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唐人2011年10月26日訊】【編者的話】《血紀》記述了大陸一名五十年代的大學生孔令平先生,被打成右派而下放四川西部甘洛農場,在勞改農村二十年的血淚歷程。《血紀》一書完全可以與前蘇聯作家索爾仁尼琴的《古拉格群島》相比。小說《古拉格群島》反映了蘇聯人民在斯大林統治下的血腥恐怖讓人觸目驚心,而《血紀》則完全是以孔令平先生的苦難經歷為主線。這條主線也是毛澤東禍國殃民的編年史,更是陳力、張錫錕、劉順森等先烈的英雄史詩。書中人物眾多,文筆樸素,使中共監獄的慘無人道和烈士的壯懷激烈躍然紙上。
孔令平先生在本書前言中說:「當這本書有幸與你相逢時,讓我們珍惜這種來之不易的相識,為融化中國專制主義,建立中華民主而共同增加一把火。」下面請看長篇紀實連載《血紀》。
第五章:流放鹽源農場
第三節:古柏行
(四)哭
晚上,從田野吹過來的風越過圍牆,再經過監舍道道泥牆的阻攔,從那小小黑洞中擠進一點空氣,稀釋著我這小監里的臭氣。打在瓦背上嘀答作響的雨點聲摧發我的孤寂和凄涼,白日里鄧揚光那冰冷的眼色和無情的訛詐,留在我心頭的陰影開始蔓延,在這小屋裡變得更濃更沉。
黑夜將我壓迫得喘不過氣來,我感到我的瘦弱不堪的身體是那麼渺小,我拚命地想站立起來,卻像被千斤重荷壓著無法直立。
我在朦朧中,看到了西西卡門前的那顆古老黃桷樹,不知什麼時候立在院壩里,在夜雨中瑟瑟有聲。
於是鬱積在我心中的那口悶氣,變成一聲長長的呻吟,「哇」的一聲,吐到了這夜幕之中,劃破了蒙蒙夜雨,「哇OPOPPES」,黑暗的亱空回應著我,同我的呼聲匯成了一瀉千里,無法收攏的號淘。「曾覷欷余鬱邑兮,衰朕時之不當。攬菇葸以掩涕虧,露余襟之浪浪」。(離騷)
這是哭聲,是一個孩子,一個還沒有從母校乳頭上斷奶孩子的哭聲,他在向世人訴說一群暴徒,無緣無故把他從課堂里拉出來,剝奪了學業,毀滅他的理想,斷送他的前途和一生!在茫茫政治陷阱中強迫他挨餓、受凍,在鞭子下強迫完成超過體力的奴役!
今亱,他在哭!
這是一個中華子民在昏亂的世道中,眼見無道暴君任意用饑寒交迫來橫加他的同胞而發出的控訴;這是一個獨醒的戰士,為他的同胞們被愚弄而相互殘殺發出的怒吼!他對他的同胞們吼道:「你們就這麼心安理得在饑寒中盲目的互斗,相互廝殺,果真一點都聽不到這個世界前進腳步聲了?
一夜的哭聲,一夜的清醒。這是繼看守所那一夜痛哭以來又一夜悲哭,從這一夜以後,我的精神又一次的從我被囚困的肉體上掙脫出來,一步一步地在深沉的夜中走!走!
哭聲穿出那小小黑洞,跟著綿綿細雨一次次撞擊著監獄的鐵壁,哭聲扶著深夜的寒風,一陣陣拉開籠罩在監獄上空的蒙濛霧幕,在那裡久久回蕩,彷彿在呼喚黎明。
「世間無物抵春愁,合向蒼冥一哭休,四萬萬人齊下淚,天涯何處是神州?」譚嗣同當年的悲哀,我在此刻體會得非常深。
如果我的哭聲能摧醒沉睡的人們,我願長哭不已。
然而,夜深人靜,院子里卻是靜悄悄的,從壁上那個小洞望去,在昏暗的天空中,房頂之上那捲著翹角的瓦楞,好像突然變成了一個在茫茫夜色中傲立天空中的礁石,我聽見夜間迷路的小鳥掠著從瓦楞飛過時,撞在它的上面,被擊碎倒地。不由得想到我自己,也似在這恐怖的夜空里獨飛的孤鳥?
