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書】《血紀》上集(30)

【新唐人2011年9月24日訊】【編者的話】血紀》記述了大陸一名五十年代的大學生孔令平先生,被打成右派而下放四川西部甘洛農場,在勞改農村二十年的血淚歷程。《血紀》一書完全可以與前蘇聯作家索爾仁尼琴的《古拉格群島》相比。小說《古拉格群島》反映了蘇聯人民在斯大林統治下的血腥恐怖讓人觸目驚心,而《血紀》則完全是以孔令平先生的苦難經歷為主線。這條主線也是毛澤東禍國殃民的編年史,更是陳力、張錫錕、劉順森等先烈的英雄史詩。書中人物眾多,文筆樸素,使中共監獄的慘無人道和烈士的壯懷激烈躍然紙上。

孔令平先生在本書前言中說:「當這本書有幸與你相逢時,讓我們珍惜這種來之不易的相識,為融化中國專制主義,建立中華民主而共同增加一把火。」下面請看長篇紀實連載《血紀》。

第五章:流放鹽源農場

第七節:農六隊

春節過了沒幾天,一個早上,我被一個身披風衣、身材修長、年紀大約三十歲,比其它獄吏來,外表顯得文靜的中年人喚出了農一隊。帶上我的破爛行李,跟著他來到了隔著二道溝,僅一溝相望的農業六中隊。

這是座剛剛修好的監獄。如果從天空向下俯瞰,整個橫貫南北的二道溝,便像夾在東西兩邊起伏不迭的泥巴群峰之間。農六隊就位於這群峰西面中段的一個山頭上,不過從農一隊向這裏看去,卻看不出這裏隱蔽著一個新建的,專門關押重刑「反革命」犯的中隊。

如果把這個隱藏六隊的山頭,看成一個面東而立的巨人頭,那麼這巨人頭的後腦勺被削平的地方便是農六隊的建築群,留下了這人頭面朝二道溝的山坡,使人想象到這是人頭的「臉」,農六隊就將這張臉隱藏在這個小山頭的背後,似乎農六隊的造型師一開始就要借這張臉,來掩蓋今後在這裏發生的血腥罪惡吧!我們從羊圈小監出來,經過基三隊和農一隊足足四個月時間,卻沒有發現這裏隔溝而建的建築群已悄悄動工。

當然更不會料到,我未來的十三年青春年華會埋葬在這裏。

我在「風衣」的帶領下進入這片建築群時,監獄的圍牆還沒有築,這片建築群的南北和東西方向都超過一百米以上,周圍是靠西南北三排土牆平房,與東面那「臉」後部削出的最高足有十米的土坎圍成的,圍在中間幾乎是方形的壩子,足足有五千平米以上,這便是農六隊的雛型。

我被「風衣」帶到時,壩子里靜悄悄的,除了幾個人在東北角上修築未修好的圍牆,壩子中間到處是一堆堆的積土。壩子中央沒有一個人,我在壩子里等了大約半小時,等到「風衣」從隊部辦公室辦了交接手續后,便在他的指定下將自己的破行李,搬進了北面那排監舍靠西的第一間監舍里,監舍也像農一隊一樣,通鋪上鋪著稻草,四方的土牆圍成一個口袋屋,光線十分的昏暗,從鋪草中散發出一股霉氣。

那鋪上已住著幾個人,此刻他們上班去了,我在鋪上放下了自己的行李后就走出監舍門。

靠西邊的那一排房子一共十五間,靠北面的那一排,也就是我搬進去的那一排也是十五間,靠南邊那一面,中間一道寬八米高六米的兩扇鐵門上,是一個寬大的崗樓,鐵門西側是一排用作廚房、食堂、保管室的磚牆房子,鐵門的東側是一排用磚頭砌成的屋子,是管教人員的辦公室和他們的寢室。那山頭未被削去的「臉」,高十米的土墩上又修築了一個崗樓,這崗樓的後面就是瞭望二道溝而修的磚瓦結構的駐軍營房,兩面兩座崗樓中,架著兩個巨大的探照燈和兩排供機槍用的洞,虎視著下面的整個平壩和監房。

