來,這是一個身材壯實,剛剛從南充監獄調來的「新犯」,聽說是由軍事法庭開庭判決的,名字叫曹季賢,他犯什麼「罪」,又為什麼偏偏關押到農六隊來,我們都不清楚,只聽說他為爭風吃醋,同他的上司決鬥。
從他調到農六隊僅三個月時間里,從來不與人交談,除了偶然長吁一聲「放我出去」,才知他並不是啞巴。不過平時從他那獃滯的目光來判斷,這人顯然又是一個精神上受過猛烈傷害的人。
跟隨大家進入山谷后,他便坐在距大家不遠處凍得硬梆梆的田坎上,兩眼望著銀灰色的天,好像他腦海里正翻滾著理不清的冤屈,即使大夥鬧烘烘圍著火堆取曖的那刻,他仍旡動於衷。
蔡先祿向他喊道:「唉:曹軍爺,不要再想那些不痛快的事,到這裏來先曖和一下手腳。」他好像沒聽見一樣,像一塊石頭端坐在那裡,嘴邊又滑過了他自己才聽得見的那句咕嚕:「放我回家」。
徐世奎向他走過來時,奴隸們已離開了火堆下到溝底,唯獨只有他還繼續保持原來的姿勢,坐在原來的地方,好像有意在用抗工回答徐世奎似的。
這些年來,在高壓政策下,依靠繩子和鬥爭會,以及士兵們的拳打腳踢,加上「殺一小批」的威協,六隊一些人的楞角被磨得差不多了,自從1968年後,有幾年沒有人公開的抗拒勞役了。
徐世奎見穩坐原處的曹軍爺,低聲喝道:「曹季賢怎麼搞的,大家都開工了你在想什麼?今天每人清理溝泥的任務規定是六米,你沒聽見嗎,完不成任務你就要守到深夜也回不去的」。
但是這句話沒有收到任何效果,他索性把頭埋進兩大腿之間,看樣子天氣太冷,他好像在瑟瑟作抖,徐世奎暫時沒有理會他,走到渠邊去檢查那裡奴隸們的清渠進度。
五分鐘以後,手裡柱著拐杖的榮老頭走了過來,當他用他的獨眼睛看到坐在田坎上的曹季賢時,便用手裡的手杖去挑曹季賢身上穿的那舊軍裝,一面咕嚕道,「你聽見沒有?趕快起來到你划的地段去,今天必需完成規定的任務」。
這榮老頭已退休兩年,憑著他失去左眼和一條假腿,憑著他打天下的老本,退休后,勞改局安排他專門旅遊休假,他到全國各地周遊了一年,感到不自在,勞改局又特別地批准了他的請求,留在六隊繼續管犯人。
看來他認為六隊的政治犯歸順了,反正一個孤老頭閑著也無聊,閑不慣了,今天他冒著嚴寒的天氣,來清理溝渠的工地上溜達。
一上工地就碰上這個曹軍爺。當榮老頭的拐杖截著他身上時,仍像一塊石頭一樣,不理會也不吭聲,這使榮老頭心裏好不自在。
隔得最近的余賦見狀,從溝里探出頭來,低聲替他解釋說:「他可能病了,昨夜咳了一夜,我們挨著他睡的人都沒睡好」。榮老頭對自己在犯人面前遭遇不理不睬感到萬分惱怒,「有醫生證明嗎?」語氣里分明含著怒意。
為了驅使奴隸們帶病出工,各中隊給醫院打過招呼「非經領導同意,任何醫生都無權給犯人開出休息的病假條。」一般犯人即使害了病也必須像健康人完成規定的任務。因病在工地上,臨到死亡前才往醫院送的人很多。視犯人的生命如草芥,這是勞改隊里人道主義慣例。
曹季賢本人既沒有想去看病,也不知道在這樣險惡環境下如何保護自己,他那失常的大腦里只有一個單純而簡單的想法:「放我回家。」
可惜,這榮老頭不但不知道他的底細,只知道管束犯人,他可是六隊成立后的首仼中隊長。
現在他被這個壯實年輕人對他的渺視激怒了,用拐杖敲打著腳下的冰層,吼道:「我看,這傢伙是好逸惡勞慣了,這種態度是公開抗拒改造,對這樣的人,說服教育起不到任何作用。」
他的聲音武斷而直率,沒有商量的餘地。一面抬起頭來向坐在高處的值班士兵命令道:「你們下來,把這個犯人拖到溝里去!今天非給他點顏色看看」。
兩個老管無奈的站起來,把毛皮的風帽推到腦後,從原來地方走了下來,他們走到曹季賢的身邊,猛然一個擒拿動作,將他按到地上,扒下了他的棉衣、棉褲和膠鞋,任他怎樣掙扎反抗,又怎敵得過這些訓練有素的監獄看守?