遠處傳來布穀鳥凄惋的叫聲應和著我的哭聲,我明白失去了自由,牢房中的人遠遠比不上天空中自由翱翔的鳥。
(五)第一次絕食
第二天清早,當太陽光束遲疑地從壁上的小孔中,射到我睡的草窩裡。院子里一陣雜沓的腳步聲,集合開飯,出工的響聲一一響過。一會兒,送飯的炊事員端著面上蓋著一瓢水煮白菜的罐罐飯,放進那壁上的小孔中便走了。
這年月監獄中的「囚禁者」把罐罐飯當作命根,為了多爭一口,可以冒著奪命的危險,換得繩捆索梆,許多人虎口越獄亡命天涯,只求飽食而已。記得在看守所為了這小小罐罐飯,我就賦過許多的打油詩,其中一首不妨錄在這裏:
「方圍之中講罐罐,飢腸轆轆腹中喊。忽聞鐵窗響聲起,伸頸挺背踮腳看。黑黑一片籮中藏,罐罐不滿渣浮面。一呼牢頭遞過來,雙手捧罐懷中看。細數胡豆一百粒,再掂乾菜三兩片。狼吞虎咽罐見底,不知味苦還是甜。瓢括指摳舌尖舐,俄頃罐空飢未填。雙眼回望牢門處,唯見鐵窗不見天。」
然而哭了一夜,此時我的胃裡難受至極,什麼也不想吃。一直到中午,張世雄送中飯來時,才看到早上送來的罐罐原封原樣的放在那窗洞上,沒有動過,於是他立在那裡,將眼光伸進窗口,悄聲向我問道,「你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叫衛生員來看看,吃點葯?」
聲音里充滿耽心和同情,在這種飢餓的情況下,一個人不吃飯一定是生了大病,好端端的健康人只有嫌一罐填不飽肚子的,豈有做這種挨餓的蠢事?我無力向他解釋,只是搖了搖頭表示回答。
「那麼你總得把飯吃了,這年月還要勞動,全靠這點吊命糧,不吃飯,怎麼活?」他在窗口上向我喃喃規勸道。
院壩里兩個人的聲音衝著我,喊道:「嗨!把飯拿進去,這可是你的血呀,做什麼都可以,千萬不可以拿不吃飯來給自己過不去。」他們勸我催我。但是好一會兒,看我仍沒有絲毫的反應,只好嘆口氣,無奈的走開了。窗口上並排地塞著兩個罐罐,幾乎塞得黑屋子裡什麼也看不見。
下午鄧楊光在洞口上出現了,當他在窗口上看到並列的兩罐飯擺在那裡,遲疑了一下,然後用他那狐狸般的眼光,從罐罐的夾縫中向屋裡搜索。
當他的視線捉住我以後,冷冷的向我問道:「昨晚上你鬧什麼」?他的話極其渺視,這是他一慣用的心理征服法。我仍然閉著眼睛,一點都不想理他,討了一個沒趣后,他悄悄離去了。
兩個罐子就這麼並立在窗口上,直到晚上炊事員送來了晚飯,看到那窗台上早上和中午的飯菜紋絲不動原處擺著,而我卻仍躺在草堆裏面壁而卧。他喊了幾聲,我沒有應,於是他立刻抽轉身向隊部走去。
不一會兒鄧光來了,打開了我監門上的鎖。裏面昏暗,濁氣撲鼻。他捂著鼻子,把我叫到他的辦公室里去,傍晚的風吹著我,使我清醒了許多,我在想應對的方法!
「怎麼不吃飯」?他見我后劈頭問道,我仍然一語不答,甚至連頭也沒抬一下。
「是想向政府抗議」?他提高了語音,自問自答,分明在向我挑戰。
我仍然沒有回答他,我認為,此刻這也許是對他最好的態度,能同這種特工說什麼呢?說些能觸及對方靈魂的話,他必定無動于中;說些應付他的話,我感到純屬無聊,何況我一夜未眠,又一天沒有吃喝,已夠疲倦了,倒不如養養神,省得空費口舌,我需要睡覺。
「孔令平,我奉勸你一句,不論你用什麼方式,政府是絕不會被你嚇倒的」!他站起來在房間里踱著方步,態度冷靜。
接著又叨叨的說道:「我對你的教育已經很到位了,你入監以後的所作所為早已超過了界限,夠得上死罪的,但是我們仍然從挽救出發,不惜精力和代價,苦口婆心不厭其煩,今天又讓你獨自反省,可是你現在耍出絕食這樣的新花招,表達堅持反動的立場,朝死路走,我們也沒有辦法,教育不是萬能的靈藥。不過你要想好,這種機會恐怕不會太多。」
他這翻話,這幾天我的耳朵里都聽起了繭!除了這些話外,他幾乎再也說不出什麼。
隨著他的話一完,辦公室里又陷入了一片沉靜。但是,我忽然若有所悟!我這個無意識不吃飯的行動,似乎觸傷了這劊子手的神經?少年時代上歷史課,曾知道獄中被囚禁者,常常以絕食來表達他們的抗議。例如印度的甘地就是用這種方式,抗議英國殖民主義立場的。
「絕食」是否藐視當局,表達被囚禁者以「死」抗爭的決心?我當時並不知道,因為這不是民主社會,政治犯的權力在這裡是沒有保障的,絕食鬥爭未必會對草芥人命的中共起威懾作用。
但是,此刻我除了痛哭,我還真沒想出別的更有份量的形式。既然,對方已經在事實上把我的行為看成是一種「絕食」,僅僅才一天不吃飯,便引起這位鄧揚光的關注。那麼至少說明,他們對我的不吃飯,至少產生不知怎麼處置的效果。好吧!就這麼絕食下去,我想!