中午時光,工地上收工回來的人陸續到了壩子里,我老遠就認出了鄧小祝和劉順森,他們最近才從古柏調到這裏,我們在一起的時間,除雅安監獄的一段經歷,在甘洛基本上分在斯足和西西卡兩地,後來在黃聯關調古柏時,因為我不久就進了小監,所以同監相處的日子很短。

一見面,回憶這一年多,如像在另一個地方遊歷了一圈,他們在大監里常聽到我和陳力的故事。只是他們聽到的不免失真,現在看到我身體長得好好的,都說我因禍得福,並祝賀我健康的回到大家身邊。大家又紛紛問起陳力的下落。

農六隊現在暫時只有六十幾個人,據他們介紹,這裏按規劃是要集中兩百人的編製,全農場刑期在十五年以上的「反革命」,都要集中在這裏。並且還告訴我,今天將我帶到這裏來的風衣叫李培連。

暫時大家的勞動依然是積肥備耕,除留下了幾個人繼續修築圍牆,其餘的人在附近山樑上鏟漚草皮灰,我們當時根本沒有想到這種勞役,將帶來嚴重的水土流蝕。給長江流域帶來新的災難,不過這個損失比起大躍進,人民公社所造成的災難就是小巫見大巫了。

整個農六隊的壩子還沒平整,推土機留下的大量積土沒有清除,臨時擔任中隊長的榮老頭,將這些平壩子的勞動分攤給幾個組,用石灰畫出了各組的包干區域,下午收工回來后,驅使大家以「義務勞動」名義繼續在壩子里運土挖土,一直干到天黑。

(一)抗工

這幾年,囚糧一粒沒增加,各個中隊只有靠自己種的蔬菜和洋芋,一直維持著每頓半罐飯、一瓢菜的半飢半飽日子。像農六隊這種剛剛新成立的隊,保管室里沒有積存的菜,所吃的那點「老梭邊」,還是靠臨近的農業中隊調劑來的,當年甘洛農場的飢餓頑症好象盯著我們。

大量的體力消耗和營養差缺,無異於慢性死亡,山樑上剛剛開墾出來的紅色處女地,不象初來農三隊土裡有未挖盡的洋芋可找。!也不像古柏有馬廄里撒落的四季豆可檢。!就是逃亡還得翻越東,西兩面的大山,因逃亡而凍死餓死在大山上的屍骨隨處可見。

我們中相當的人都是從甘洛農場的鬼門關撞過來的,看到這幾天「水腫病」在開始蔓延,大家便有了思想準備,與其屈從於皮鞭,接受高強度的勞動而耗盡體力死去,還不如公開抗拒勞動保存自己的體力,當然集體的罷工在監獄這種條件下是要講策略的,大家必須齊心,擰成一股繩,有了甘洛農場的鬥爭經驗,集體抗工便悄然爆發了。

有一天早上,六組的王士其沒有起床,他躺在鋪上喊肚子疼。那天正碰上榮老頭值班,當六組的組長清點人數時,跑到他面前向他報告,王士奇和羅家文兩個人稱病沒有起床。大值星馮俊白也向他報告說:「昨天下午兩個人收工回來就在喊肚子痛,義務勞動也沒參加。」

榮老頭聞報面帶慍色,原本就紅光滿面的臉變得更加紅了,追問道:

「什麼病,那麼怪,醫生看過沒有?」隨即高聲傳喚唐啟榮的名字。唐啟榮從監舍最後的臨時醫務室跑出來,按照榮老頭的命令進了第六監舍,那裡面,還在傳出陣陣呻吟聲。

過了一會,唐啟榮向榮隊長報告:「兩個人不發燒。」監獄規定,為了鑒別勞動力是否真有毛病,一律用烤體溫的辦法來測試。六監舍門口幾十個人圍觀榮老頭,看他怎麼處置王、羅二人?榮老頭已經集合好準備出工的隊伍,聽唐啟榮這麼說便厲聲喊道:「叫他們趕快出工,今天的任務要完成了才能收工,馮俊伯,你給我下午量方的時候管緊一點。」

