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書】《血紀》上集(8)

【新唐人2011年9月30日訊】 【編者的話】 《血紀》記述了大陸一名五十年代的大學生孔令平先生,被打成右派而下放四川西部甘洛農場,在勞改農村二十年的血淚歷程。《血紀》一書完全可以與前蘇聯作家索爾仁尼琴的《古拉格群島》相比。小說《古拉格群島》反映了蘇聯人民在斯大林統治下的血腥恐怖讓人觸目驚心,而《血紀》則完全是以孔令平先生的苦難經歷為主線。這條主線也是毛澤東禍國殃民的編年史,更是陳力、張錫錕、劉順森等先烈的英雄史詩。書中人物眾多,文筆樸素,使中共監獄的慘無人道和烈士的壯懷激烈躍然紙上。

孔令平先生在本書前言中說:「當這本書有幸與你相逢時,讓我們珍惜這種來之不易的相識,為融化中國專制主義,建立中華民主而共同增加一把火。」下面請看長篇紀實連載《血紀》

第二章:監督勞動的最初歲月

第二節:趙家灣

(一)趙凡父子

當我們翻過一個山嵐的埡口,眼前夾在兩座山丘之間的盆地是一彎彎水田,山丘的坡土裡荒草叢生,遠遠看得見,靠左邊的山腰間,一座被竹林覆蓋泥牆圍住的院落,我們沿通向院落的石板小道走去。

黃昏時分,我們終於到達了目的地,那小院落里,三排瓦房圍著一片大約500平米的三合土院壩。進入院子大門,正堂屋階檐坎上,一位抽著旱煙的老人,斜躺在一張很舊的竹涼椅上。那旱煙桿足有一米多長,烏黑的像是銅的。

他頭上纏著大白布盤,斜襟布衫和齊著膝蓋的褲子,那裝束和模樣活像《烏龍山剿匪記》里的老土匪。他見我們進來,乜斜著眼睛朝我們仔細打量,一面把含在嘴裏的長煙桿拿下來靠在牆上,慢慢地從涼椅上站起身來,沙啞著喊道:「張二娃,咋個這個時候才到?」

「唔,趙大爺,下午三點才從界牌起身,這小子又走得斯文,磨蹭到這個時候,反正現在任務完成了,人交給你,跟隊長說一聲,天色不早,我還要趕回去。」那張二娃向趙大爺交待完畢便背著槍,轉身走出圍牆的大門。

我在院壩的中央放下了背包,兩邊廂房門口的階檐坎上,早已站著兩家人家的大人小孩。此時的我活像一隻被許多人圍觀的猴子,還來不及看清這即將進入我「改造」的環境是什麼樣子,便在十幾雙陌生好奇目光的逼視下低下了頭,獃獃地站在那裡,搓弄著我那帆皮書包的背帶。那時的心情很像做了錯事,被老師罰站的學生。

那趙大爺提著長煙桿,點燃了剛剛裝好的一袋煙,一邊扎巴著,從正中那排堂屋的階檐坎上走了下來,上下打量著我,用沙啞的聲音問道:「你姓孔對嗎?」我惶恐地抬眼望著他,點了點頭。

「我的兒子沒有回來,你跟我進屋去吧。」他的語氣溫和多了,我想,此時我一定很讓人可憐,便一手擰著背包,一手提著書包跟著他跨上堂屋的石階,跨進那朱紅漆已剝落殆盡的大門。

天色已很暗,藉著那盞斜掛在堂屋正中的電燈光,看清這家共三間屋子,正中間的堂屋正中滿被灰塵的神龕上,天、地、君、親、師的牌位,已由一張毛澤東的彩畫所代替,神龕下方放著一個老式的雕花大黑漆方桌,右邊是一個巨大的老式大糧櫃。