但是,回過頭細細一想,這絕食鬥爭該怎麼進行?有沒有程序。比方說,要不要預先向對方發表聲明什麼的,以表示絕食的原因以及對當局的要求?還有,絕食的期限該定為幾天?如果所提的要求全都沒有達到,那麼可不可以中止絕食轉為抗議?同時配合絕食還有沒有其它的行動。例如,書面寫出申明,或者在身前掛一個牌子寫明本次絕食所要達到的目的,絕食是不是只含政府發給的囚糧,可不可以喝水?
這些我都沒有弄清楚,會不會因為自己沒按慣例行事,遭到這個惡棍的奚落?讓一場本來嚴肅的鬥爭蒙羞。
但是此刻絕食已發生了,來不及弄清它們!暫且,保持沉默吧!沉默既可以觀察鄧揚光的處理,也是表示對他的藐視。
鄧揚光見我一句話都不說,自覺沒趣,只好讓我回到那小黑籠去。
天色已晚,壁上的小洞還被罐罐飯堵著,我已經看不見那房頂上翹起的瓦楞,只聽見布谷鳥凄惋的叫聲。不過,我已沒有再哭,男兒有淚不輕彈啊!
現在我最緊要的是清理思路,對待已經開始的絕食鬥爭!我該向鄧揚光提出那些條件?又該用什麼方法來告訴對方,也告訴這監獄中同監的難友?暫時我還沒有想出來,整整兩天一夜沒有睡覺,我困極了,不知不覺的合上眼皮。
這一夜,怪夢連翻,我彷彿去了地獄。在地獄的一角上面寫著:「餓死鬼大殿」,裏面看到我在甘洛醫院那些形同骷髏的同難!看到了楊治邦,看到了南桐界牌吃毒李子死去的趙大爺,還看到了那南桐山崗上,抬著餓殍埋在山溝里的父老鄉親們,看到西西卡中隊被抬到醫院里已經穿破腹水的流放者,和埋在西西卡山溝里我不認識的餓殍……
第二天一大早,鄧揚光便來到了我的「黑籠」前,當張世雄送飯來的時候,我看見他吩咐張世雄,將昨天的飯菜全部收回到廚房去,窗台上只剩下當天當頓的罐罐飯。看來昨天晚上這個特工思索了一夜,今天他有備而來了。
看見張世雄把昨天的飯菜統統搜去倒進豬槽里餵豬,我不禁有些後悔。為什麼不可以用來送給其它的流放者?他們可是同我一樣,此時在水田裡撈著香附子的草根在充饑啊!
想到這裏,我立即爬到洞口上,朝一個正杠著鋤頭向大門走去的小夥子招手!「嗨,請你過來!」我乏力的喊道,他立刻走了過來,以為我有什麼需要他幫助的事。
走進窗口我向他說道:「快把這個罐罐飯端去吃了!」他顯然對我的這個要求感到吃驚,不知所措獃獃地站在那裡。「快點拿走,再過一會兒你吃不成了」我催促著他。
他終於明白過來,向廚房和隊部辦公室慌張的看了一眼,便像小偷一樣,把那罐罐飯,藏在衣服中朝監舍走去了。
當中午張世雄再來送飯時,才發現窗台上是空的。「你吃了嗎?好些了嗎?」他一邊望著我的囚籠,我明白他是在搜尋早上的那隻空罐罐,我沒有回答他,我只能這樣。他繼續向我說「把早上的那個空罐子騰給我吧!」我仍沒有回答他,我不但沒有力氣多說話,也不能告訴他任何他想弄清的問題。
張世雄長出了心眼,便去報告鄧揚光了!不一會,房門打開了,張世雄走了進來,在我睡覺的草堆里翻遍了,直到證明,那罐子並沒有藏在我這裏。
鄧揚光向張世雄命令道:「從現在開始,你給他送飯一定要注意,不準任何人接近這個小監的窗口,送去的飯如果一小時后他沒吃,就給我端到廚房裡去。」看來他的上司決定向我針鋒相對,決不妥協。
中午時分,大家吃過午飯,見鄧揚光守著我的黑籠子,房門大開著,便圍了一大堆人,他們帶著關切和好奇,七嘴八舌的議論著,鄧揚光回過頭去驅散圍觀者。吼道:「有什麼看頭,所有的人統統都回到各自監捨去,再過一會就要出工了」!隊部辦公室,所有的隊長和幹事都集中在這裏,沒有人對發生的事發表任何意見,也許他們也是第一次看到這種事。
第二天下午,我已被飢餓折磨得非常難受,覺得好像有無數只小手從胃裡伸出來,伸到了我的口中,向我催促著食物。這種感覺其實已好多年了,就像在甘洛見到山坡上任何野菜,都可以撈一把向嘴裏塞進去,以填補那十分虛空的胃。而現在是一種說不清的毅力固執地在支撐著我,我只好數著脈搏跳動的次數來挨過這難熬的時光。
眼睛一閉,突然浮現出甘洛西西卡的黃桷樹;在雷雨交加的夜裡,我訇伏在泥水中拖著一條褲子去田裡搬包穀的情景;張棒棒發狠的毒打,繩捆索綁將我扔在溪邊,任由一群毒蚊圍著我嗡嗡地叮咬!