在他的催促下,圍觀者開始向崗樓的哨兵報告人數,列隊走出了那兩扇大鐵門。等到人們都已離開壩子,榮老頭便拄著他的拐杖,一瘸一跛地走向六號監舍的門口。馮俊伯跟在他的後面,他的心裏最明白兩人是怎麼一回事?但表面上裝著討好的樣子勸道:「你老人家,腿不方便,最好還是不要進監舍了。」

榮老頭用眼睛向他瞪了一下,沒好氣吼道:「你們這些組長也不知怎麼當的,昨天下午三點鐘我上坡檢查,你們那工地上一個人都不見,還真不知躲到哪裡去了,等會兒,你跟我一起去,看看你們十來個人積了五天的草皮,叫你吃下去,你都可以吃下去,今天倒好,索性兩個人都病了,連工都不出了。」

說完,便進了那監房,房子黑洞洞的,羅家文睡在第三個鋪位上,他正用被子將頭死死的矇著,王士奇睡在最裡面的位置上,正側著身子在叫喚。榮老頭走到羅家文面前,用手中的拐杖去挑他蓋在身上的被子,卻桃不動。一怒之下便狠狠地朝他身上抽了一拐杖,可惜他畢竟裝的假腳,比不上張棒棒那河南佬強壯有力。用力抽下去的拐杖碰在王士奇身上卻彈了回來,那反作用力反而使他的身子連晃了兩下。

「衛兵,衛兵!」他向崗樓上吼道。崗樓上沒有馬上回應他,於是他拄著拐杖一跛一顛的走到壩子中間去,大聲的吼道:「衛兵聽到了沒有?」崗哨上探出了一個頭回答道:「都去場部操練了,這裏只留下兩個值班的。」

「兩個人也給我下來,準備兩根繩子,到六號監捨去,把兩個睡在床上裝病的給我捆起來,押到工地去。」他斷斷續續地吼道,聲音因震怒而顫抖嘶啞,本來就很紅的臉變成了紫色,那握著的拐杖,不停的朝地上篤著,篤起了一串的泥洞。崗哨上沒有回應他,他站了一會,無可奈何的向鐵門走去,不一會門裡走出鍾幹事和余幹事來,兩個人手裡提著棕繩,經直向六號監房走來。

站在門口的唐啟榮趕忙向王士奇喊道:「余幹事來了,還不趕快起來,免得皮肉痛苦。」說完便悄悄地躲進醫務室里去了。馮俊伯站在監舍門口迎著兩個管教,尷尬的陪笑道:「兩人在穿衣服了,我一定督促他們上工地。」

當兩個幹事人走到六號房門時,羅家文已經站在鋪前,穿上了厚厚的破棉衣,一邊捂著肚子還在不停的呻喚,看那樣子確實疼得厲害,王士奇也站在羅家文的身後,一邊用大毛巾捆在頭上,高聲的呻喚著頭疼,兩個拿著繩子的人看到這般摸樣,顯出一種鄙夷的神色。

那一臉雀斑的鍾幹事吼道:「裝得挺像!」那姓余的向屋裡四面張望著狡猾地追問道:「人說外傷看得見,內病吃不得飯。你們今天早上吃了飯嗎?」羅家文回答道:「沒有。」姓余的緊緊追問:「那麼飯到哪裡去了?」馮俊伯馬上介面道:「別人幫拿的也知道誰拿去了。」

姓余的怒吼道:「少給我耍花招,滾,給我立即上工地去。」

鍾花臉手裡拿著繩子在王士奇的眼前晃道:「你們兩個今天就是死也也要死到工地上去。」轉過身來向門口的馮俊伯命令道:「馮俊伯,人交給你,你負責把他們押到工地上去,告訴你們,聽清楚了,他倆那一個敢拒絕勞動,立即回來向我報告,我捆你時不要告饒!」說完轉頭走了出去。