左面牆上開的小門裡面,是兩張木床和一箇舊式的衣櫃,木床上罩著的帳子在昏暗中顯得又黑又黃,也許許久未洗過了。

每一間房子很大,顯得異常的空。堂屋右面牆上那道小門後面,便是一眼土灶,那裡面堆了許多麥稈、稻草之類的燃料,旁邊堆著一小堆煤炭。

我走進「卧室」的那一間,老大爺點燃了一個松明子走進來,我才看清,天花板頂部有一層厚厚木板鋪成的「閣樓」。

一個可以移動的木樓梯,斜靠在一個足有2平米大小的長方形「天窗」口。趙老漢指著那「天窗」說:「樓上是空著的,今後你就住在上面。」

仗著他手上松明子的光,我爬上了「閣樓」,這裏倒也寬敞,裏面沒有點燈,一縷月光從兩排亮瓦中射了進來,隱約只見屋角落裡堆放著雜物,兩隻老鼠突然從那雜物里竄出來,沿著瓦縫鑽了進去。

地板上到處是泥塊灰塵和已經乾枯了的樹葉,估計那一定是從瓦閣縫裡飄進來的,四面的蚊蟲發出的嗡嗡聲,就像一隊飛臨空襲的轟炸機。

趙老漢從天窗口裡給我遞來了一把掃帚,我便開始藉著月光和從天窗口射進來的松明子火光,將地板清掃出10平方的位置,打掃乾淨后,便藉助老漢的幫助,將自己的行李就地打開,正好房主人趙隊長推門進來。

這是一個中等個子的年青人,比我年長兩歲,他滿不在乎的看了我一眼,便端了一條長板凳,坐在門前的屋檐坎上抽起旱煙來。

大約半小時后,趙老漢從廚房裡端出了一盆菜粥,一碟子辣椒鹽水,菜粥由包穀面攪成,裏面放著許多菜葉和蘿蔔頭,吃起來有一股苦味。

趙隊長並沒打聽我的家境和學業,而是簡單向我交待了今後的「政策」:每天必須跟大家一起勞動,力所能及,但不能偷懶;不準亂說亂動,有事要到哪裡去,必須向他本人或他爹說一聲。

吃完飯,夜已很深,我在院落門外的小溪邊洗凈了一身的泥汗。趙老漢引燃了卧室里堆著的一堆艾草,滾滾濃煙嗆得人無法在屋裡呆下去,好一會兒,濃煙散盡,空氣里充滿了苦艾的煙味,那「轟炸機群」也被這滾滾濃煙驅散。

我爬上了閣樓,躺在鋪開的被子上。夜晚已退熱,涼風刮過瓦縫,吹在我的身上還真有一點涼意,便拉著一張被單蓋上。透過亮瓦漏進來的那束月光,已斜移到堆放雜物的角落裡。雖然白天行路一天,累得精疲力竭,但腦子裡還在閃現白天種種的突變。

此時,我的家門,那竹籬笆邊上老外婆撫摸我頭的那最後一別,又重新浮到了我的眼前,還有弟弟與我臨別在小龍坎那最後的晚餐……母親的眼淚和父親山頭上的相見,阿先含恨的目光,統統都複印出來。

兩行淚水悄悄地滾落到我的枕頭上。正是:「夜深風竹敲竹韻,萬葉千聲皆是恨。故欹單枕夢中尋,夢又不成燈又盡」——(木蘭花•歐陽修)。

下鄉直接管理我的「教育者」,就是這趙氏父子,趙老漢解放前一直佃地主的田種,做地主的丘二,為地主抬過滑竿,也跟著去重慶跑過碼頭,那市井經歷,市俗見識是這裏從未出過山溝的男人無法比的,這趙家灣上上下下二百來號人家都得讓他三分。

他一共三個兒子,老大「光榮」犧牲于抗美援朝戰場,他被尊為烈屬,老二又在修築川藏公路時,因工傷亡故,這都是他的光榮家史。

現在跟著他的就只剩下這個最小的兒子趙凡,年紀才二十二歲,也是合作社趙家生產大隊隊長兼基幹民兵隊長,雖然還沒有婚配,但據趙老漢說他眼光太高,這彎里的幾個姑娘他全都看不起,想到外地去物色一個有文化的。