我想如果這張棒棒還在的話,看到我今天的樣子,定會狠狠的罵道:「你死去!死吧!你這種人死一個好一個,死完了老子還可以回家去了,不再守這窮山溝!」
想到這裏,我有些後悔了,這監獄的當局哪一個都是不把我們當人的豺狼?我若真因為絕食而死了,也是活該!
「死一個少一個,死兩個少一雙!」那張棒棒的話又響在我的耳際!若那真的成了事實,還有誰替我申冤,也不會有人替我惋惜。
到這個時候,我沒有任何的社會支持,就是同我朝夕相處的這些「同難」們,也未必知道我所付出的鬥爭有什麼意義,更何況這場臨時決定的絕食鬥爭!難道註定我甘忍幾天的飢餓,就毫無結果的收場么?
由於事前缺乏必要的思考和準備,幾乎帶著一股難以平抑的冤氣!我開始想如果鄧揚光一直向我施加強硬的壓力,那麼我該是繼續堅持下去還是到此為止?倘若繼續絕食下去,那麼何時中止?如果就此而中止絕食,那麼我達到了什麼結果呢?既然我自己都回答不上幾天絕食換來了什麼?就未免虎頭蛇尾,給人笑炳,實在犯不著此舉。
好在我一直處在無言的對抗之中,幾天以來我的頭腦有些昏了,我的記憶已經模糊,我在努力回憶「絕食」開始的那一天,是因為什麼事而引發的?但我有些想不起來了。
就為了鄧揚光的提審和對小監的抗議么?噢,對了我想起來了,是因仉幹事在水田中無緣無故打我而引發的。
後來就是鄧揚光宣布法院對我申訴的駁回,難道為了得當局一個清楚的回答,我就被「逼到」了這一步么?好在我這一次的行動沒同任何人商量,就憑咬著牙關表示抗議而已,所以,我可以隨時停止下來!
每一次張世雄將送來的罐罐飯拿走的時候,他都表現出一種內心的欠疚,低聲對我說:「如果你想要吃東西,就喊我一聲,隨叫隨到。」
但是,三天來我不願意也沒有驚動過他,三天以後,最令我難忍的是渴,聽人說人不吃飯可以活好多天,但沒有水,生命會隨時中止,我現在必須與渴斗。
第四天早上,小監的木門打開了,鄧揚光走了進來,命令我把尿端出去倒掉。我奇怪他是在故意地奚落我,已整整四天水米未粘,他不會不知道尿屎從何而來?但我沒有理他,算是一種渺視。
幾分種以後,他捏著鼻子叫我跟著他到他的辦公室去。我想,當時我的身上一定很臭。從地上站立起來感到非常吃力,站起身來的一剎那,眼前全是金星,勉強地直起身來穩了穩腳跟,一路上打著偏偏。他反覆看了我好幾眼,便把張世雄叫來,扶著我走到距我「籠子」只有五十米遠的辦公室!
辦公室里坐著一個我從來沒見過的人,見我進來,毫無表情的攤開了他的筆記本!兩個人就這樣對我開始了「審訊」,他一邊記錄一邊不時向我投來一瞥!我想,當時我的樣子一定與死人沒有多大的區別。
突然我的耳鼓裡有一種嗡嗡的聲音響了起來,眼前開始發黑,心中一陣漚心,便索性閉上了眼睛。我聽見,鄧揚光在傳喚衛生員的喊聲……不知過了多久,我又從新的回到黑籠子中。
中午,張世雄給我端來的不是普通的罐罐飯,而是熬得很清的粥,我聞著那粥的清香。現在就從這裏開始,從此以後生活便屬於我的了。我端著那盛粥的盅子,想到文天祥,當年于元軍囚籠中曾以「牛驥同一皂,雞棲鳳凰食,一朝蒙霧露,分作溝中瘠」相自厲,現在我們應從他的遺著中體會他當時的浩然正氣。
送飯來的張世雄一直守在我的身邊,他告訴我說,「這幾天晚上,犯人的學習變成了討論我的專題會」,只這麼一句,我的心就感到了一種欣慰。
流放者出自本身水平,自會有他們的看法,在這種嚴刑酷法壓力下,他們不敢公開表示對我的同情,甚至還會有各種非議。但我的行動必竟像一石驚浪,打破了這種囚徒生活死一般的寂靜,人們好奇也罷,非議也好,同情也罷,都是對我絕食的一種回應,而一改過去無動於衷的麻木。
恢復進食第二天,我的臉部開始出現水腫,身上才感覺到奇癢,脫下衣來拿到窗洞里一看,線逢里長著許多的虱子。我看了看那滿地鋪著的稻草,那小動物也許是那裡面孵化出來的。
在這種非人環境中,那鄧揚光平時往往口頭大喊大叫講衛生,其實是擔心他們自己的衛生太糟,讓他惹病上身。晚上,張世雄送晚飯時叫我將已快一個月從沒洗過,生滿虱子的破爛衣物全部換下,拿去用「開水」消毒。
這一夜,我重新細細的思考和總結了自己迄今才二十五歲的人生。
「皮之不存,毛之焉附」是毛澤東對知識份子早已下過的結論,意思是把知識份子的生存基礎比著皮,中國的知識份子只是附在某個階級皮上自生自滅的毛!。「資產階級」已經沒有了,依附其上的知識份子也就要跟著消滅。
然而早被自己的「出身罪」罩住了的我,卻完全不理解毛澤東這話的「革命精神」,就比不得那嗅覺十分靈敏的曹英了。當時總覺得他幾乎像瘋狗一樣的亂咬我們這些娃娃,是一般有良知的人無論如何都做不出來的。
一無政治興趣的我,招惹誰了呢?我們就僅僅因為出身的這張「皮」已不存在了,而必須在一場陽謀中連根剷除?我們的致命點是,不能像當時曹英那樣,做一條瘋狗。
入獄后,幾年的練獄已使我漸漸領悟到了這點,心中常感到無緣的恐怖。因為封建社會那種殊殺九族,正被中共公開宣稱:消滅「資產階級」的社會主義革命而效仿。
不過現實卻沒有像他打的如意算盤那樣,「贏得了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群眾的擁護」,毛澤東的驕狂獨裁,競遭到他的國際盟友蘇聯的反對,也遭到了同他打天下的「親密戰友」的反對,更受到了中國老百姓的反對。
使他不得不把架在我們脖子上的屠刀挪開,去對付他新的政敵。但是,「皮之不存,毛之焉附」的理論延用到今後,那些他將來需要急於繁殖的毛又該依附到那張皮上?