折騰到這個時候已快十點了,兩個人披著爛棉襖,頭上纏著破布,像得了重病的病人,拖著似千斤重的腳步,在馮俊伯的監督下向崗哨報告以後,出了大鐵門,緩緩向四號梁子走去。

四號梁子上一片由拖拉機翻出來的處女地,像一個光禿的山包上頂著的一片紅土,四周大約三十米寬的環行草地包圍著它,活像一個禿頭巨人頭的四周圍留著一圈亂頭髮一樣,六組一共十六號勞動力便在這圈草皮上勞動。

榮老頭交給他們的任務,是將這些帶著泥的草皮鏟起來,再運到那剛剛開墾的土地上,隔著一定距離堆碼起來燒製成草皮灰。三個人從遠處望去,那四號梁子分明只有五六個人在勞動。

當馮俊伯帶著兩個病號走到時,鄧自新說道:「怎麼樣?沒有穩住,還是被趕了出來?」那王士奇把自己的頭上包的破布扯了下來,坐在地上苦笑道:「還差點挨了繩子,那鍾麻子凶得很。」文廷才卻在一旁介面道:「怕什麼,今天他真的捆了你,明天我來,我就不相信那榮老頭,鍾麻子捆得服六隊的兩百號人?」

「對,大家想想看,甘洛農場死那麼多人,還不是因為那些怕挨捆的膽小鬼拚命的去掙表現,結果那些死的人那一個不是腫得像水大棒一樣。」對,我們幹得越多,越死得早,大家一條心,看那個鍾麻子把我們咋個辦?」

大家七嘴八舌地議論開了,馮俊伯看了看工地上的人問道:「時間恐怕差不多該換班了」,接著又說道:「你們每個人幹什麼都要把穩一點,只要不出事,擺平了,少找麻煩怎麼都行,你們也替我想一下,組長不好當啊!」說完便朝左面的山溝里走去。

這鹽源二道溝,兩面山包上,被雨水沖刷出來的山樑之間深溝兩側,分佈著許多像人工挖出的地洞,這些凹進地里的泥洞上,都有可遮雨的「帽檐」,大的泥洞可以鑽進六七個人,小的也可以藏住兩三個人,人藏在裏面可以望見外面,而洞外的人,除了正面對著洞口,任何其它的方向都不會察覺洞里隱蔽著人。

風季到來時,我們就仰仗這些老天賜給我們的洞穴,在下午狂風大作時,用以躲避狂風對我們的摧殘,那時,在「爭生存」這一點上,各組的成員保持著空前的一致,連組長們也在內。

大家達成協議,下午大風起后,便將一個大組劃成兩個小組,一個組的人在工地堅持」頂風」,另一組便在洞里休息,兩個小時一輪換,如此做法,主要是蒙隊部的眼睛。倘若站在監獄的大門口,遠遠的向山樑上無論那一個工地望去,都可以看到那兒始終有人在勞動。

大家藉此保住體內的熱能儘可能不被狂風吹走。為了使洞里保溫,大家還從牛棚邊的草樹上,弄了些稻草將洞里的地面上鋪好,人還可以在上面睡覺,不過飢餓的時候,人是難以入眠的。年事高的國民黨軍官,脫了產,白天不出工地,就在洞里專門給大家講「三國演義」。

馮俊伯和文廷才走下左面的山溝,走進第一個泥洞時,只聽見徐伯威正在講,袁紹和曹操的官渡之戰,洞中正響著他的聲音:「袁紹攻打許昌不克,見曹操放棄了白馬鎮,引兵延津渡口,擺出渡河架勢,袁紹不識此計,率主力西進阻止曹操渡河,不料曹操虛晃一槍,親領一支輕騎兵奇襲白馬,包圍了袁軍駐守白馬的大將顏良,關雲長力斬顏良于亂軍之中,白馬之圍遂解。」