趙老漢的老伴五○年就已去世,所以這一排足有一百多平米的住宅里,暫時還只有他父子二人,家裡的擺設是當年分田分土時,從地主家得到的「勝利果實」。

如此看來,這父子倆是這趙家灣五六十戶人家的「父母官」,將我安排在他們二人的管制之下,當是理所當然的。

好在我從小就養成了勞動的習慣,很快適應了日常的農活,不論下地挖土,挑糞上山,都勉強可以充個數。加上,當時正在從農業合作過渡到人民公社去,農村中的統購統銷和定量政策,農民已經怨氣連天,對社員是否下地幹活,干多干少,並沒有人認真過問,只憑生產隊工分員做出的工分記載,以供分配糧食的依據。所以無形中,對我的壓力就減小了。

時間一久,同這些質樸的農民打交道,還會聽到他們的真話,不像學校中滿口階級觀念的同學那麼複雜,大可不必小心翼翼地不敢說話,防備著禍從口出,防備著有人記下我的「牢騷」話,拿到我的鬥爭會上施壓。所以漸漸的,心裏上釋了重負,感到輕鬆起來。

第二天,天剛亮我就從樓板上輕手輕腳的起來,走出趙家院子大門。這院子之外的環境真很幽雅,茂密的竹林,在圍牆四周,環抱著整個小院,院子的大門石梯坎下,橫著那通向界牌的石板路,與石板路平行的是一條流著清濯溪水的堰溝,跨過堰溝就是橫貫兩邊山坡的田坎通道。

圍牆門口石梯坎兩旁兩顆綠蔭遮天的大棗樹,更添了這小院的秀色。四周很靜,靜得令我總覺得這正常的農家,缺了一點什麼?側耳細聽,果然沒有雞叫、犬吠。

問到這趙大爺,他翻著白眼,沒好氣的說:「喂啥子牲口,社裡的幹部說,這是資本主義尾巴,要通通宰掉,再說,分那點口糧,連人都沒得吃的,那還有去餵雞鴨?」趙家父子倆所住的屋后靠著灶房,還有一個用竹條和木棍圍成的豬圈,裏面圈著一頭尖嘴駝背,骨瘦如柴的架子豬。

趙老漢說,自從合作化以後,農民的糧食統購了,所以沒糧食餵豬了,所有的豬,便由生產隊統一圈養,每頭豬每天只配給一兩包穀,而餵豬的人家自己的口糧都還差老遠,那豬便只能吃「草」了,所以一個個都瘦成那樣,一過冬天死了一大半,能熬到今天已不容易。

房子的背後,是一片用竹籬笆圍起來的一分自留地。自留地是趙老漢的主要勞動基地。裏面種的菜以牛皮菜為主,還有南瓜和紅苕,南瓜的瓜藤牽出了界圍老遠,那上面的花蕾已開始雕落,園裡的瓜果與大田莊稼截然不同,所種的瓜菜長勢十分茂盛。

(二)農民怎麼解決飢餓

對我們當前最大的威脅仍是食不果腹。按照糧食統購統銷政策和界牌鄉鎮村舍的收成,合作社分配給全勞動力每天的口糧,僅只有八兩黃谷,摺合大米不到六兩。

趙氏父子自不例外,而我的口糧按城市戶口撥發每月大米二十八斤,尚且不夠,更何況勞動慣了的趙氏父子?既成一家,三個人當然是一鍋吃飯,這嚴重的短缺部份,當時只好到屋后那自留地里去找,我明白,統購統銷的最大受難者,便是這些生產糧食的農民。

五月底,正是桃李成熟的季節。這丘陵地帶,聽老漢說,滿山遍野都是李子樹。這個季節李子樹已碩果滿枝。

口糧短缺的飢餓農民,見著這些果實,誰都會打它的主意,但是合作社制定規定,這些果木樹統統是社裡的集體財產,誰如果去那樹上摘下或打落果子,誰都會因此而受到扣除口糧的處分。

好在近年被強迫加入合作社的農民漸漸明白,就是合作社把李子全部收下來拿到市場上去賣,社員們也分不到幾個李子錢,倒不如不去收,也不去管,憑它熟透而掉在地下,揀來吃還可以充饑。

成熟的李子既沒有人過問了,許多社員中午下班也從來不回家的,反正鍋里無米可炊,對著冷灶發獃,不如就在坡上滿坡的尋覓那些掉在山溝里、土縫中的爛果子充饑。

有一天,東面背灣里一位叫曾二爺的社員,下午三點鐘左右,就在包穀地里喊肚子痛,中途回家休息,回家后見他痛得大汗直冒,在地上打滾,連忙請來鄰院村社衛生員。他拿著藥箱去他家時,只見他臉色慘白,口吐白沫,曾二娘慌了手腳,請幾個年輕人幫忙抬到界牌去,又沒有找到擔架,還不到午夜時分曾二爺就斷了氣。