我因為才換了衣服,身上也沒有那樣癢,經過一夜休息,情緒開始平穩。
(六)我吃飽了
掐指算來,我已在這「禁閉籠」中關了十天了。估計這些天,古柏周圍的水田已經栽完了稻秧,這幾天大批已進入薅秧了。我從排隊領取罐罐飯的行列中,看到了身材高大的辛志華,此刻,他正端著剛剛拿到手的罐罐,站在飯桶邊,請龍二皮給自己換一罐,卻遭到了那尤二皮的拒絕,兩個人爭執起來。
這尤二皮,是從自貢監獄調來的,聽說捕前就是一名跑二排的,因強姦案入獄,此人一雙眼睛是飄的,但卻像老鷹一樣尖,尤其是記憶力特好。也許是二排這一行的專業技能,我們同批從二道溝地區調來的三十人中,僅一周時間,他便能逐一道出我們的姓名。
所以這傢伙比甘洛的代昌達還厲害,他掌的那瓢向來長著眼睛,大組長自然就要多「照顧」一點,平時敢於在他的面前爭多論少的人,便特別剋扣他,為此,打飯時的衝突從沒間斷過。
每次衝突照例是最兇惡的倪管教出來收場,那人河南口音,平時板著臉從不露出一絲笑容,像是傳說中閆王府的判官。講起話來不緊不慢,使你覺得催命鬼向你發出威逼。聽人說,此人曾活活打死兩名「逃犯」面不改色。
若尤二皮請出倪判官,「鬧」事人便凶多吉少了。我有時懷疑他的心,是否像「冷酷的心」中的主人公被魔鬼偷換了,使他的所作所為沒有一點人味。
不消說,對於身材高大的辛志華,罐罐里裝的這麼小半罐飯,絕對比旁的人更感欠缺,他常常對人說,半罐飯連填牙縫都不夠。在黃聯關的時候,就將改鐵缽賺來的罐罐飯同其它人他打過賭,說他能一口氣吞下十個罐罐,結果同他打賭的人是輸了。他放懷吞下十罐飯以後,抹了抹嘴巴說了聲:「這才差不多。」
我因此對他忍耐飢餓的能力感到驚嘆,也不知道如此大食量,是怎樣從甘洛的鬼門關里熬過來的?我同他同批調到這兒后,常常看到他獨自在馬棚里檢灑在地上的飼料,直到天黑。有一次我打趣的問他,怎麼練得「夜光眼」的特異功能?