兩人從腰裡掏出一根隨身攜帶的麻繩,將他的雙手反剪過來捆成了一個「蘇秦背劍」的姿勢,然後將這個只穿著單衣的人推進了河溝之中,從新回到原來的坐位上。
曹季賢那雙赤著的腳,在冰水中迅速變成了紫黑色,兩條腿瑟瑟發抖,反叉著的兩手被捆的大拇指,沁出了紫紅色的血,雙肩將他的頭扭曲成一個十分奇怪的樣子,面如茶色嘴皮發烏,咬緊雙唇一聲都沒有吭出來。
他像一蹲堅硬的化石,僵立在冰水中,時間就這麼一秒鐘一秒鐘的過去,堰溝里的奴隸們都停下手中的活,看曹季賢他那樣子,說不出心中的滋味!
突然撲通一聲,「化石」終於堅持不住,像被融化了的冰人,直直地倒在溝底的冰水中。
仁慈的榮老頭才慢慢地走過來,命令站在曹季賢身旁的兩個奴隸先將他捆在大拇指之間的繩子割斷,七手八腳地將他架到山坡上,只見他全身青紫,像一條冰凍的活屍。
有人忙抱了谷桿來,就在他身邊燃起了火,有人把他被脫下來的衣服,披在他的身上,在場的人全部圍了過來,山頭上只聽到徐世奎從遠處傳來的吆喝聲,而那位獨眼榮老頭,在親自目睹了他一手製造的傑作后,便悄然拄著他的拐杖,從山底下那條小路上走回去,漸漸消失在轉彎的地方。
他今天沒有料到這曹季賢,竟以不屈姿態出現在他的面前,必竟年紀大的人不像殺氣正旺的年輕士兵,當年的紅衛兵可以血刃對手,用刺刀剖開對方的胸堂而面不改色。
他今天面對的是一個手無寸鐵的囚犯,是一個同他一樣穿過黃馬褂的人。是他親口下令讓曹季賢幾乎凍死!雖然他永遠不會對自己的罪惡發生懺悔,然而他害怕了,慌慌忙忙的逃離了,這老傢伙!
「動工,動工,有什麼好看的!」狹長的溝谷里傳來了徐世奎聲嘶力竭的叫喊,他拚命地驅散在曹季賢周圍的圍觀者,一面命令跟班的衛生員和兩名流放者到河對面的醫院去取擔架。
曹季賢經過火烤烘暖的措施,仍然不省人事的昏迷在工地的田坎上。
「這哪是把我們當人看待,連對待牲畜都不如!」圍觀的人壓低了嗓們憤憤的控訴著,人們心中充滿了壓抑!「比劉文采地主莊園的水牢里所展出的還要殘忍,何況那水牢是藏在地下室里不敢公開露面的」。
「什麼改造人,分明就是摧殘人,法西斯!」幾乎所有在場的人同聲譴責剛才的暴行。
突然有一個完全不同的聲音在喊道:「活該!誰叫這曹季賢穿黃馬褂?這年頭,當兵的哪一個不是心黑手辣,想來他過去整起人來一點都不會比別人差,我看哪!用不著在他的身上浪費同情心」。
人們七嘴八舌的議論著!