第二天背灣那院子里圍滿了人,曾二娘哭得死去活來。鄰人說這一個月來,曾二爺中午就從沒回家燒過火,靠揀山坡上的爛李子過一頓,這一次一定是吃上被毒蛇爬過的爛李子了。

我去看時,那曾二爺全身浮腫,兩眼睜開,好像有什麼不甘心的冤情。曾二爺死後,那山溝里的從樹上掉落下來的爛李子,仍然是社員們充饑揀食的東西,只不過,揀的時候多加了一分小心,充其量把它們包好,拿到堰溝里清洗一下。

(三)大量餓死人從此開始

水腫病終於開始蔓延起來。趙家的自留地已經跟不上三個人的需要,最高產的牛皮菜已經砍得差不多了,新種上的白菜還只有健子那麼大。

趙大爺已把穀子、連殼都磨成「谷面」並且將四季豆的葉子,南瓜葉、紅苕藤上的葉子勒下來,攪拌在「谷粉」中,以充主糧,開始還蒸成了酢,後來乾脆煮成了粥。在我們三個人中,趙老漢最先得了水腫病。

據我親身經歷,這全國性水腫病當從1958年夏天開始,一直蔓延延續到毛澤東壽終正寑。得病的原因很簡單,飢餓性營養不良,而醫治的辦法也很簡單,吃飽啊!中國大陸上遇到了歷史上從未有過的漫長「餓飯」期。

曾二爺死的第二天晚上,我從蚊鳴中驚醒,飢腸轆轆不能入睡,突然聽見,灶房裡傳來一陣隱隱約約的噼噼啪啪響聲,接著,飄進來一股顯然是什麼米粑烤出的香味,便悄悄地從天窗里探頭往下面看,趙家父子的床上沒有人,我便爬下樓梯,躡手躡腳的走進堂屋,把頭探向灶房,藉著那灶膛前平時熏蚊子的火堆發出微弱的火光,看見趙氏父子倆正在火堆里向外掏什麼東西,再定睛一看,分明是用鐵絲串在一起,正香味四溢的嫩包穀。

自留地里並沒有這種國家一類「統購物資」,這火堆里埋的,分明是山坡大田裡偷來的無疑。

不一會又見父子倆從鐵絲上將這些燒得香噴噴的東西抹到地上,堆成一堆。再從那裡揀起一個拍浄裹在上面的灰,便狼吞虎咽的大嚼起來。

看清了這麼一回事,我倒抽了一口涼氣,連忙把腳退縮回到了裡屋,悄悄地爬回了樓上,心裏卻跳個不停。

三天以前,下水灣院子里一個放牛娃,借在包穀地里割牛草的機會,偷了十幾個包穀埋在草背兜里,被民兵張二娃抓了個「現行」。便連人帶背兜押送到這裏交給趙隊,趙隊長便將他五花大綁捆在門口那棵大棗樹下示眾。

那張二娃才十五歲,怎經得起這等刑罰,早已哭嘶了喉嚨,等到晚上把他放下來時,已暈死過去。

晚上界牌合作聯社的書記專為此事跑到趙家灣來,趙隊長就在那堂屋裡向他的頂頭上司叨叨訴苦,說社員野得很,山坡上的莊稼守不住,現在天天都有人偷,請書記解決。

當即召開了全體趙家灣的社員大會,就在這小院里,趙隊長當著百來號鄉親們正顏厲色的宣布:「這山坡上沒有成熟的莊稼,誰去碰,被民兵抓住,挨捆,吃槍托自己受,就是打傷打死也自認晦氣吧。」當時,他一臉殺氣,百來號社員沒人吭聲。