他便把他摸黑在馬槽里揀到的東西,倒在亮處給我看,那是些混雜著草料馬糞和泥土的四季豆,端著盆子打來了水將它們沉甸、洗凈,灘在破衣服上晾在囚室窗子下。仗著鹽源的風大,到了第二天早晨,豆子已經差不多幹了!他便小心冀冀地收藏起來,再趕著出工。
這種馬嘴奪食的方法,很快傳授給了同監舍的其它流放者。不過,當時還沒發明用夫碳來弄熟這些野食時,只能生吃這些豆子,一股說不出的悶味和馬糞的臭味,對於正常人是斷然吃不下去的。
眼下又是「農忙」季節,混著馬糞泥土的垃圾越來越少,改鐵缽的活也沒有人問津了,只剩下水田裡的香附子草,辛志華的日子越來越難熬了。
正當那尤二皮同辛志華,因換罐罐飯而發生爭執相持不下的時候,臉色鐵青的仉幹事柱著一根青杠棒走了過來。
「什麼事?」他向尤二皮發問,臉色十分陰沉,話語陰陽怪氣,雙手將青杠棍背在背後。
「報告倪幹事,」尤二皮低聲下氣喊道:「罐罐的定量每一罐都是一樣的,他這個人非要把領到的一罐同我換。」「既然是一樣的,我換一罐有什麼關係,你不換給我說明你心虛,罐罐有假。」辛大漢不甘示弱,將就尤二皮的話反問道,說著將端著的那半罐飯朝著倪幹事的眼前湊了過去,讓他來作個公斷。
不料,只聽得「啪」的一聲,那仉幹事揮起了他手中的青杠棍,重重地打在辛志華端罐罐的手腕上。只見那罐罐應聲墜地,半罐飯從罐子里滾落在地上。
辛志華正要作出反應,那倪鐵臉的青杠棒已像一桿槍一樣,直端端的指著他的頭,迫使辛志華直愣愣地站在那裡,在場的人紛紛圍了上來。
「集合,辛志華這個組全體集合!」倪鐵臉大聲命令道:「其它各組都各回各的監房,停止開飯」。三分鐘以後,壩子里八個赤著腳,滿身泥漿的人,排成一隊站在壩子里,端著自己的罐罐飯,有的已經吃完,有的剛剛開始。
「沒有吃完的,把罐罐放在一邊,全體立正!」倪鐵臉下著整隊的口令,八雙泥腳在他威逼的口令中,按照要求站成了一列。其它的人也都紛紛的退到監房的廊下,站在老遠的地方看著他們。
辛志華排在隊列的最左邊,他的個子最高,最令人打眼!倪鐵臉看了一下他的口令執行效果后,慢步的走到辛大漢的身邊,用他那老鷹般的眼光逼視著對方。在通常的情況下,這是打人和捆人的前湊,辛志華感到一股直逼他背心的殺氣,做著挨打的準備。
倪鐵臉發問道:「你為什麼要扭著炊事員換罐罐飯?」
「因為那只有半罐飯,我這麼大的個子,那一點糧食我吃不飽」,辛志華直率而倔強地回答。
經三元宮的人,對獄方有一種反勁,當然,這種情緒原本是當局逼出來的。
「我看你不是吃不飽而是吃不了。」倪鐵臉斬釘截鐵的口氣里,有一股令對方難以防備的陰險!說完,轉身向站在旁邊的尤二皮吩咐道:「從下一頓開始,辛志華定量每頓減一半,知道嗎?」辛志華眼裡閃爍著怒火和無奈,所有在場的其它的人,都用麻木的眼光盯著這個打人從不眨眼的傢伙。
在這裏,他的話就是王法。尤二皮聳聳肩,臉上露出得勝者的微笑,彷彿倪管教代替他說出了他本人沒有說出來的話:「怎麼樣?辛志華,想用腳趾拗過大腿呀,看你辛志華今後還敢不敢同我傲?」
順著八人隊列的順序,倪管教的青杠棒從辛志華的身上,移到緊靠著辛志華站著的第二個人身上:「你呢!你說你每頓飯吃飽了嗎?」倪鐵臉像鷹一樣的眼睛逼視著對方。被逼問的人看到辛志華因為在倪鐵臉面前,用真話「頂撞」了這劊子手,便扣去了一半囚糧。又看了一眼那地上的半罐飯,何必自討苦吃呢?
他的面部表情顯得十分矛盾,既不願屈服於這倪鐵臉的淫威,又不願效仿前者那樣白吃眼前虧,停頓片刻,便無奈的乾笑了一下,微微的點了點頭。
然而,這勉強的點頭,顯然沒有滿足倪鐵臉想達到的效果,便大聲地沖他喝道:「說,大聲的回答,你吃飽了沒有?」
被這突如其來的喝聲振住。那人一驚,脫口而出:「吃飽了!」聲音里充滿了被強迫和苦澀!倪鐵臉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這才將青杠棍指向了第三個、第四個……依次到第八個。他得意的從嘴角邊露出一絲獰笑。
「吃飽了!吃飽了!」二百多流放者在各自的監房裡注視著這一幕公開,逼人撒謊的醜劇。那撒謊的聲音飄逸在天空,在滿院子里蕩漾,連那聳立在房頂上的捲曲的瓦楞也驚奇得格格作響!
其實平心想來,這種公開的撒謊哪裡是倪鐵臉的發明,在中國這片土地上被中共的刺刀逼迫下,那廣播、報紙等等媒體上每時每刻都在這麼做,這位倪鐵臉不過活用了這種方法,用來對付在槍杆子下面的流放者們。
原來,強權政治是可以隨心所欲的顛倒黑白,竄改真相的。
倪鐵臉得意的笑了,那鐵青一塊的臉上本來從不見笑容,現在笑起來真令人有一種毛骨悚然的恐懼,就像陰司里吃人的鬼。在演完這一幕戲以後,便轉過身來對那無可奈何的辛自華辛辣地挖苦道:「怎麼樣,聽清楚了嗎?你們全組的人都說吃飽了,唯獨只有你一個人睜著眼睛說瞎話,在這個勞改隊中明目張胆的鬧『糧』,攻擊我們的糧食政策和勞改政策。你說,該不該認罰?」
說罷,他哈哈大笑,用得勝者的姿勢放浪著,揚長而去。
辛志華真是沒想到,今天竟為換一個罐罐飯惹出了這麼大的麻煩,他彎下了腰從地上揀起那掉在地上,已沾滿了泥沙的半罐飯,用手細細抹掉那沾在飯面上的泥沙,朝著那姓倪的背影狠狠地啐了一口。
剛剛才從絕食中恢復過來目擊整個過程的我,深深為剛才這一幕所觸動。心中不斷自問道:「這位今日得逞的倪鐵臉真的勝了這小犯人么?今天他可以任意欺侮被他管轄之下的辛志華。明天,他未必不會被其它人,例如他的上司或者他的同事,用顛倒黑白的手段還治其身?