這徐老頭原是范紹增手下的一名少將參軍,成都人,被捕前還在四川大學哲學系教過「尼采」課,頗有些資歷。加上獄中平時忍字當頭,常常給管教們介紹些當年老成都的佚事,頗得隊部管教們的好感,不管是當兵的還是獄吏們如何飛揚跋扈,他都能裝出一付笑臉唯唯諾諾,使人無法猜測他的內心。

入獄后他很少參加體力勞動,幹些收方,清點人數或看棚之類的「輕活」,連許多一貫靠彙報情況討隊長歡心的組長,都很羡慕他。

馮俊伯走進山洞,便對徐老頭笑到:「講話費精神,你老人家也該歇歇嘴了。」一面把自己裝開水的大盅子遞了過去。洞里的人知道,到了換班的時候了,便都站了起來陸陸續續的走出洞去,一直到換進來躲風的人,從新將洞子填滿。徐伯威喝了水,等大家落坐以後,故事又從新開始。

王士奇裝肚子疼的做法迅速的傳染給了四組,過了兩天四組的組長在早上出工時,向榮老頭報告說:「昨晚本組又病倒了三個人現在還躺在床上喊肚子痛。」沒料到這一次,榮老頭並沒有發火,只是瞪了他一眼,口裡卻嘀咕道:「什麼肚子痛,分明是肚子沒填飽」旁邊的張清富補了一句:「還是榮隊長英明。」

獄吏們能夠承認飢餓,向流放者作一點「寬容」,比起甘洛農場和古柏的管教們動不動就窮凶極惡的摳打流放者,也算是一種「轉變」。

漸漸的,整組的人便在下午三點鐘的時候,偷偷地從大風肆虐的工地上溜了回來,倦縮在各自的監房裡。除非榮老頭查房查到了,用他的拐杖吆喝著將偷偷回來的人從新趕上山去,或者叫他們在院子里清除那些積土。

有一天下午,三點鐘風實在太大,颳得人透不過氣來,幾乎全隊的人都回到了監舍。榮老頭在壩子里一面吼著,一面挨著監房把人都趕下鋪來追上山去。

當榮老頭拄著拐杖一步一跛的走了出去,屋裡就剩下了我和徐伯威兩人。徐伯威走到監舍門口,向外望了望,確認門外的過道上已經沒有人時,才把監門輕輕掩上,走到我的旁邊,神秘的問道:「你看過最近的參考消息嗎?莫斯科和北京都鬧翻了,赫魯曉夫最近在戴維營點著毛澤東數落他!」

我搖了搖頭,望著這個平時行為說話都十分謹慎的老頭,從來沒有露過反對共產黨,反對毛澤東的話,今天居然道出內心裡還有一個隱藏的世界。

只見他在自己鋪位的草堆里翻找著什麼,不一會便從亂草中拿出了幾張已折得很舊的小報,並向我嚴肅地說道:「這是我從隊長辦公室裡帶出來的,你看后不要再傳給其它人,直接還到我手裡。」

參考消息,是中共的內部讀物,但畢竟不同於普通報紙,在嚴密的新聞封鎖下,上面摘登著世界各大通訊社所發出消息的摘要,其眼界比國內其它報紙寬得多,有時候可以從中得到一些可供分析思考的見聞來,所以這是我們千方百計弄到手的讀物之一,並沒有這徐老那樣的神秘和少見。

於是我將報紙接過手,一面向他點頭說:「放心,我看了馬上就還給你。」當我接過報紙剛打開,他又將身子靠近我,附在耳朵旁說道:「陳力是我們在成都監獄里的老朋友了,我來場就聽說你和陳力關在小監里,其實,你們的看法都是對的,中共早輸掉了民心,他們不會長久的,最近你們還聽說到什麼好消息嗎?」