1970年初,當他穿著黃馬褂,第一次出現在農六隊的壩子里,就給這裏的奴隸們蒙上一種天然的敵意,那時他成天低著頭,好像一隻掉進了羊群里的小狗,任何人對他都抱著一種防備。
好奇的人向他提出問題,他一律不與回答。也許人們提出像「你是怎麼到這裏來的?」是連他自己都沒有搞清楚的,除非牢頭們聲色俱厲地問他:「你犯什麼法?」他答非所問的嘟噥著,重複一句簡單的話:「放我回家吧」。
吃飯、起居他也不問別人,有時候竟然傻到用手板心去接自己那一瓢白菜。但從他矮而壯實的身體猜測,他原是一個挺有氣力的庄稼人,只因為在入監時受的刺激太深,使他沉浸在半睡眠狀態,流放者戲虐的稱他叫「曹軍爺」。
因為行動遲頓,在六隊那個環境下,他沒有少挨老管們的拳腳,在獄吏們的眼睛里,被囚在六隊的人都是「牛鬼蛇神」,都是他們隨意打罵的奴隸。
出工勞動,他總是拖在隊伍的最後面,每天加給奴隸們的勞動,尺滿稱足他也不例外,農六隊的囚奴經過長期的磨難歸順了,都會在下地以後忙著趕自己的「任務」。但是,他好像木頭人似的,坐在田坎上發獃。
為了他沒有完成當天的任務,六隊有的是制服他的辦法,挑燈夜戰免不了他;繩捆索綁,鬥爭會這些能治服奴隸們的「行之有效」辦法,都一一試過了。但他真像一個不怕開水燙的死豬,隨你怎麼整他,他都會用同樣一句話來回答整他的人:「放我回家!」。
這種近乎痴獃的情況,漸漸使何管教和徐世奎感到頭疼。因為,一個人壓不服,其它的人都會跟著校仿。何慶雲有一次向他威脅說:「你不要以為你這樣我們拿你沒辦法,六隊的劉志和,就是因為『裝瘋』,還不是照樣把他槍斃了!所以你如果繼續下去,就只有自絕於人民!」。
無論那一個國家,決不會對瘋子格殺勿論,除了中國的無產階級專政時期。
在中共監獄中把犯人不當人看,隨意侮辱他們的自尊是家常便飯。一般來說,處在生死線上的「重刑犯」不傷皮肉,已經起不到什麼作用。可有一次,徐世奎因傷及了這位曹季賢的隱私,產生了意想不到的效果。
他說:「你曹季賢別裝瘋,老實告訴你,你乾的事是任何人都鄙視的,你趁你妹子從鄉下到你那兒探親,強暴了她使她懷孕,軍事法庭判你十年,我看是判輕了,你還繼續裝瘋賣傻,真不知道羞恥」。
本來,徐世奎這麼刻薄的挖苦,出於對曹季賢的無奈,沒想到他再也沉不住氣,大聲的抗議道:「你說的是假話,軍事法庭那些不是人的傢伙,勾結起來,把營長乾的事,全都誣在我身上……」接著他帶著哭聲斷斷續續地當著在場的人,毫無遮掩的講了出來。
「那營長才是真正的大流氓,前年我妹子探望我,他把她安置在部隊的招待所,那裡知道,才住了兩個月,我的妹子就懷了孕。妹子還是一個處女,吃了啞巴虧,不敢聲張,悄悄私下告訴了我,氣沖沖的我找團長揭發這件醜事,不料被團長反誣一口,說妹子房間的鑰匙只有一把,平時是保管在我手裡的,一口咬定,招待所的人看到我一連幾晚上上妹的房裡住,把這事硬栽在我的頭上。我跑去找師長,師長說這事有損我軍名聲非同小可,成立了一個調查組,調查組調查結果還是把這事栽在我頭上。我被關進了軍法庭禁閉室,受到軍管會的刑訊逼供,我就是這樣冤冤枉枉到監獄里來了!」
憤怒而失去理智的曹軍爺,決定槍殺他的營長,沒想到還沒進入這營長的房間,就被發覺了,師長毫不客氣把他送上了軍事法庭!
倘若這位軍爺還有一點骨氣,就不該在身受雙重羞侮下,依然忍氣吞聲就範于勞改隊,他應該勇敢的站起來抗議軍事法庭的誣判。可惜他沒這樣做,把他抓進監獄后,才聽說妹妹墮了胎。
這椿醜聞,以女人的墮胎了結了,證據已經消滅,誰乾的「好事」也恐怕只有他的妹妹才知道了。
現在,幾乎被凍死在清理堰溝工地上的曹軍爺,被三名流放者抬進了醫院。最後因為命大,經過醫院搶救,他蘇醒了過來。可是那兩條被冰雪凍得組織壞死的腿,給他留下了終身殘跡。
他當時才二十幾歲,中國人中蒙受這種類似之冤的人太多,中共的組織機構,毒刑和邪教作弄過多少無辜的蒼生啊?