推而廣之,暴君可以仰仗他的權力整治他的百姓,和不聽命的大臣。但是,百姓們可以屈服於一時,就像那屈服於倪鐵臉的八個「犯人」一樣。但改朝換代時,暴虐者心裏便明白這就是長期悪行的結果啊?
然而報服暴行是要等待時機的,最難熬過的便是「等待」了,等待是極為漫長的過程,沒有足夠的韌性和毅力,很難超度這漫漫等待的時間長河的,不然,為什麼說:「黑暗的長夜漫漫難熬呢?」
倪鐵臉對辛自華的處理決定,就從當晚開始由尤二皮不折不扣執行了,這本是那尤二皮深得隊部寵幸的原因。當天晚上,當辛志華的大鐵缽伸到龍二皮的大鐵瓢下面,他只接到一瓢稀飯。辛自華狠狠瞪著這個「仇人」,咬牙切齒的他,當場真想連缽帶粥向這個龍二皮的頭猛劈下去!可是他終於沒行動。
那尤二皮也早有提防,那根用來抬稀飯桶碗口粗的杠子,緊緊地靠在他的左腳邊,準備等辛志華一出手,便立即撈起這個傢伙將他就地的打扒在那裡。我注意那辛志華一直站在飯桶邊,強吞著這口惡氣,好半天才緩緩地走開了。
又過了兩天,晚飯以後。在監房的那一側,傳來了一陣陣亂鬨的人聲。聽去,好像有人在那裡發生了抓扯或打架。按規定,晚飯以後的兩個小時是「政治學習」時間。但是,長期以來,大家對政治學習,當成是聽當局的假話而感到厭惡。所以,只要沒有幹事在場主持,流放者一般的都把這段時間用來閉目養神,或調侃、擺龍門陣之用,一般說是頂安靜的。
但是,此刻卻傳來了一種響動,好像是發生什麼事了,我下意識地把頭伸向洞口,側耳傾聽。心中想,不會今天又是誰犯了什麼禁律而被挨鬥了。
果然,不一會那倪鐵臉在大田三組的門口,破著嗓子大喊著。大田組的組長正從監舍里端出了一個冒著一股股濃濃煙的破洗臉盆,裏面盛著一盆剛剛被潑熄的夫碳,按倪鐵臉的指揮,那被端出的夫碳盆放到了院壩中間,正對我小監的窗洞前面。接著看到辛志華端著一個大口盅從屋裡走出來,徑直走到那冒著濃煙的破洗臉盆地方,放在夫碳盆一堆。
看那盅子沉甸甸的樣子,我猜那是滿滿一盅的馬槽里檢來的「豆子」。
跟在辛志華後面的,是大田三組另一個組員,拖著一床冒煙的破棉絮,走到了院壩的一邊扔在地上,用腳猛踩著那冒煙的地方。我看到這裏,心中便猜中了幾分,——今天辛志華在監舍里用洗臉盆裝上夫碳煮豆子吃的時候,撞了大禍。
(七)辛志華
辛志華站在院壩中間,已經嚇得臉色蒼白。倪鐵臉操起了他那隨身帶著的青杠棍子,先在他的身上猛地抽了兩下。便走進隊部辦公室,不一會同那鄧揚光一齊從裏面走了出來,並沒去詢問辛志華,而是向駐著衛兵的小崗樓上招了招手。三個彪形大漢提著繩子從崗樓上走了下來,一直走到辛志華的面前,三方將他圍在中間,二話不說拳腳左右開弓,將他打扒在地上滿口吐血,滿地下的滾,當即掏出繩子將他在原地捆了個「四馬傳蹄」。
不出十分鐘,院子里便響徹了他的哀嚎聲,一直持續到了深夜十二點鐘。
兩個犯人從後院的側門中,提著一副足有十五公斤的大腳鐐走了進來。鄧揚光又從辦公室里取出了一副內圈帶刺的土銬子,院子里響起了一陣鐵鎚鉚接腳鐐的捶擊聲。一名流放者手裡撐著一個火把,一直折騰到第二天清晨兩點鐘左右,才給他上好了全刑具。
我的反省室的木門打開了,在電筒光的照射下,兩個人把他夾持著,拖著沉沉的鐵鐐,讓他的身體擠進木門后,便將他像扔死狗一樣向著漆黑一團的屋裡一摜。只聽見他一聲叫喚,便連人帶著鐵鐐銬重重地摔在三合土的地上。
我的肩膀被他的手銬子猛擊了一下,隨後便是那床帶著燒焦的煙臭爛棉絮扔了進來,木門重新關上,上了鎖。夜才從新歸於寂靜。
隨著他的呻喚聲。在寂黑一片的小屋裡,我先摸到了他的頭,只覺得粘乎乎的,那肯定是血。便站起身來,很吃力的將他扶著,靠著牆壁坐了起來。「怎麼樣,傷到哪裡沒有?」我悄聲的問他。他沒有回答,只是輕輕地在呻喚。
我估計此刻他驚魂未定,不可以過多的打擾他,所以也就保持著沉默。我已完全沒有睡意,他的到來,使我再次明白,關進這小屋裡意味著什麼?