我望著他那微泛紅光的臉,心想又是一個將內心埋藏很深,用韜晦對付共產黨的人。從此,我們變得親近起來。

(二)思想改造試驗田

逃工抗工的人越來越多,為了遏制這種現象的「蔓延」,榮老頭將中隊所屬的八名幹事全部分攤給每一組,上下班都由分攤到組的幹事領隊,並且負責守在工地上進行監督。

同時,通知崗樓上的駐軍,派更多的巡邏士兵加強查房,一但發現有無故逃工的立即拉到院壩里罰站。但是,這並沒有減少逃工的勢頭,負責領隊的幹事不會在工地上挨風吹,崗樓上的駐軍也未必按他的布置去做。

有一次,被榮老頭抓了一個全組不出工的「典型」,老頭子親自招集會議,把全組人喊到院壩,坐在那裡開會「找原因」。其實是讓逃工者狠狠被風吹刮著,以示懲罰。

全組人裹著加得厚厚的棉衣,個個將頭縮在棉衣里,任憑老頭子狂怒的吼卻無人理睬他,一直坐到晚上九點鐘,整整幾個小時,一無收穫的散會。六隊死豬不怕開水燙的老犯人,一直維持著原來那種死氣沉沉的狀態。

直到三月份,陳力也從農一隊的小監放出來,押到了這個中隊。

李培連當天晚上,主持了中隊建隊以來第一次十分「正規」的點名儀式,他拿出厚厚的點名冊對全隊二百多號人進行了編組,我和陳力連同本農場十名國民黨縣團級以上的「歷史反革命」,集中的編成了一個小組,他自任為這個小組的「指導員」。

第二天全隊停工一天,按照他編的點名冊,將全隊的人按他所編的組重新調整了監舍。下午,其它的組出工后,卻把的我同陳力以及新編組的成員留下來,他從隊部辦公室端了一張靠背木凳,坐在監舍中間,主持了第一次學習會。

「我姓李,李培連,從現在開始,按照管教科的決定,將你們編成了一個試點學習組,由我負責你們今後一段時間的學習和改造。」

「這個隊已經成立一個多月了,暴露出的問題特別多,你們都是投入改造多年的老犯人了。我看,思想上還有很多問題,當然,勞動是改造的手段,但光有勞動是不夠的,我們共產黨人向來以改造人的思想作我們的宗旨,思想沒有改造好,勞動也不會收到積極的效果,所以從現在起,我就在這個組做『試驗田』,想促進一下諸位在坐的思想改造。」

坐在我旁邊的陳力低聲說道:「不知道當局又在耍什麼花招?」

這兩年,我經歷了古柏,二道溝小監反省室,基三隊、農一隊,絕食鬥爭就達兩次,與管教科可謂面對面的鬥爭。看來今天這位指導員與粗俗的獄吏相比,確有些異樣,是中共對我們這些人變換什麼手段,還是政治氣候的變化,我們暫時難以預料。

「我看這人未必不是更加陰險和狡猾的人。」陳力從鼻子里哼道。

李培連好象已經察覺出我們在議論他,看了我們一眼,繼續說:「你們這個組一共十三人,暫時由周學祝擔任學習組長,因為現在還處在備耕農閑時間,下午風大,加之,你們的年齡大多都已五十歲以上的人,所以從現在開始,一段時間上午繼續出工,下午則留在監舍里組織閱讀和討論。

學習的材料是「共產黨宣言」,「聯共(布)黨史」的有關文章,以及「關於正確處理人民內部的矛盾」,「在全國宣傳工作會議上的講話」,「實踐論」,「矛盾化」學習方法是邊讀文件邊對照,聯繫國內形勢和本人的思想實際,談談你們的認識,允許並希望大家能各抒己見,講不同的看法。」

學習便這樣開始了,我們這個組除了我和陳力外,其它的成員大致可分為兩類,一類是已在公眾場合亮相的「狗」們,例如朱國驥、王德權這些都是共產黨刀下留人從狗洞中逃生過來的人,為共產黨的強權折服,也想從監獄的狗洞里再爬出去。所以這幾年一直扮演勞改積極分子角色。

其餘的例如李克由、徐柏威、卓元民、母建武等人,對於自己成為共產黨階下囚,蒙不殺之恩已嚇了一大跳,但看到共產黨強姦民意的種種劣跡,心存介蒂。人到屋檐下除了當順民,幾個泥鰍還能翻大浪?所以在這種「不滿」和「無為」兩種情緒支配下取了壁上觀態度。