記得十一歲時曾在龍鳳橋一帶看到過農村斗地主,叫跪煤炭渣,被跪者雙膝血肉模糊,看后心中十分害怕。有一個地主婆就因不堪此虐待被逼上弔,但終沒有探究其中的是非。

「苦大仇深」的農民未必沒有過頭之氣?後來在重大大鳴大放時,就有為這種野蠻的行為被人指責過,說農村中的幹部橫行霸道私設公堂,結果提意見的人被扣「右派」的帽子。

今天,我竟親眼目睹了這趙隊長對一個年紀不過十五歲的放牛娃,施行如此酷刑,便感到心中非常害怕。這偏僻的小山村,農民們固然純厚,但也相當的粗獷和「匪氣」,小小一個趙隊長便是一彎之主,他下的令就是法令,誰都必須執行。

為了偷社上幾個包穀,那十五歲的孩子可以整得他個半死。這可是毛澤東關於正確處理人民內部矛盾的問題中從沒提到過的。

想到「戰國策」中秦晉乞糴的故事,與晉國為敵的秦君尚能以「其君是惡,其民何罪,天殃流行,國家代有,補乏荐饑,道也,不可以廢道于天下。」為飢晉糴糧。何故自家一村的弟兄,竟會如此殘忍?

而我自認了身份,豈敢說半個不字?而現在面對趙隊長剛才的一幕,我好不心驚。自保為上策,我只有迴避,躲進小閣了。

第二天是挑糞上山淋包穀,我剛剛將第一挑糞淋完,天時突變,大風卷著一堆濃雲向這邊壓來,沒出五分鐘,陰風起處,風雷大作,上山淋糞的社員,匆忙收拾各自的「傢伙」往山下跑。我卻一不小心踩在石骨子上面,從半坡摔了下來,一隻糞桶的「耳朵」也摔斷了,左腳被石骨子擦傷了一大片,強忍疼痛,拎著桶,冒著已狂瀉的大雨,一瘸一拐的回到趙家,甚是狼狽。

這一次趙老漢很是寬容,不但沒有追究那被跌破了耳朵的桶,叫我擦乾濕轆轆的一身,洗凈傷口的污泥,從神龕上取下一個紙包,那是他平時上山採集的草藥,磨成粉自製的專療跌打的葯,倒了少許白酒在碗中兌上,淺淺敷在我的腳上傷口處。我只感到火辣辣的痛,老漢什麼話也不說,只是往那長煙竿斗中裝上晒乾了的茄子葉、巴打巴打的坐在那裡抽起煙來。從嘴角滑出的一縷縷帶著草香味的煙子里,不時用眼斜瞄著我。

說也真靈,老漢的水腫漸漸的好起來,我的腳傷也一天天恢復,三個人的關係發生了十分微妙的變化,只是大家心裏都明白。看來我的裝聾作啞是明智的選擇。

自從那一晚上的事發生以後,晚上我便十分的警醒。過了大約五天的晚上,大家入睡后一個多小時,大門被推開,發出微弱的響聲,把我從迷糊中驚醒,輕輕的把頭從天花洞口向下探望,又是五天前那一晚上聽到的噼啪聲,接著又是那一股包穀烤香的味道撲鼻而來,大約又過了半個小時,大門又重新輕輕的打開,這下藉著微弱的月光,我辯認了那熟悉的身影,不是張二娃嗎?此時他的懷裡揣得脹鼓鼓的,掩上門后,一切又恢復了安靜……

自從我發現他們父子倆的半夜祕密后,我們之間的關係一天一天在變化。同趙老漢幾次談心便把我的家,划右之前前後後,向他交了底。他的眼裡充滿了驚訝,「組織」上交給他必須嚴加管理的人。原來如此單純。

(四)大躍進時期的農村

運動一個接著一個是毛澤東的愛好,他要成為中國百姓的太陽,豈能不時時發光?趙凡把界牌聯社下發給他的所有文件都抱出來了,他說他因為只有初小文化水平,所以雖然聯社要求他向社員們全文宣讀,但他從來沒有讀過。現在他決定委託我宣讀上級下達的文件。對於這種照本宣科的事,我答應了。

成熟的包穀,剛剛從山上搶收完畢,便碰上連日秋霖,稻田裡已熟透的稻子,倒伏在水田裡,發黑髮霉,無人收割。遍山的紅苕爛在地里發霉,生芽,也不敢私自搶收到家裡。誰要是把這些爛在地里的糧食收藏進屋,那麼那十五歲的放牛娃就是「先例」。