天色漸漸朦朧,東方開始泛出魚肚白來,藉著那窗洞里透進來的微弱的光線,我吃力地再次調整了他難以動彈的身體,這小屋的總共寬度才1.5米,要同時睡下兩個人怎麼排都難於安置。
費了好半天時間,我才決定兩人合成一個鋪,好在這是夏天,身上可以不蓋被子,便將他那床已爛了一個大洞的爛棉絮鋪平在我原來睡的鋪位上,用我的被子兩人合蓋,讓他至少能躺下,以減少昨夜所受的創痛。
憑著早晨微弱的光線,我看清楚了他全身的傷況,慘白的臉上和頭部到處是青包,那肯定是三個士兵的「傑作」。兩臂紫黑色的血印已將他的的破單衣勒得粉碎,粘在那血肉模糊的傷口上。
鐵銬銬著的一雙手已經浮腫,腳鐐銬箍的周圍留著黑色的血印,雙腳赤足,巨大的鐵鐐,箍著的腳板也是浮腫的,沾著血污和泥跡,周身全是糊滿了黑褐色的泥血交混物。那總體形象,同中共所映電影里,中美合作所中累遭毒刑的死囚犯完全一樣。
趁送早飯的機會,我向送飯的炊事員要了一盅冷水,再用從爛棉絮上撕下來的棉花,一點一點為他悄悄擦洗傷口,還沒有輪到清洗他的手腳,那水已成了紅黃色的泥血混合液。所幸早上送進來的罐罐飯他的那一罐並沒有挖掉一半,這大致因為發生了那麼大的事,這辛志華犯有「秋後問斬」的罪。
罐罐並沒扣,鄧揚光必竟不像倪鐵臉為逞一時威風,做明顯違背監獄規定的事。接過他的那一罐,我便用筷子一團一團的撬給他吃,我受過繩捆的刑,知道剛剛挨過捆的人松梆以後,雙手麻木需要好幾天才能恢復拿東西的功能。他吃了一半便搖搖頭說:「我吃不下了,餘下的你幫我吃完。」
在這種飢餓遍布全國的時候,監獄里犯人扣犯人的飯菜,不僅是一種「普通」現象,特別是對受刑的傷者,為免除繼續受到同監犯人的殘害,不得已奉獻出自己的口中之食,仍是當時大陸監獄中又一種普遍「規矩」。
我知道,這個比我高過半個頭的大個子,正因為食不能果腹,才會落到現在這種地步,他此刻肯定比我更需要食物補充。
我強迫地喂完了他的那一罐飯以後,還將我們兩個人合在一起的一大盅白菜餵給了他一大半。一邊勸導他受了傷的身體如果再不吃,恐怕就難以複原了。他默默地吃著,眼裡露出了感激的光。
下午,他的情緒好像平穩了許多,便慢慢的地向我講述了昨晚發生的那椿倒霉事的全部經過。那時節,大田中耕早已開始,大田組的任務主要是薅秧子。中午時分,大家收工回來以後,辛志華正引燃他的夫碳爐,將爐中的夫碳吹得火旺。同時把早上泡好的一大盅四季豆放在爐子上煮的時候。
突然湯隊長撞了進來。原來,下班的時候他到田裡轉了一趟,發現已經中耕過的秧子極為馬虎,他認為大家只在水田裡邊走邊吹「龍門陣」,田裡的稗子和雜草根本就沒有動。這位負責大田組的湯隊長也是受人追問!便利用中午時間,專門來到監舍,召開一個「責任追查會」。
湯隊長的突然出現,使毫無防備的辛志華吃驚不小。慌忙之中,將自己的被子扯過來,遮在正在沸騰的「鍋」上,瞞過了湯隊。大家一邊開會,那被蓋下面的四季豆,卻一直在被子下面咕嚕咕嚕的煮,一直到上班時間,大家走完以後,湯隊才最後的離開了監舍。臨走時,似乎嗅到了什麼氣味,回過頭去望了一望,沒有發現任何異常。辛志華估計,火已被被子捂熄,便跟著大家下田去了。
殊不知,等到下午大家收工回來,滿屋子的濃煙滾滾,那床被子已經燒穿,火苗正往上竄,大家才七手八腳將火撲熄。
「真是冤家路窄,事情遇得這麼巧!」辛志華講完后,重重的嘆息道,他自己心中明白,在中共的監獄中縱火燒監的罪名一旦成立,他的命就難保了!更何況這一次偏偏又犯在這倪管教手中,尤其增加了「凶多吉少」的份量。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