第四節:飢餓逼出來的……
按史書上記載,歷史上的水旱災荒只短期發生在局部地區。但毛澤東統治年代,災難的原因不是天災而是人禍!飢餓持續的時間幾乎是他統治的二十八年!我們就在他統治期間,整整忍受了二十多年的飢餓。
秋冬之季,在牛圈馬廄的飼料槽里撿豆子和殘餘的包穀;用平時穿破補爛省下來的一套單衣或一件棉衣,向周圍農民換回一小袋糧食或兩斤鹽外,就只有在坡上揀地里的包穀洋芋,以補充在餓得發慌時添加。
就是這樣節省用換來的一點食物,也為豐衣足食的徐世奎們不容,他明確向崗哨上下令,凡發現奴隸們換來的食物,一律要加以沒收。
為了儘可能躲開鷹犬們搜查,我們選擇收工的高峰時間,趁大家一擁而進,崗哨不容易發現夾帶時收工,在所帶工具上想辦法,將一小包食物藏在棉鎧甲作掩護的背上;或將所帶食物藏於糞桶和籮筐里,借這些既臭又髒的農具打掩護,每次帶糧食回監舍,總是提心弔膽,生怕被發覺。
收工站好隊,等到哨兵們喊一聲「去」后,才安下忐忑的心跳,回到監舍或廁所里哨兵看不到的角落,取出這些東西。但經常仍沒有逃過鷹犬的眼睛,每天收工,或多或少在崗哨下面,擺著各式各樣搜出來的食物。
後來,奴隸們發現在進入監門之前,靠著廚房的高牆轉角處,有一個與廚房相通的角落,於是有人試著,在進入監門之前,就在那牆角處將所帶的糧食拋進來,在進得大門后稍等片刻,再以進入廚房打熱水的名義,進入那個角落,從那裡取出剛拋進來的糧食口袋。
這樣做最初成功,但是事久之後這個秘密也被狡猾的徐世奎發現了。於是他便在奴隸下班時,悄悄埋伏在那牆角處,守株待兔的將扔進來的糧食口袋一一截獲,毫不客氣的沒收,扔進了幹部別墅外修的雞舍兔棚里。
1972年林彪事件后,中共虐待犯人的暴行,在與論遣責下,召開了武漢全國公安工作會議,將嚴禁逼供信和禁止虐待囚犯的官樣文章寫成指示,下發給各地的勞改隊和監獄。瘋狂一時的打人風有所收斂,在生活採取了一些做法,允許監舍可以生火取暖,在靠近廁所的地方開一排灶,專供病號熬藥,煎湯之用。
但虐待成性的徐世奎,仍借口奴隸們將公家土裡的糧食偷來煮食,經常將奴隸拉到崗哨下面問罪,輕則砸鍋毀灶,重則將人拉到在崗哨下面繩捆索綁,奴隸們為反抗飢餓的抗爭,一直在這裏成為一個重要內容。
囚奴烤火的主要目的,仍是解除飢餓,所以在監舍里一直保持著搭灶生火的習慣。徐世奎命令巡邏士兵對「私煨亂煮」進行取締后,將監舍中的灶拆除,用繩捆索梆對付「不聽話」的人,人們只好另覓新的「廚房」。
監舍盡頭的廁所角落,是選定的最佳地點,這裏雖然臭氣逼人,但一來這可以遮風避雨,且這個地方距離崗樓最遠,被長長的監房擋住了老管的視線,不容易為士兵所發覺。
三塊石頭,支撐著大鐵缽,架柴點火十分便利,如果老管來了,三塊石頭一拆,灶膛的火便迅速熄滅,掃入廁洞幾乎不留痕迹。只要在這裏作炊者留神,不要讓灶里冒出炊煙,把哨兵從崗樓上吸引下來,自可在這裏安然炊煮。
從此以後每天下班時,挑回來的籮筐糞桶里,增加了向日葵桿和包穀桿,只要挑進廁所將三塊石頭架好,把柴禾塞在三塊石頭下,點火后便扒在地上只管用嘴死勁地向灶膛里「吹氣」,待火燒旺后,便可以煮飯了。
當然為了安全,派人在轉角的地方盯著壩子和崗樓,見到已被老管查覺,或者何慶雲徐世奎的身影閃出大門向廁所撲來,便立即通知蹬在那裡燒火的人,迅速撲熄灶里的火種,緊急處理煮在鍋裏面的糧食,盡量能在他門到來之前收拾得乾乾淨淨。
這種廁所立灶煑食的遊戲帶著極大風險,萬一讓徐世奎們發現,鍋灶毀了不說,看看快要煮熟的東西全被倒掉,煮食者被捉到反省圈裡,還要對鋪位大搜查,把不知經過多少風險才弄到手的充饑物搜去一空,煮食者等待著毒打或繩捆。
經過一翻驚險,當一盆食物,端到煮食者面前,被煙灰嗆得通紅的臉上浮現一絲笑意,幾個人顧不得燒火時留在臉上的黑灰,就地圍在廁所里,狼吞虎咽的分食著,而將方才的驚險忘得乾乾淨淨。
若干年後,當我伏案捉筆時,回憶這點點滴滴的親身經歷,我又一次會深深感到人求生存的本事真是可嘆!