大夥的目光都盯著的同村的人,雖然那目光極為飢餓和渴望,但對同村人的違規舉動會馬上喊起來,「看,誰在土裡挖紅苕了?」並且報到趙凡這裏來。他們最多飢腸轆轆的望著這些爛掉的糧食,以「水腫病」為理由不出工。靜靜地忍受農業合作制的淫政之威。

然而大概受了曾二爺亡靈的啟示,下灣的幾家人,竟趁著深秋的兩個雨夜,突擊搶挖,把兩塊大約一畝地最好的紅苕,挖了個精光,還連夜把挖出來的紅苕用爐膛的草灰裹過,下到了兩個大窖里。等到過了幾天天色放晴,張二娃來向趙隊報告時,那埋在土窖里的紅苕,已被飢餓的農民吃掉了一半。

想瞞是瞞不住了,趙隊長除了如實上報外,帶領三個民兵收繳了地窖里所剩餘的全部紅苕。接連還開了三天批判會。這一次,下灣的人第一次齊心,大家悶坐著,一個也不發言。趙凡出於無奈以每人每天扣除口糧二兩,時間一個月,向上作了的交待。

連續二十天的陰雨,我睡的樓板上到處都泛出白色的霉灰。我在樓閣上私藏了許多包穀,那是在收穫季節時從院壩里取回留下的。此外,還有那棗樹上打下的棗子。因為食物豐富起來,老鼠卻常常在我睡覺時,在我腳前躥來躥去,而我一個人特感孤單。

想到復學,我便從書包里取出課本筆記本來,伏在地板上,藉著天花瓦片的光,細細地複習起功課來。我還天真地擔心到勞動結束以後回到學校功課荒廢了怎麼趕?

一直到將臨中秋的時候,老天才開始收斂起它的哭臉。天剛放晴,趙隊長便將趙彎的百余勞動力驅上了土地。首先,當然是搶收已經爛在田裡的水稻。工間休息,大家都會把稻穗捏在手心裏用力搓,再將搓下的穀粒一把把往嘴裏送。鄉里人的吃谷吐殼的本事真強,一把黃谷入口,用不了一分鐘,就會把那穀殼往水田裡吐出,然後嚼那吐了殼的「米」,這倒是「充饑」的好辦法,比偷紅苕、包穀、揀爛李子吃,無論從營養和衛生的角度都好。我也跟著大家學,只是那剛從穗上剝落下來帶著刺的穀殼,老是「纏著」舌頭。

第二天趙凡到界牌去開了整整一天的會,晚上回來得很晚,他帶來了界牌人民公社將於下周開成立大會的消息,並且還帶回了一大捆「志願申請加入人民公社」的表格。

共產黨一貫的規矩,「務虛」以後就要「務實」了,一個接著一個的群眾運動內容雖然不同,但程序都一樣。

次日晚上的學習會上,趙隊長親自主持社員大會,嘴裏生硬的翻著人民公社化,大躍進和總路線這些怪拗口的名詞,不時用眼睛打量我,似乎希望我能對他完全講錯了的話多加「包含」。

但從他那彆扭而一本正經的態度上,想象得出,這是「上級」十分重視而又極其重要的事情,不能當成平時學習可以交給我。雖然人們對諸如:什麼是人民公社?人民公社的優越性在那裡?為什麼必須「堅持」社員自願加入公社的原則?可否不加入公社,甚至於單幹等等,—頭霧水,這位隊長講得連自己都一片茫然。大多數「社員」仍以鼾聲回應。

他卻並不顧及這些,只知道「上級下達的任務他只能完成」這一條。當場就把志願申請加入××公社的表格,發給到會的每一家。對於沒到會的兩家人也由他們相鄰的人帶回去。並且告誡大家,必須在三天之內填好,交上來。

任務一下達。我的事便多了起來,趙家灣五十戶人家的上百張表格,幾乎全由我一人填寫。那三天,從早到晚,我就「脫產」出來成為填表的突擊手。雖然我知道幾乎沒有一個人是「符合志願」這個原則。好在上級在這一點上絕不會查實,也不會去檢查這些表格真實性的。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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