這種人會在良知支配下,趨向我們,所以對他們也只能取和睦相處的態度。而花費口舌和精力去對付周學祝,王德權,朱國驥這類人,要改變他們人格上的缺陷,卻是一件吃力不討好的事。

當然學習過程中免不了激烈的爭論,李培連究竟想看什麼?他努力想作出一點「思想改造」的業績呢,還是在接受上峰的旨意?帶有中共內部的派系鬥爭色彩?所以,我和陳力帶著一種複雜的心情和猜測,帶著觀察和思考的頭腦參加了這場學習。

果然,學習從開頭到結束,就是以兩種根本對立的立場的唇槍舌戰而進行著。第一天的上午,就按李培連的布置由周學祝宣讀共產黨宣言。一個小時的誦讀,大家倒也聚精會神,我看了看徐伯威,他肯定在想李培連葫蘆里裝的什麼葯?其實,共產黨的派別,一定會在最後表現出來。

周學祝宣讀完畢,朱國驥首先發言,這個已經快六十的人,重複著中共的老腔調,從滿清末年列強瓜分,講到日本入侵,他甚至於講國民黨在戰場上的潰敗,講自己上軍校參加了「反人民」的內戰,講自己的認識和痛悔,最後以原子彈的爆炸講到了社會主義在中國的成功。說;「中華民族」只有在中國共產黨的領導下才能站起來!」

他講話時,唾沫橫飛,給人一種激動的感覺。彷彿忘了這麼多年來老百姓在中共統治下過著什麼樣的日子。或者是他被中共的強權嚇怕了,他一點不敢接觸四年內戰七年革命給老百姓帶來比牲畜不如的生活。

聽他講完,陳力再也忍不住了,他列舉了中國老百姓的生活現狀以後,說道:「倘若,中共所描繪的共產主義天堂是在「革命」成功十五年來一個接一個令人心有餘悸的運動;是老百姓衣不禦寒,糠菜半年糧的生活,那麼老百姓為之捐軀的革命戰爭還有什麼必要?尤其是人們連話都不敢說,否則就要挨打,坐牢,那麼中國人誰站起來了?至於原子彈,難道不是老百姓用大量血汗被強迫馱起的戰神么?」

接著陳力發言,我補充道:「一個對民族負責的政黨,一個對子民負責的領袖,不在於他的口頭承諾,而應當對他的行動的後果負責,產生了今天這種後果,老百姓還在繼續為這種後果不斷的付出生命的代價,卻不願立即調整自己的政策,表現後悔,反而殺氣騰騰把這一切上推老天,外推蘇聯,內怪反革命作亂,繼續用罪惡掩蓋今天更大的罪惡,這樣的人遲早要受到歷史的清算。!」

爭論如火如荼的進行下去,李培連一言不發,在思考還是想借我們這倆張嘴,來宣傳他自己想說而又不敢說的話?至於像徐伯威這些老於世故的人聽得來非常起勁,因為我們所講的可是他心裏想說又不敢說的實話。

學習的第二節課,開頭仍是由周學祝宣讀「關於正確處理人民內部矛盾」。九年前我在校園裡第一次聽到傳達這個講話時,完全弄不清講話人的真實動機,當時歐洲發生的匈牙利事變和波蘭獨立工會,已鬧得沸沸揚揚,當時我們這些幼稚的大學生,絕大部分還蒙在鼓裡。

對這一曲美妙的迷魂音,很少人會去探究其中的原因,大學生們所接觸的民主,自由,三權分立的歐美口號,沒有幾個能說清楚他們的歷史背景和包含的內容。政治課每天向我們灌輸的全是蘇聯的社會主義如何美好,「蘇聯的今天就是我們的明天」。