如果說在流放者之間有過基本的統一,恐怕只有飢餓時才有過。就連周學祝馮俊伯對於廁所作炊這類事也是不願干預的。
七十年代後期,沾著收穫的季節,當局一方面為了維持高強度勞動定額的順利貫徹,一方面處理那些無法進倉的嫩包穀,同甘洛當年情況一樣,按三斤折算一斤大米辦法,利用晚間大家收割完畢,圍在壩子里把這些嫩包穀子從它的胡上抹下來,連夜的在廚房裡磨成槳。第二天蒸出來的包穀粑,才有一年中僅有幾天的滿罐,拿給大家「歡慶豐收」。
秋收后,壩子里堆積著滿山遍野收回來的砍皮瓜,砍皮瓜是鹽源的土特產,它不擇土壤,不求施肥,只要將它的瓜子丟在土裡,到雨季到來,便會生根發芽,夏天開花結果,這種瓜長老后,皮是硬殼,故名砍皮瓜,肉質甜中帶酸,沒有南瓜那麼好吃,但它的瓜子卻是名貴的白瓜子。
1972年尼克鬆訪華,上海公報確定中美建交以後,其中籤訂的商貿協議中,據說中方拿來同美國簽約的產品,就有這種白瓜子。聽說當時這種用於外貿的瓜子價格高達幾十美金一公斤。為了創收「外匯」,鹽源農場的書記們也拿這種特產,充作外匯物資去迎合外國人。
春耕時,農場的紅土地里,滿山遍野丟下這種瓜子,到了秋收后,大量的砍皮瓜,隨著收穫包穀,一齊收到了各隊的壩子里。收割包穀桿一完,大田組便安排幾個病號剖瓜取子,剩下的瓜殼本是餵豬的飼料,湯幹事叫拿到廚房去充作菜蔬,成了填補流放者餓壑的理想「副食」。
秋收後到冬天這種無油的砍皮瓜,准許流放者多打一瓢。我們過的生活真是連豬都不如,吃飯時,面對上頓下頓的無油砍皮瓜,誰都會嘆息:「時逢艱辛,砍皮瓜也用作充饑的上好菜淆,未知後人知道,天荒地老背負蒼天,一年流汗,可換回個啥?」
鹽源農場開墾出來的紅土地,本來都種著洋芋,自從採用在包穀地里套種砍皮瓜后,包穀地里沒有挖凈掩埋起來的洋芋,到來年春天便會從地下抽出芽來。所以夏日到來,包穀地長滿了「野生」的洋芋苗,徐世奎曾三令五聲下令糧食地里將洋芋苗剷除,可流放者卻偏偏要護著它們。
秋天收割包穀桿時,洋芋早已枯藤。一直要等到拖拉機秋耕時,流放者跟著拖拉機,將深翻出來露出土面的洋芋撿起來,收藏在山洞和草樹下,藉著風季來臨的乾燥天氣,完好地保存下來,是來年春荒的貯備之一。
不過收藏這些戰利品時,絕對是秘密的,被隊部發現或被其它的流放者看見,便會白白的被人拿去。狡兔三窟,在廣大的農六隊地面上,埋藏這些儲備糧的地方遍布山野,收藏得越多,越能抵抗冬春的飢餓。
春天本來是一個萬物復生的美麗季節,但恰恰是流放者最難熬過的時間。經過一個冬天,夏天藏在地下的洋芋已基本上吃完。於是就輪到動用自己的衣物和兩元另用錢,向附近農家交換。大胆的人還用農具去同農民交易,不過,一經發現是要挨捆挨打的,其罪名當然是破壞生產。
渡過這段「春荒」比甘洛農場好不了多少,為了勝任高強度勞動,流放者的精力,幾乎都集中到尋覓食物中去了。
甘洛那不堪生存的歷史,雖然已過去整整十年,但飢餓卻像魔影般的跟著我們,因偷摘沒有成熟的蘋果,或在包穀地里偷一個剛剛掛須的包穀,被捆被打的事,依然是囚奴們的家常便飯。
第五節:暴虐的「罰吃」
中午收工回來,跟在衣衫破爛,疲憊不堪的囚奴列隊的後面,經常可以看到一個被反捆起來的「越軌者」跟在後面,他的頰上弔著一個糊滿泥巴的蘿蔔或包穀,等隊伍進了大門在壩子里站好,那被捆的人照例被叫到反省圈裡。