可悲的是,誰也不知道今天蘇聯究竟怎麼了,當時我們巳聽到了史大林時期,社會主義給俄國帶來的災難。

然而,無論是恐怖還是激情,都迅速被今後的社會主義結果所糾正,野心家的猙獰嘴臉也在輪番的「實踐」中暴露無疑,曾被欺騙和恐怖所征服的年輕知識群體立即分化,一部分變成了瘋狂的專制主義的倀鬼,一部分則變成了專制壓抑下的反抗者。就連鄧拓,吳啥這些共產黨的才子們,也會從大鳴大放時期的「左派」積極份子,變成了反革命修正主義的幹將。

就以我們面前這位正在主持我們這次學習的,原雅安農學院馬列主義教研室主任李培連,當年曾充做該校的右派學生的屠夫,當今從新學習這一篇「關於正確處理人民內部的矛盾」時,他會情不自禁的說道:「這幾年確實出現了災難,許多人餓死了,人民心頭壓抑的話不敢說。」

看來,李培連比朱國驥,周學祝之流真實多了,這是他從中共的上層得來的解脫,他說」極左的思潮在共產黨內佔據了上風,革命嘛總有左右搖擺的時候,主流還是好的」這一翻話的言不由衷,會在今後實踐中繼續得到證實。

「所以,我主張這次學習,大家要講真話,只有說真話,才能接觸自己的思想也才能談到思想改造。」這是他的言不由衷的苦惱,還是敢於去觸「文字狀」的禁區,只有他自己才清楚。

於是他在這次學習上提出了三個讓大家認真思考的問題:第一,該如何看待中國眼下的經濟困難和飢荒,這些陰暗面是十個指頭裡一個指頭的問題,還是該根本否定三面紅旗?第二,中國眼下的困難是不是社會主義過渡時期難免的過程?第三,壓制各種反社會主義言論是革命的需要,還是不講民主施以霸道?這三個問題反映出了,李培連多少有一點講理的成份,而講理是獨裁主義絕對忌諱的「禁區」。

不過,倒可以看出他迷信毛澤東的天真,李培連倘若還保存人的基本良知,總有一天他會認識到,在中國他所信仰的共產主義,原來真是野心家玩弄的一場政治騙局,所以當爭論繼續下去,越使他陷入了無法調和的矛盾中,「學習班」既不能按照他的努力,使我們相信中共宣傳沒有欺騙,也不可能讓我們在監獄中,在他主持下變成公開批判毛澤東的講壇。

有一次爭議達到高峰時,雙方都不能說服對方,陳力提出了一個方法,他說:「我看我們這種小組討論得不出什麼結果,除非我們大家都遵守一個規則,也是我們這許多年來實際的法則:「強權便是真理」,否則我們誰都不會相信,中國發生災難是社會主義過渡時期中不可避免的。」

其實陳力點出這一點,才是中國政治的癥結,在這個世道里要麼屈服於強權的淫威,中共怎麼說我們就怎麼信;要麼就當盲人瞎子,不管發生了什麼,都不知道什麼才對。

對這個結論,李培連堅決加以反對,他列舉了哥白尼和布魯宜,以此來證明犧牲於強權的人並不承認強權就代表真理,其實強權是不是真理的問題,是同人性的善與惡同時並存於人腦之中的複雜而奧秘的東西,監獄中的獄吏們也不能在內心世界里逃避善與惡的較量。

如此看來這次學習是李培連們,試圖用一種稍有人性的「思想改造」來替代繩捆索梆的棒棒主義。

在這個嘗試中,他帶著一種天真的想法,來替自己信仰上出現的危機解脫,試圖證明毛澤東也承認人的理性和感化。不過,他會在更多的人生實踐中明白,在專制主義狂的字典里是根本找不到他渴望的理性的。

奉行獨裁的狂人是無法容忍忠言的,迄至今日,獨裁者只相信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的邏輯。

到此時,李培連可能做夢都沒想到,北京城裡正在醞釀著一場置他的理性于死地的文化大革命陰謀。雖然這位在九年前曾充當「右派」學生的殺手,現在還沒有意識到他的理性沒有紮根在專制主義的皮上。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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