有一次輪到平時沉默寡言的張華富,為了一個剛從土裡拔起來得蘿蔔,被當兵的逮住,扎紮實實挨了一個五花大綁,那「偷」的蘿蔔就甩在他的身旁。
大家開過飯,他也足足被捆了一個小時,從崗哨上下來的哨兵才將他鬆綁,並命令他從地上撿起剛才還掛在他身上的蘿蔔,喝道:「把它嚼來吃了」。張華富傻眼站在那裡,沒想到挨了一繩子,還要把這個泥蘿蔔連蔭吃下去。
我在獄中看到老管們的私刑毆打、捆綁、罰站是經常的,但第一次見到連泥帶蘿蔔蔭罰吃的懲罰。張華富遲疑了起來,那士兵便吼起來:「你不是要吃蘿蔔嗎?現在我就看你把它吃下去!」他獰笑著。
在士兵的淫威下,張華富像一頭野豬把那蘿蔔連蔭帶泥嚼吞了下去。
囚奴有一種乞丐特有的消化能力,再臟再臭,總之從醫學觀點,吃下去會生病的東西都會消化掉。士兵瞪著眼睛看他吃完,然後給了他兩記耳光,便大搖大擺離去,好像對這種「新刑罰」兌現,對他產生了一種心理上的滿足。
我因此從劊子手身上總結出他們有「虐待癖」,用來解釋這種反人性現象的內在原因,否則很難說淸這些對奴隸的暴虐!
中耕季節,被太陽烘得水汽很悶的包穀林里,藏在高出人頭的玉米桿茂盛的枝葉下,要完成任務的奴隸們,忍受包穀葉上抖落下來的粉塵沾在皮膚上的奇癢,忍受像蒸籠般悶熱的水氣,大汗淋漓的緊張勞作。剛剛才吐出粉紅包穀須的包穀,用它魔鬼般的芳香,誘惑著在它旁邊為它培土的流放者。
大約十點鐘光井,早上的半罐包穀粑早已滑進大腸,空虛的腹中就會發出一種令人難受的飢餓信號。靠我不到五公尺的餘波,向四方窺視了一下,看到帶槍的士兵們躲在附近的山洞里打撲克,便向他身後的人打了一手勢,兩人竄進了更密的包穀林中,不出一分鐘,便取來五六個一尺多長的包穀。
二人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撕開裹在包穀上的綠衣,以麻利的動作迅速地將撕下的包穀殼分散埋在土裡,蹲在潮濕的地上取過那乳白色的包穀,立即開始大口嚼起來。
兩個人狼吞虎咽的用不超過三分鐘的時間,速戰速決以後,便轉移到另一個地方坐著休息。那餘波兒本是生產隊的「慣偷」,其手腳之快是全隊少有的,他自己就介紹,說他一夜之間把生產隊放養幾十隻鴨子全部偷完,第二天在離鴨棚五里路的鄉場上全部賣掉。
這偷包穀的事,簡直是小菜一碟。所以縱然守包穀林的人已多次發現林中的包穀被偷,但從來沒有捉住過。
有一次終於被跟蹤在後面的何慶雲,發現了蛛絲馬跡。他在壘兜的包穀土中意外發現了沒有遮蓋好的包穀殼,跟著那行包穀查去那正是餘波薅的那一行,扒開一看,一大堆剛剛從包穀棒子上撕下來的殼立即現了出來。
下班時,兩個年輕人被叫出列,三個士兵把兩人,扎紮實實的捆了起來,並將那堆從地里撿的包穀殼捆好,吊在他們的胸前,令所有在田間薅好包穀的人統統站到田坎上。
聽到遠處場部的廣播喇叭里,傳來了下班時才播放的「社會主義好」的輕鬆樂曲,囚奴肚子早已嘰咕吵開了。當兵的押著餘波兩人走在後方,向山下的六隊蠕動,聽到當兵的對兩個被捆的人發出呵責聲:「今天老子要你們兩個把這包穀殼全部吞下去。」
我心中不覺一怔,這當兵的不是說著玩的。蘿蔔蔭加泥巴尚可以嚼來咽下,這包穀殼上全身是細針一樣的粉末,加上那硬質的殼衣,就是甩給牲畜用來喂馬也難於下咽。這不等於要活活地撐死兩個小夥子嗎?
我真為他們求生而承受毒刑感到痛惜。我更替那些「砸爛舊社會的鎖鏈」站在無辜者頭上作威作福,把囚奴當作豬狗不如的「黨棍」,感到羞恥。面對著這一群惡棍!我又為自己書生氣的軟弱感到氣憤。此時,我跟著大家,一齊向監獄走去,看看老管們今天又要干出什麼虐待人的新花樣?
走進鐵門,兩個被捆得大汗淋漓的年青人,按老規矩站到崗哨下的反省圈裡。不一會崗樓上走下兩個士兵,鬆綁后,一大堆綠色的包穀殼從兩人身上散落下來。一個士兵向兩人下令道:「你們反正是要吃的,我今天就看你們兩把這地上的包穀殼全部給我嚼來吃掉,你們知道六隊的管理爺這一關是不好過的。」
說著他死死的盯著那撒在一地的包穀殼,一面用槍上的剌刀去剌餘波的手,我還以為剛才在工地上兩個老管只是在捆人的時候,順口說說而已,看來他們是當真要看人怎麼吃下包穀殼了,心中又是一緊。
餘波入獄的時間太短,缺少對監獄中這種非人虐待的應對經驗,仗著平時手腳麻利,看到別人受到種種虐待,老以為不會落到自己身上,所以頗不檢點,今天是輪到自己了。
兩人膽怯地望著站在旁邊,端著剌刀虎視他們的士兵,直到兩個當兵的眼裡直冒凶光,用剌刀在自己身上劃出了一道道血印,才從地上撿起那包穀殼,無可耐何地塞進了自己的嘴裏。然而嚼了好一陣實在無法吞食下去,用一種哀求的眼光看著那兩個士兵。
不料守著他的士兵槍尖扎進了他的肉里,使他猛然一驚,拚命的將包在嘴裏的包穀殼狠狠吞下。頓時他翻著白眼,剛剛吞下的包穀殼立刻翻腸兜肚地全部吐了出來,而那執著剌刀的士兵和崗樓上的圍觀者,報以哈哈大笑!
徐世奎背著手走了過來,看到滿臉脹得通紅的餘波嘔吐不止的慘狀,只皺皺眉頭,頗不以為然的罵道:「那一個教你們偷吃生冷,隊部對你們天天都在教育,你們就是當成耳邊風,看來光憑口說沒有用,非得讓你們賞賞辣子湯的味道,這叫自作自受,活該!」邊說邊從他們的身邊走開了。
六隊的看守們,在對付關押在這裏的囚奴們,發揮他們的創造性是無所不用其極的,有時候折磨人的辦法,是正常人不敢想的。光這罰吃,曾逼著小監里關押的瘋子吃下糞便,硬逼著張華富連泥帶蔭的咽下蘿蔔,而今又逼人吞下包穀殼,不知道他們這些暴行,何時才被清算?
他們盡可造下種種天理人心不容的罪孽,!在當時這樣的事在六隊圈子裡,卻成了儈子手取樂的剌激。而對於我們這些同命運的人因為看多了,而變得麻木不仁……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